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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就是相亲相爱,吃醋啊?」真理亚将我的头紧紧按在胸前。
「老实说有一点。」
「吃谁的醋?」
「两边都有吧。」
「骗人!」
说白了,良就是一个性格开朗、身材挺拔、人见人爱的出色少年。另一方面,他并非深思熟虑的人,他脑筋不是不好,但对任何事情都只有肤浅的反应,思考不够有深度。而且咒力也不是特别优秀……
我又感到不对劲了。我究竟是拿良跟谁比较?
「早季,下午的课开始前要不要聊聊?」良开口邀我。
「哼──电灯泡要闪人了,要幸福哦。」
真理亚飘了起来,在空中翻转身子,一头红发轻飘飘地甩动。
「守可是一直都顾念著你。」良在真理亚身后说。「听说真理亚在事前的人气投票一枝独秀,他就担心得很。」
「呵呵,万人迷真是罪过。」
真理亚像蜻蜓一样恣意飞舞,良则回头望著我。
「这里有点吵,要不要出去?」
「好啊。」
我没理由拒绝。良先走,我跟在后面一起出教室。到走廊尽头要左转的时候,我突然心头一惊。
「等一下,我不想去那里。」
「为什么?」良回过头,一脸讶异。
「呃……去那里要做什么?」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不想去。
「我觉得没人会来这里,可以安静聊聊。你看,前面只有通往中庭的入口。」
对了,中庭……我就是不想靠近中庭,但我不太清楚为什么这么厌恶中庭。
「要不我们到校舍外面?天气不错,很舒服。」
「是吗?好啊。」
我们改往右转,走出操场,天气确实不错,但冬天阳光比较弱,感觉冰凉凉的。良也缩起肩膀摩擦双臂,想必在他眼里我不是个疯婆子,就是个不怕冷的铁娘子。
「我会指名早季当轮值生。」良开门见山地说。
「谢谢。」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给个保险的回应。
「就这样?」良看起来很失望。
「不然怎样?」
「早季呢?我想问你会不会指名我。」良的问题也是单刀直入。
「我……」
今年冬天,所有全人班的学生须分配为两人一组的轮值生。原则上是男女配对,但若学生总人数是奇数,或者男女其中一方较多,会破例分成三人一组,或者同性一组。
名义上,轮值生就像值日生,负责各种杂务与活动准备,但毕竟是男女互相指名的一对,所以关系会顺理成章地发展下去,对学生们来说,这等于是公认的恋爱告白。
当时我们的恋爱关系受到学校管制是不争的事实,这似乎也体现在「轮值」一词上。轮值是个普通的字词,代表轮番负责工作,但我查了汉和字典,发现轮番的「番」还有「配偶」的意思。考虑到伦理委员会和教育委员会对汉字近乎狂热的执著,或许不是单纯的穿凿附会。
「对不起,我还没决定。」既然对方开门见山,我也诚实以对。
「还没决定?你中意其他人吗?」良显得很担心。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觉,随即打消念头。虽然他是我重要的朋友,但并不是恋爱对象。
「良为什么选我?」
「这还用问?」良信心满满地说。「因为我一直都很注意早季,心想就是你。」
「一直?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没人讲得清楚吧?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想想……」
良的表情突然犹疑起来。
「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一起去夏季野营之后。」
我回想起两年前那满天的星斗。
「夏季野营期间,你对哪件事印象最深刻?」
「这……全部啊。我们一起划独木舟,你看风景看得入迷,差点摔进水里,我赶紧伸手抓住你,不是吗?那真是虚惊一场。」
我皱起眉头,有过这回事吗?而且我在夏季野营的时候历经生死关头的冒险,他跟我在这段期间几乎都相隔两地,要说我们共同拥有的回忆,应该要想起第一晚,还有重逢那时候的事情吧?
「独木舟夜游呢?」
「独木舟夜游?」良听不太懂。「挺开心啊。」
挺开心……我真不想听他用这么廉价的一句话,草草交代那晚的珍贵回忆。
回教室途中与觉擦身而过,觉看著我们,表情五味杂陈,但他看的其实不是我。这没什么好奇怪,因为觉有段时间跟良是情侣关系。
不过我看到觉的眼神,不禁吃了一惊,因为那眼神中并没有任何嫉妒或爱慕,只有纯粹的不解,好像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一样。
那天晚上,我的梦境混乱不已,不可理喻,大多数内容在我醒来之后就不记得了,但最后一幕深深烙印在心中。
我捧著花束站在阴暗空旷的地方,突然发现这里是学校的中庭。放眼望去,地上满是墓碑,我拚命睁大眼睛看,却被黑暗阻挠,怎么也看不出墓碑上的文字。我将花束放在最近的一座墓碑前,明明刚建成,石碑却一点一点风化崩解,回归大地,上面刻的文字也分崩离析,无法判读。
看著这幅光景,我的心中忽然像开出一个洞口,孤单莫名。
「你忘了我吗?」
有人在对我说话,是个男生,声音听起来非常熟悉,我却不知道是谁。
「对不起,我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
我往声源处看去,没见到任何人影。
「你在哪?让我看看你的脸。」
「我没有脸。」
声音静静地说,我感到一股强烈的悲伤。原来,他没有脸了。
「可是,你应该很清楚我的脸。」
「我不清楚,想不起来了。」
「这不是你的错。」那声音温柔地说,「因为有人埋葬我后,挖掉了墓碑上的字啊。」
「是谁?为什么做这种事?」
「你看看那里,大家都一样。」
我看过去,那里设置著无数古怪的墓碑,像用大量纸牌堆积而成,地基非常不稳,绝大部分都已崩塌,而且没有名字。
「后面还有。」
再往后一看,有个不起眼的小墓碑,一开始就没有名字,但镶上一个小圆盘。我走近一看,原来是面镜子,映出我的脸,我惊愕得不敢动弹。
「没事的。」没有脸的少年在我身后说,「一点都不可怕,这不是你的坟墓。」
「那是谁的?」
「你靠近点看就会知道了。」
我凑上去看。一道光照著我的双眼。
光线刺目,我不禁用手盖住脸,才敢慢慢地张开眼睛。
朝阳从窗帘的缝隙间洒进来。
我小小伸个懒腰,起身下床,拉开窗帘欣赏窗外景色。太阳在东边的地平线上,把窗玻璃染成金黄色,三只胖麻雀在不远处的树上开心地来回飞舞在枝头间。
一如往常的晨景,我揉揉眼睛,发现在梦中哭了。
我赶紧趁爸妈没发现前,到洗手间洗脸。
看看大钟,还不到七点。我反覆思索著刚才的梦,那究竟是谁的声音?为什么会如此熟悉,又如此悲伤?
这时,我蓦地想起镶在墓碑上的镜子,我见过那面镜子,这不是梦的象徵,是实际的物品。
心跳骤然加速,我很小的时候看过镜子,是在哪里?当时我应该不会离家太远,所以在家附近……不对,就在家里。一个大箱里堆满破铜烂铁,只有那面镜子我视如珍宝,看一整天也不会腻。
对了,在仓库。
我家旁边有一座很大的仓库,上段是白墙,下段是海鼠墙(注:日式格纹墙),空间大得吓人,我以前经常溜进去玩。
我在睡衣外套上铺棉的无袖背心,悄悄下楼梯,溜出大门。冬天清晨的空气乾冷,刺得我刚洗好的脸又痛又麻,但深呼吸一口就觉得神清气爽。
我还记得仓库的位置,开门也轻而易举。关上仓库门,采光窗依然透光良好,什么都看得清楚,仓库是挑高的四坪大空间,墙边堆满置物柜,深处还有通往二楼的楼梯。我凭著模糊的记忆走上二楼,二楼的墙边也摆满置物柜,柜上堆著许多箱子。
每个箱子都有上百公斤重,我用咒力将箱子一个个搬下来,开箱查看。
要找的东西就在第五个箱里。
我拿出一面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圆镜,这不是一般在玻璃背面涂银的镜子,十分沉重,一触摸就迅速夺走指尖的温度,应该是青铜镜,我梦里的镜子就是它。不仅如此,我的回忆逐渐苏醒,以前也看过这面镜子,而且不只一次。我仔细研究镜面,青铜镜放久了,表面会发黑,长出绿锈斑,但这面镜子仅仅暗淡一点。
我应该是在这五年内见过这面镜子,当时肯定擦亮过镜面。
我将箱子放回置物柜上,拿著镜子离开仓库。
绝对不能让爸妈看见这面镜子,我绕到后门,搭上白鲢Ⅳ号航向水道。虽然天色尙早,但我与几艘船擦身而过,掠过水面的风十分冰凉,我选择比较冷清的水道掩人耳目,最后到某个空无一人的码头。
我拿出包裹著青铜镜的布条擦拭镜面,试图擦亮,却发现这项手工比想像中更辛苦,所以我在手上施加咒力,想像镜面的污垢逐渐消失,青铜镜便慢慢恢复粉金光泽。
找到这面镜子时,我就知道是面魔镜。
所谓魔镜,是远古时代一种特殊技巧制造的镜子,光用肉眼看什么也看不出来,反射阳光的时候,影像中会浮见图案或文字,这是利用了镜面微米单位的细小起伏,造成平行光的散射,所以蜡烛、篝火、萤光灯之类的光线都不行,唯有阳光才能在反射的亮圈中显现图案。
古人的做法是打薄青铜镜,在背面贴上有起伏图案的模具再打磨,图案会转印到镜面。不过全人班的初阶课程就用魔镜当做咒力教材,让学生记住镜子特殊的触感以便制造出意像,我记得上课的时候做过一次,用圈住名字「早季」,当时我觉得做得还不错。
我用魔镜对准太阳光,光线反射在码头后方的房屋墙壁。
圆形亮圈中央浮现扭曲笨拙的文字。
但我还是看得一清二楚,「吉美」。
走进教室,良一如往常与朋友谈天说笑,成员都是第二组的同学。
「嗨,今天就麻烦你喽。」良一见到我就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好,要去哪说?」
「哪里都行,一下就好。」
我离开教室,良很在意同伴们的眼光,维持自己轻松自在的模样。我在前往中庭的走廊间停下脚步。
「我有几件事情想问你。」
「好啊,随你问。」良还是那么从容。
「关于我们划独木舟夜游的事情。」
「怎么又是那件事啊?」良苦笑著,眼神有些飘忽。
「你告诉过我,独木舟夜游有铁则,你还记得是什么吗?」
「上船前先不要盯著营火。」
无脸少年的话,浮现在我脑海中。
「为什么?」
「搭独木舟夜游的铁则就是上船前要让眼睛适应黑暗。否则好一阵子会什么都看不见。」
「记不清楚那么久之前的事了……是什么?小心不要撞上石头吗?」
「好,换个最近的话题,你为什么要跟觉分手?」
良全身一僵。
「这……不重要了吧?」
「你们关系明明那么好,好到我都要吃醋。」
「有这种事?」良听起来有些不开心。
「最后一个问题,还是夏季野营的事情。」
「好啦,随便问。」良自暴自弃。
「你记得离尘师父怎么死的吗?」
「离尘师父?什么?死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用说了。」我打断一头雾水的良。「果然不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