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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对,回头吧。」
我们在阴暗的洞穴中掉头前进。继续往地洞深处钻令人泄气,但我们别无选择。不久,又碰到令人错愕的状况。
「岔路!」我惊呼。「怎么可能?刚才这里根本没岔路。」
我边走边记路,因此满有信心。
「……确实没有。」觉抓了一把岔路上的泥土仔细端详。「该死。原来是这样。」
他咬牙切齿的模样吓我一跳。
「怎么了?」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怎么会这么快……」觉深深叹口气。
「你在说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这里的土还很新……」
觉的解释让我脸色瞬间刷白。化鼠会不断在巢穴里挖隧道好改变鼠窝形状,我们怎么走去寝室,不代表路上的分岔到现在还一模一样。
「我看巢穴没活动,还以为没问题,可是就算其他活动停了,洞还是在挖。或许鼠窝正进入备战状态。我们一经过就马上有化鼠从别处挖过来,因此出现这条岔路。」
觉忿忿扔掉手中的泥土。
「那我们现在……」
「迷路了。」
如果看得见觉,他想必哭丧著脸、狼狈不堪。
之后我们在阴暗的地洞中四处徘徊。也许仅仅过了三十分钟,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地底下钻爬狭窄的洞穴,试图找到出路的压力超乎想像。我们衣著单薄,冷得起鸡皮疙瘩,却又热汗淋漓。行走过程中,我们不时用平时不会使用的脏话咒骂,诅咒不幸,哀求神明的垂怜又安静啜泣,但一直紧紧握著彼此的手。
最后,终于陷入短暂的精神错乱。
我的第一个症状是幻听。
「早季,早季!」
有人不知在何处喊著我的名字。
「你叫我?」
我随口问觉,通常只会听他不耐烦地回答:「没有啊。」
「早季,早季!」
这次我听得很清楚。
「早季,你在哪里?快回来。」
是爸爸的声音。
「爸!爸!」我大喊。「救命!我迷路了!」
「早季,你听好,千万别跑到八丁标外面。八丁标中有强力结界,安全得很,但跨出一步就没有任何咒力保护了。」
「我知道,可是我回不去了!找不到路了!」
「早季,早季,你要小心化鼠。化鼠敬畏具有咒力的人,当神一样来拜,并且绝对服从。可是对上没有咒力的孩子,就不知道会有什么态度。所以我们要尽力避免孩子与化鼠碰面。」
「……爸爸。」
「喂,你在念什么啊?」
觉的声音比幻听更空虚、更不真实。
「据说第五代皇帝大欢喜帝登基时,要求民众欢呼喝采连续三百年。要是谁先停下拍手的,就被选为祭品,以PK点火燃烧身体,那悲惨的焦尸还会被送进皇宫当饰品。所以民众给大欢喜帝的恶谥,就是阿鼻叫唤王。」
「爸爸,救我……」
「第十三代爱邻帝,恶谥为酸鼻女王……只要有人不顺她意,就惨无人道地……无上的喜悦……绝食避免呕吐……第三十三代宽恕帝,在世时便有别号犲狼王……啃咬尸体……其子第三十四代皇帝,醇德帝,恶谥邪门王……十二岁便活生生拧下宽恕帝头颅……害怕自己可能遭到杀害……将年幼的旁系与直系手足……尸体喂养大批沙虫、海蟑螂……第六十四代圣施帝,恶名夜枭女王……满月之夜掳走孕妇,开膛剖肚,生呑胎儿,吐出满地碎裂人骨……」
爸爸的声音一时听来非常扭曲,突然又变得极为平淡。
「你听好,前史文明的动物学家康拉特?劳伦兹指出,野狼、渡鸦等动物具有强大伤害力又具有社会性,还拥有一种避免同类互相攻击的生物机制,即为攻击抑制。另一方面,老鼠与人类等动物并不具有强大攻击力,自然缺乏攻击抑制机制,同类间经常发生过度攻击与杀戮行为。」
「爸爸,别说了……」
「姚基发现故意牺牲一个据点,就能成全己方联系,切断对方补给;可惜有个问题,要牺牲的据点正是因它亲自坐镇。不出所料,敌人包围姚基的据点,姚基等六只守卫虽然英勇奋战至最后,还是全都被千刀万剐,变成香喷喷、热腾腾的肉饼。」
「混帐!振作点!」觉抓著我的肩膀。
「我没事……」嘴上这么说,幻听却挥之不去,甚至出现朦胧的幻觉。
「学校有批准你们到这地方来吗?」
僧人模样的幻影嘲讽著我。
「你们违反伦理规定基础,十重禁戒中的第十条,不谤三宝戒。你们听从恶魔之声,对佛门教义提出异议。所以我要将你们永远冻结在纸人中,你们就当个纸人渡过余生吧……」
「早季!早季!」
我差点被摇到内伤,这才回过神。
「觉……」
「你自言自语些什么啊?我还以为你脑袋坏了!」
「是快坏了。」我低声回应
我应该差点陷入危险的崩溃前兆。如果没有彼此,我也许会精神失常。我们后来又在地洞徘徊一阵子,期间一只化鼠都没碰上,仔细想想,它们也许老远便感知我们而故意让路。接下来,我先惊觉情况有异。
「你听得到吗?」
没反应。我握紧觉的手,但仍无反应。
「觉?」
我打了他两、三个耳光,他挤出一丝低吟。
「振作点,我听到怪声音了!」
「声音一直都在响啊……」觉微弱地说,「有人从地底叫我们,那是死人的声音……」
我打了个冷颤。很明显的,觉继我之后产生幻觉,但我听到更宏亮的声音,难道是因为走在阴暗的地洞,感官变得更加敏锐。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危机逼近。
现在没时间担心觉了。
竖起耳朵一听,又来了,声音回荡在洞里,不清楚来自何方,但愈来愈响亮。啊,我听清楚了,是众多化鼠在尖叫、怒吼与惨叫,还有敲锣打鼓般的金属撞击声,以及不知道是鼓掌还是潮水的异声。
这些刺激神经的怪声,全是战争的声音。最坏的预感成真了。
「要快点逃才行!蜘蛛打来了!」
我握紧觉的手,他毫无反应。
眼前又是岔路,往哪逃才好?左边?右边?或回头?
我摸索著觉的右手,长枪指往前方,但见不到黑暗中微弱的绿光。我连忙摸索枪尖,土萤已经死了。但我发现四周并非完全黑暗,种在岔路的夜光苔发出微光,某处也渗出微弱光线。根据我们在地洞中徘徊的时间推测,天亮了也不奇怪。出口应该就在前方。
我望著一片漆黑的前方,左边比较亮,我拉著觉小心翼翼前进。愈往前走,地洞愈亮,化鼠交战的声响也更加响亮。
如果就这么从出口出去,闯进化鼠战场的正中央,没有咒力的我们根本无法保命。
周围的亮度可比新月夜光,而眼前通道平缓向上,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右弯处,光线就是从那里射进。我犹豫半晌,迈步向前,心想不能停在这里,得确认出口的情况。
就结论来说,这短暂的迟疑救了我们一命。
霎时,我听见附近传来化鼠的惨叫,紧接著一只化鼠连滚带爬地从转角处冒出来。化鼠全身断断续续地抽搐,死命往我们爬,明显受到致命伤。同时,我察觉有异,鸡蛋坏掉般的臭味传来。我朝濒死的化鼠身后看,入口射来的光线打亮潜进地洞的烟雾。
本能告诉我,千万别吸入烟雾。
「往这里。」
我拉著觉的手,一百八十度地掉头前进,拚死跑回刚才走过的地洞。尽管快速跑了一段,恶臭却没有消失的迹象,反而愈来愈浓烈。陷入恐慌之际,始终没反应的觉突然自嘲起来。
「逃到哪里都没用,我们要变成老鼠了。」
我气得反驳:「我们才不是老鼠!」
「一样。」觉低声说著,口气十分悠哉。「洞里的老鼠被烟熏就无路可逃。」
「烟熏?」
我总算知道心中不对劲的感觉来自何方。
「平常烟雾都会往天上飘,怎么往下追过来呢?」
「这不是理所当然吗?」觉像个高傲的资优生,睥睨著连简单问题都答不出来的笨学生。「既然要攻击躲在洞里的对手,当然要用比空气更重的毒气。」
我倒抽一口气。
「你既然知道,怎么不早说。」
我压抑怒意往地底逃,回想著走过的路。记得有一处是长长的上坡,给了我会通往地面的错觉。但走到接近地面的位置时,坡道像故意让我失望般又再次往下挖。到那里或许避得开下沉的毒气。
失去土萤的光芒,又陷入疯狂,我们在错综复杂的地道狂奔。这样还能走上正确方向几乎可说是奇迹。
「是上坡!」
脚底的感觉告诉我已经上了长上坡。我们奔跑好久,大小腿的肌肉纷纷哀嚎,但只能咬牙继续。疼痛与苦楚在在证明著我们还活著。
道路总算平坦起来,往前又是平缓下坡。
「先在这里等等。」
只能祈祷灌入巢穴的毒气不会冲到这里。若是单行道,继续逃是比较聪明的做法,但化鼠的巢穴像蜘蛛网般四通八达,毒气比我们更快到前方,最好的方法是留在制高点。
我俩在黑暗中席地而坐。
「还好吗?」我问。觉低声回答:「还好。」
「毒气大概多久会散?」
我还是看不见觉的身影,但感觉他在摇头。
「不会散啊。」
「怎么可能?难道会永远留在地洞里?」
「那倒不会,不过应该几天都散不了。」觉深深叹一口气,「不是这里的空气先用完,就是毒气慢慢扩散到这里。」
我喉咙冒出一股酸苦味,看来我们真的只能坐以待毙。
「……那我们该怎么办?」
「不知道。」觉的语气毫无抑扬顿挫。「万一盐屋虻鼠窝打赢了,或许会把我们挖出来,但这也要等到毒气散了才有可能。」
绝望抽乾我的力气,明明拚命逃到安全地带,一回神却发现自己要被活埋在这个深深地洞。完全束手无策,等待著死期来临,这完全是精神上的酷刑。在地洞里被毒气追著跑还轻松一点。
「虽然现在情况很差,可是……」我很自然地开了口。
「嗯?」
「幸好不是一个人。」
「拉著我陪葬,爽了吧?」
我笑了笑。「如果只有我一个,一定撑不过来。绝对到不了这里。」即使终点是死胡同,我们仍竭力擦到最后一刻。
「我也是。」
觉的口气又恢复以往,我总算放心,但精神错乱比较不会感到痛苦吧。
「真理亚他们不知道顺利逃掉了没?」
「应该逃掉了。」
「那就好。」
对话到此结束。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不知道经过一分钟、五分钟还是三十分钟,我迷迷糊糊惊醒。
「觉!觉!」
「……怎样?」觉的回应很空洞。
「是臭味,闻得到吗?毒气扩散到这里来了。」
这股臭鸡蛋般的恶臭,就是在出口附近闻到的味道。
「这里已经不行了,要不要往前逃?」
「不了,我想没其他地方比这里高,往低处逃等于自杀。」
觉也是拚命在思考出路。
「你的鼻子比我灵,闻闻毒气从哪来的?从出口?还是两边都有?」
「我不知道。」
如果环境条件够好,或许听得出声音方向,但人类不可能判别气味从哪里来。
「不对,你等一下。」
我灵机一动,先闻闻靠近出口那边的恶臭,再小跑步到洞穴另一端的下坡确认味道浓淡。幸好觉看不见我的动作,我简直像到处乱嗅的化鼠。
「我想是从刚才的出口那边,单一方向来的。」
「那应该还来得及,堵住地洞吧。」
「堵?怎么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