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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背著重物慢慢降到水底,再用事先放进水里的大气泡包住上半身与提灯,这样应该可以呼吸几分钟。
水底步行比想像中辛苦得多。首先是水的阻力强大,而且水流虽慢却是迎面而来,脚步若没踏稳,随时会被冲走。背上负重虽是避免身体浮起,但同时成为肩上沉重的负担。另外,提灯的光芒在气泡内侧不规则反射,阻碍向外看的视线,还得不时把头探出气泡外才能确认周围。
不过也有好处,脚下路况出奇平坦,四周墙面也完好维持古代造型,或许混凝土在水中反而能保存得更久。
走在毫无空气的隧道中数十公尺,前方的乾先生在气泡中摇晃提灯,给我打讯号,他应该是找到假拟蓑白说的出口。我从气泡中探出头,发现一个方形出口,前面一定有楼梯。
就快到了。我不禁加快脚步,但……等等,不对,乾先生怎么在疯狂挥手?究竟发生什么事?
下一秒,我的身体穿过气泡往上顶到洞顶,乾先生用咒力将我拋上来,我还来不及细思原因,脚下掠过一阵强烈水流,以及一道庞大黑影。
是大博比特虫,而且比之前还大。它先盯上我,但没逮到,笔直冲往乾先生。乾先生想必来不及躲,脖子被巨大双颚剪断,沙蚕怪兽也炸成肉屑,那一带染成血红。
提灯熄灭,水中一片漆黑,我拚命克制心中恐慌,同时发现身上的负重让我缓缓下沉,我赶紧甩掉背包往上游。刚才被咒力一拋,下意识把气全吐光,这样下去非淹死不可,我赶紧划手寻找空气。
有了,洞顶有个角落还有空气,应该是我或乾先生带过来的气泡。那空间不足让我探出头,只好尽量把嘴往上贴,吸取空气。
我没时间思考,只能想怎么救自己的命,我已经走了将近一百公尺,但这些空气根本不够折返,前进才能活命。
乾先生发现的出口应该就在眼前,我打算以自由式游过去,突然发现忘了东西,赶紧潜下水中背回丢掉的背包,因为假拟蓑白还在里面。
我在水底一步步前进,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专心走路就好,就像住在洞穴里的盲虾般摸索前进。
但我怎么也走不回刚才的出口,难道是搞错方向?我连忙摸摸洞壁,沿著墙壁确认左右位置,空无一物的左手边是个洞口,便用一样的步伐往前走。水中一片漆黑,一步,两步,三步……踢到一层隆起,是楼梯,我小心翼翼抬起脚往上爬,但呼吸困难,几乎窒息。
别想,只要走,一步接一步就对了。
意识逐渐模糊,好想把刚才吸饱的气吐出来。
楼梯宛如永无止境的折磨,完蛋,真的撑不住了。我把背包一扔全力往上游,鼻孔忍不住喷出气泡。
我从楼梯平台般的地方探出水面,狠狠吸一口充满霉臭味的混浊空气,这或许含有什么毒气,但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只能不停咳水,呛出眼泪,大口换气。
得救了。我跌跌撞撞爬出水面,跌坐在地不停啜泣,想到乾先生为了救我而丧命,留我只身一人在地狱中徘徊,不禁悲从中来。
听说不少木造建筑足以承受千年风霜,先进的混凝土结构却通常在百年内崩塌,这应该是历史中一大矛盾。
中央共同厅舍第八号馆的地下楼到地上二楼间大多保持原状,背后应该基于几个原因。
第一,耗费大笔税金投入高科技混凝土,在钢筋钢骨腐朽之后依然能保存建筑形体。
第二,当地涌出地下水,大楼地底与地基部分浸泡在地下河中。第三,地表部分被其他崩塌大楼的混凝土掩埋。所以当战争与破坏结束后,剩余的断垣残壁土崩瓦解,化为喀斯特石灰岩地形,反而保护了这栋建筑物。
我左手抱著假拟蓑白,右手提著燃烧的背包,仅靠这点光在建筑中探勘。虽然假拟蓑白好像有发光功能,但不能把宝贵的电力用在这种地方,因为乾先生已经丧命,只有到地面上晒太阳才能充电。
我刚才再次潜入混杂大博比特虫体液与肉块的水中,拿回装假拟蓑白的背包,还以为自己死定了。但一想到乾先生拚死保护我,这点小事算什么?号称死神的鸟兽保护官在生死关头依然保持专注,带对方一起上路,必定是他的骄傲,我也多亏如此得以活命。如果大博比特虫还活著,我又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水底对上它,等于喂它吃大餐。
即使如此,我也不能违背与乾先生的承诺,无论如何都要阻止恶鬼。
我缓缓做个深呼吸。
眼前这栋建筑,已经在阴冷的黑暗中被封闭数个世纪,我感觉里面充满某些东西,激发人最深层的恐惧。
这里每个房间应该都曾经装潢得舒适无比,如今每样东西都化为沥青般的黏液,或者结块的尘土,最令我惊讶的是整个楼层都布满从地表穿透下来的树根。我以为东京地表早已是不毛之地,但还有植物坚强地生存著。连螺旋锥蚯蚓都打不穿的混凝土结构,树根怎么钻得进来?我沿著树根走,发现一个大纵坑,还装著破烂不堪的铁门,假拟蓑白说这是电梯,是用来通行各楼层间的机械构造。
背包即将烧完,我切下几条粗壮的树根当作应急的火把,真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树根饱含水分,必须不断用咒力点火才能维持火光,不过烧得缓慢又冒出白烟,反而撑得久。
这个废墟里,真有我要找的东西吗?愈看愈觉得希望渺茫。
妈妈信上的地址写著地号与建筑名称,最后是两个房间的号码,这里的铁门和木门都严重腐坏,没一扇保持原状。
第一层楼毫无收获,除非两具白骨遗体也算收获。根据盖在遗体上的破布研判,两人应该穿著白袍,再从身高来看应该是一男一女,两具白骨遗体都破烂不堪,不知道死因是什么。
我沿著楼梯再往上一层,这里有一间房明显不同于之前调查过的房间,门的材料似乎是不会腐朽的金属,还保持原形。门上的字已经斑驳不清,但有一个很清楚的图样如下。
?
「这什么意思?」我问假拟蓑白。
「这是生化危机符号,是生物学上的危险指标,代表此房间中有可致病的微生物一类。」
所以就算藏了狂人毁灭弹也不奇怪喽。
我安抚激动的心情,试图打开金属门。这门看来像拉门,却不知道是上锁还是生锈,拉不开。
我后退一步,要用咒力撬开门,金属门发出微微呻吟,接著痛苦哀嚎,最后屈膝投降。我扯下金属门扔在一边,进入房内。
里面像是实验室,脚底满是不知从何而来的泥浆与玻璃碎片,墙角有扇像是保管室的门,金属门上画著刚才那种生化危机符号。如果有狂人毁灭弹,它一定在这里。
我用树根绑住假拟蓑白放到地上,避免它逃走,然后开门。我心跳加速,回想一路上牺牲多少才来到这里,究竟能不能拿到恶魔的武器呢?
门没上锁,一拉门把就轻松打开。
里面空无一物。
期望落空,胸中满满的期盼全化为空虚的叹息。
看来脚底下这堆玻璃碎片就是这里的容器残骸,根本不必问假拟蓑白,就知道即使有过狂人毁灭弹也早已在泥桨中消灭殆尽。
为了保险起见,我又仔细搜了一遍房间,还是一无所获。
我抱著假拟蓑白再往上一层楼,还是什么都找不到。或许想从千年前的废墟中找到什么,才是不正常的想法。
我依序往上爬,检查所有房间,不知道花了多少时间,希望愈来愈渺茫,但就算最后是徒劳一场也得有始有终,否则怎么对得起死去的人们?
最后我终于到地表楼层。
虽然建筑物完全被砂石掩埋,但每个房间都有大窗户,证明这里是地表楼层。屋内也渗进一些沙土。从细缝中流入的雨水在各处形成小水塘,刚才那间实验室里的积水应该也是雨水。
这房间刚好在楼层中央,与其他房间大致相同,只是房里的原木桌比其他房里的都大一倍以上,或许这房间的主人曾经是个大官。
放眼望去只是普通的办公室,不像保存什么危险病原菌的房间,正当我要放弃的时候,火光突然照出墙上一个四方形的东西。
这是什么?上前一看,混凝土墙上有一块四十公分见方的金属板,好像是扇小门,表面还装著可以转动的小握把。
「这是什么?」
我问假拟蓑白,但不抱什么希望。
「是保险箱,用来安全保存财物的容器,这个应该曾经是隐藏式保险箱,但经过长久岁月,隐藏保险箱的绘画或壁纸不复存在……」
剩下的不用多说,我立刻用咒力橇开坚固的金属门,但门比刚才保管室的金属门更厚更硬,怎么都弄不坏,甚至嵌著保险箱的混凝土都出现裂痕,墙也几乎塌下来。
我换个方法想把门刨开。真是从来没见过这种金属,对咒力的抵抗力令人赞叹。
最后门被刨成一个歪歪的圆饼,砸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厚度竟然十公分以上。
我拿起树根火把,瞧往洞里。
3
有东西。一个像铅笔盒的金属容器,还有一个厚实的信封。
拿出容器,表面画著奇妙图案,是一个红圏,里面有个像大头外星人的生物张开双手,还斜斜画了一条红线,好像是要阻止大头外星人出来。
我不知道怎么打开容器,挑战几次,不小心触到一个小小突起,它自然就开了。
里面的东西超乎想像,是个十字架,长约七到八公分,虽然放了这么久有些黯淡,但应该是用玻璃一类的透明材料制成。而最诡异的,是它的形状。
十字架中心有个大圆环,上方三个顶点有两道分岔,让我想起山羊角或恶魔角,不太吉利。
问了假拟蓑白,它说最常见的带圈十字架是塞尔特十字架。十字架是基督教的象徵,圆圈是塞尔特民族所信仰的轮回转世;但这个十字架比较像日本古代禁止基督教的时候,地下信徒做的变体十字架,或者名叫「久留子」的家徽。
把十字架放回容器中,打开信封,里面有几张折好的信纸。摊开一看,让我颇伤脑筋,纸张只是泛黄但没有腐朽,上面的文字清晰可见,但我看不懂,因为那不是日文。
我让假拟蓑白扫瞄文字,它立刻开始翻译。
「驱魔宣言。这是宣战布告,我们决心发动圣战,净化被邪恶魔力附身的人类,找回他们真正的人性……」
信上的内容,完全是人类陷入恐慌之后求助于偏激信仰,最后走火入魔的最佳范例。
「……恶魔之奸巧,在于送礼不求回报。它们之所以将念动力这股恐怖力量赠与人类,并且不求回报,正是因为那山羊般横划的双眸,预见了千年之后人类的结局。权力带来腐败,绝对的权力带来绝对的腐败,这不仅限于政治,不适当的庞大力量,早晚将毁灭持有人本身,并对周遭带来巨大灾祸。」
假拟蓑白用轻柔的女声静静翻译著这篇文章,听得我毛骨悚然,但我不能喊停,必须确认这篇文章与十字架跟狂人毁灭弹有没有关系。
「……这力量本身即为邪恶,带有念动力之人必定是恶魔,女巫。将近六世纪之前的先驱名作《女巫之槌》,如今须重获清白。猎巫行为并非坊间传闻的集体疯狂行为,而是有些人们在科学不发达的时代中,依然直觉了解到念动力的存在与危险性,这些先知排除了狂人的孽种,或许因此遭受牵连,含冤待雪,但从全人类的角度来看,他们的行为无比正确。」
两名修士(任谁都会觉得他们才是被恶魔附身的人)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