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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肖海洋沉默了好一会,一开口就来了这么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不可能,”骆闻舟皱起眉,“这次案发现场的监控里拍到了卢国盛,我们已经把和他有关的全部资料都调出来了,这么明显的线索不可能漏掉!”
肖海洋冷笑了起来:“那是因为这是一桩丑事!”
骆闻舟想起内网上关于顾钊的处分决定,愣了一下。
“这条线索很快报到了当初经手这案子的刑警手上,327案有两个主要负责人,一个好像是姓杨,当年正好去休假了,另一个就是……就是他,顾钊。”
骆闻舟看着他脸上难以遮掩的隐痛,语气略微缓和下来:“顾钊到底是你什么人?”
这句话好像一支细细的刺,灵巧地钻过皮囊,直戳入肖海洋胸口,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望向楼梯间里被各种二手烟熏黄的天花板和面壁的监控,凝结的记忆缓缓流动起来,千言万语到了嘴边,脱口而出,却仍是干巴巴的:“我父母早年感情不和,争吵不休,我记事以来,父亲就不怎么回家,在外面也有人……第一个给我父亲感觉的,就是顾叔叔。”
他妈在医院当护士,医院是那种恨不能全世界的人都挤进来抢专家号的大医院,常年人满为患,肖海洋记得她总是一脸夜班过后的疲惫,他妈不在家的时候,就会留好饭菜,把小儿子反锁在家里。
有一次,她走得匆忙,忘了把饭菜盛到小碗里,五岁大的男孩只好搬来小板凳,挥舞着巨大的汤勺给自己盛,他可能天生小脑发育就不太健全,一不小心连人带锅一起摔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会的老房子门板墙壁都薄,下班回家的邻居听见屋里撕心裂肺的哭声,敲门也不应,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撬了门闯进来。
在肖海洋看来,裹着夕阳进来查看的顾钊就像来救他的英雄一样。
“顾叔叔照顾了我四年,从幼儿园到小学三年级,低年级的学生作文题材匮乏,老是让写‘我的爸爸妈妈’,就是‘我有一个愿望’之类的东西,我写的爸爸都是顾叔叔,写的愿望都是长大当警察。”
顾警官年轻有为,刚刚升任刑侦队长的副手,忙一阵闲一阵的,也那么多值班了,不知是不是单身久了,他很喜欢和小孩玩,肖海洋他妈不在家的时候,他就背着小书包到顾叔叔家去,听他讲抓坏人的故事。
上了小学以后,班上的小朋友嫉妒他总是考第一名,不知怎么听说了他父母离婚的事,于是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从电视上学来些不知所云的污言秽语,编排他有娘没爹,是“破鞋”生的孩子。
肖海洋从小就拙嘴笨舌,不会还嘴,只好打架……可惜打架也没什么天分,往往是他先开始动手,最后被一群混小子按在地上揍。
有一天放学路上,坏小子们把他的头按在地上,嘲笑他和他妈没人要,顾钊正好骑自行车经过,人高马大地从自行车上下来,身上穿着威风的制服,把欺负肖海洋的孩子排成一排,训了十分钟,警告他们“再欺负我儿子就把你们都抓进公安局”。
“我一直幻想他能和我妈结婚,还试着撮合过他们,弄得两个大人都很尴尬。他后来跟我说,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他就是那种不会结婚的人,所以也不会有孩子,我就是他儿子,所以得加倍努力学习,长大多挣钱,多养一个爸爸。”
肖海洋说到这,注意到骆闻舟的脸有一点模糊,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他羞愤不已,低头摘掉眼镜,狠狠地在袖子上一抹。
“327国道案的时候,我已经上二年级了,每天拿着他家的钥匙,给他浇花,拿他订的报纸看。那段时间他少见的忙,足有十多天没回家,后来我从报纸上看见327案的报道,还好奇地追着问了很久。”肖海洋顿了顿,“他是在一年后出事的,我在他家留宿的时候,半夜醒来,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正想爬起来找水喝,听见他压低声音给什么人打电话,说‘我知道这件事匪夷所思,但那里不止是卢国盛’。”
骆闻舟想起老杨的遗书,心里重重地一跳:“什么意思?”
八九岁的男孩,正是好奇心旺盛想象力丰富的时候,大人们却往往会忽略他们的眼和耳,肖海洋正在放暑假,闲得没事,作业又少,也开始暗地搞自己的小调查。
“那段时间他显得又疲惫又焦躁,当年老警察们都会随身带个记事本,有一次顾叔叔睡着了,制服兜里的笔记本正好露出一角,我没忍住好奇,偷偷拿出来翻看了,看见他在几个月前某天的笔记里写‘花市区某歌舞厅发生大规模酒后械斗,疑似嫖客争风吃醋,致一人抢救无效死亡,法医为鉴定主要责任人,采集了所有涉案人员的指纹与斗殴使用的武器,在其中一个啤酒瓶上检测到了一个意外的指纹,属于通缉犯卢国盛’。”
骆闻舟:“那么久远的事你都记得?”
“我过目不忘,”肖海洋面无表情地说,“何况这件事在我心里颠来倒去了好多年,我每天都在复习。”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费渡突然插嘴问:“顾钊说的‘那里’,指的是哪?”
肖海洋:“一家名叫‘塞纳河右岸’的大型高档会所,又叫‘罗浮宫’。”
“罗浮宫曾经是本市最奢华的娱乐场所,但是当年着了一场大火,”费渡说,“据说是消防的问题,后来被罚了款,被迫关停,之后也就销声匿迹了。”
骆闻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这两个人都不像二十出头的小青年——说起十多年前的旧事全都如数家珍的。
第109章韦尔霍文斯基(十九)
肖海洋后退两步,靠在楼梯间的墙上,缓缓往下滑了一点。
“是啊,”他呓语似的说,“火势从大楼地下室的一个办公室开始烧,点着了地下室的几个酒库,炸了,整个那一层的工作人员没几个逃出来的,逃出来的也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火势蔓延后,不少客人也被牵连其中,死伤无数,是一起……特大事故。”
他说到这里,骆闻舟才略微有了点印象——十四年前,伟大的中国队长还在自己的小宇宙里闹中二病,然而即使这样,他都能分出精力来对这事稍有耳闻,可见对于本地人民来说,那场大火确实是堪比“911”的大事件了。
“当时好像牵连了不少人,对不对?”骆闻舟皱起眉,“我记得好像也有本系统内的……”
“因为这场大火不单纯是消防事故,”肖海洋说,“根据当时从现场逃出来的幸存者口供,说那天是‘市局某领导’索贿未果,和领班起了冲突,推搡的时候失手把领班的头磕在了桌角上,人当场死亡,凶手本想毁尸灭迹,没想到这么大的一个高级会所消防工程竟然是个摆设,酒库设置也非常不合理,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烧了进去。”
“等等,等等,”骆闻舟彻底服了肖海洋这个颠三倒四又快如爆豆的语言风格,感觉他年幼时确实因为家庭原因颠沛流离过,语言表达那一部分至今没发育好,连忙一伸手打断他,“费渡你闭嘴,又把他带跑了——你什么意思,‘市局的领导’指的是谁?顾钊吗?索贿又是怎么回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刚才咱们不是在说卢国盛的事吗,怎么串到这来了?”
“具体情况我不知道,这些是后来调查他的人在他家里翻查,我偷听来他们只言片语拼凑出来的——我只知道,顾叔叔当时确实在追查327案罪魁祸首的行踪,追到了罗浮宫,至于细节,他是不可能跟我一个小学生说的,可是这件事后来不知怎么,就变成了‘顾钊以追查通缉犯的名义,反复向商家索取巨额贿赂,并失手杀人’,有人证也有物证……”肖海洋的声音滚在喉咙里,含着沙哑的、变了调子的悲怆,“他要是索取贿赂,会每天住在我们那个……那个垃圾都没人收拾的破小区里吗?直到他死,家里最贵的一件电器还是他家的彩电——为了给我连游戏机用专门买的!”
骆闻舟和费渡一个靠在楼梯间门口,一个站在墙角,刚好把肖海洋夹在中间。骆闻舟头一次听见这中间的内情,强行将震惊掩在了不动声色下,无声地与费渡对视了一眼——这手段和周氏案中连环套一样的灭口风格太像了,一桩案子,最后有一个完美的解释,并且“罪魁祸首”全都死得合情合理,渣都不剩。
市局刑侦队,也算是系统内的精英,年轻有为的副队竟然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负有领导责任的自然要吃挂落——怪不得当年就已经是正队的杨正锋比同期的张局陆局都走得慢了一步,老杨曾经背处分降级的传说原来不是空穴来风——而这起恶性案件还意外导致大火,牵连无辜无数,造成了堪称灾难一般的后果……那么这种领导责任,就不是当年老杨一个小小的刑侦队长付得起的了,连市政都要吃挂落。
怪不得顾钊的事被捂得这么严实。
幸而当年可怕的互联网还没在内地生根发芽,资讯传播没有那么快,无端被牵连的各方人马才能默契十足地一条锦被遮过,把整个来龙去脉深深地压在地下,以至于至今都追查不到当年的蛛丝马迹。
骆闻舟被人塞了一口发霉的旧事,皱着眉,原地咀嚼了好一会,这才说:“所以你打算怎么样,告诉所有人,说有人藏匿在逃犯卢国盛,还是借机把十几年前的旧事捅出来,逼迫市局重新调查顾钊案?既然你知道这个内情,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肖海洋梗着脖子,毫不退让地冲他冷笑:“因为我知道你们不敢查——运气好,这回你们瞎猫碰上死耗子,抓住卢国盛,顶多也就是结了这个案子,运气不好,卢国盛依然逍遥法外,你们上交个‘证据确凿’的报告,再发布一条新的通缉令,也能算是结案,什么为了别人的冤屈,说得好听!你们不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吗?当年顾钊案那么多疑点,谁追查了!”
骆闻舟双臂抱在胸前,听了这番厥词,不由得为光阴荏苒而心生感叹——不用说多久,就是三五年前,有人在他面前这么讨打,他一定会撸起袖子满足对方的愿望。
“别说你们不一样,王洪亮在花市区一手遮天这么多年,那些冤死的女孩们、还有被毒品害得家破人亡的倒霉鬼们,有人管吗?市局管过吗?因为王洪亮不傻,他也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法治社会’保护体面人,所以他挑来下手的都是没根没靠的穷人、来了又走的打工仔,活着没人见、死了没人埋!如果不是正赶上开会时东窗事发,如果不是黄敬廉猪油蒙心,动到你骆公子头上,分局这群人渣能太太平平的地久天长!你们这些正义使者都哪去了?”
骆闻舟还没说什么,费渡却微微皱起眉。
“对,被杀的冯斌有父母、有朋友来鸣冤、来哭闹,他念私立学校,家里有人有钱有地位,你们当然得重视,当然要做足姿态查案破案,将来都是履历上添的光。可是顾钊呢?他光棍一条,家里只有个老母亲,也在他出事后一病不起,没多久就没了,谁来替他讨真相?谁会吃力不讨好地念着他的冤屈,有谁还记得他!”
骆闻舟无奈地说:“你……”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