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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蓑白辩才无碍,我们毫无反驳余地。现在回想起来,那流畅的口吻或许是拟蓑白的自我防卫技能之一。
「当心理学方法碰到瓶颈,便产生了补强手段,以精神用药管理大脑荷尔蒙平衡,但须随时对所有人类用药,于是立刻面临困境。此时另一套崭露头角的方法是动物行为学,其中最受瞩目的研究方向是灵长类巴诺布猿的社会型态。巴诺布猿是黑猩猩的一种,又称侏儒黑猩猩。一般黑猩猩经常攻击同类,甚至丧失生命,但巴诺布猿同种间几乎没有斗争行为。」
「为什么?」我问。
「巴诺布猿的个体间产生高度紧张压力时,会以亲密的性接触来消解压力。不仅成年雄体与雌体间会发生性行为,同性与未成年个体间也会互相摩擦性器官,疑似性行为。巴诺布猿正是藉此预防斗争,维持团体秩序。因为,灵长类研究家与社会学家主张人类社会须加快脚步,从黑猩猩型的斗争社会转型为巴诺布猿型的亲爱社会。」
「转型?是要怎么转型?」
「在《迈向亲爱社会》一书中,提出三阶段建言。第一阶段是频繁进行肉体接触,包括握手、拥抱、吻颊。第二阶段是奖励幼儿期到青春期间的异性爱接触及同性爱接触,人类便可习惯透过疑似性行为的高潮来舒缓紧张的人际关系。第三阶段是成年人间的完全自由性爱,但此阶段需要简单可靠的避孕方法。」
我们面面相觑。
「……以前的人不是这样吗?」
真理亚皱起眉头,半信半疑地问。
「手上没有目前状况资料,无法比对。在前史文明中,肉体接触有各种层级禁忌,并且许多地区压抑或避讳同性爱,自由性爱亦然。」
我们在日常生活中随时会与他人互相接触。男孩与女孩,女孩与女孩,男孩与男孩,成人与成人,儿童与儿童,成人与儿童。人与人的亲密交流是基本的善;但造成怀孕的性行为会受到特别规范,须满足特定条件,获得伦理委员会批准才可进行。
「然而事后发现,如此尙不够完备。根据电脑模拟,即使完整执行上述所有手段,社会仍会在十年内完全崩溃,结果令人震撼。原因相当明显,PK化社会代表所有成员手上都握有核子飞弹发射钮,其中一人失控,便会引发整个社会崩溃。」
拟蓑白的话我们还是一知半解,但感受得到她说的事情多严重。
「透过教育、心理学、剔除劣质品的生产工程等方法,人类行动获得某种程度的控制。若将人类看成单一灵长类,亦可用动物行为学提高安全性。然而若要维护社会这道大坝,连针孔般的小洞也不容许。因此学者提出最后的解决手段,将人类降阶,重新定位为具社会性的哺乳类动物。」
实在讽刺。人类好不容易获得神力,却为了控制无比强大的力量不得不自贬成猴子,甚至是哺乳类。
「前史文明的动物学家康拉特?劳伦兹指出,野狼、渡鸦等动物具强大伤害力又具有社会性,还拥有一种避免同类互相攻击的生物机制,即为攻击抑制。另一方面,老鼠与人类等动物并不具有强大攻击力,自然缺乏攻击抑制,同类间经常发生过度攻击与杀戮行为。因此拥有PK之人类,若要维持团体社会生活,须套用强大的攻击抑制。」
「套用,是要怎么套用?」瞬低声地自言自语。
「唯一有效的方法,便是改造基因。人类已经成功解析野狼DNA,找出掌控攻击抑制的基因。但攻击抑制的强度须配合攻击能力调整,直接套用该基因仍嫌不足。」
「所以人类体内套用的攻击抑制能力,远远超过野狼?」
「手上并无资料显示目前基因改造之套用进度如何,根据旧有资料,推测应有两种机制被植入人类基因中。第一种与野狼相同,属于普通的攻击抑制,第二种则称为『愧死机制』。」
她的话深深震撼我们的灵魂。我们从和贵园时代就不断学习「愧死」一词,深深烙印脑海。因为这是对所有人类来说最可耻的死法。
「一开始学者研究出『良心机制』来补足攻击抑制,当人类以PK攻击他人,大脑机制便会妨碍思绪集中;但该机制效果不稳定,最终无法实现。之后研发出更单纯且效果确实的替代方案,便是『愧死机制』。『愧死机制』的作用程序如下:当人类认知自己要攻击同类时便会无意识发动PK,停止肾脏与副甲状腺功能,此举会引发恐慌、心悸、盗汗等警告作用,并可透过学习、植入动机、催眠暗示等方法强化效果。绝大多数人会于此阶段停止攻击,但若持续下去,会引发低血耗,导致全身僵硬,窒息死亡,或快速增加血钙浓度而停止心跳。」
「这……这怎么可能……」
觉发出悲鸣。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我们以往的信念究竟是什么?我们学到人类具有崇高道德才获得神力。实际上人类却是比野狼、渡鸦更愚劣,不套上死亡戒律就会斗到天荒地老的动物?
「这是骗人的!全都是假的!」真理亚不愿承认。
「但说得通。」瞬低语。
「你相信她说的话?」我问。
瞬没有回答,他向拟蓑白提出下一个问题:「……恶鬼是之后才出现吗?」
瞬的问题令我皱眉。我们的问题确实从这里开始,但拟蓑白刚才的话究竟和恶鬼有什么关系?
「不是。纪录显示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病患,俗称恶鬼,在前史文明崩溃前便存在。根据纪录推断,俗称业魔之桥本?阿培巴姆症候群病患亦于同时出现。但在之后的混乱时期、黑暗时代、战乱时期中,两者并未引起关注。」
那时,我们依旧不清楚拟蓑白是什么意思。但现在回想起来,在暴力支配的时代下死亡和鲜血随处可见,想必掩盖住恶鬼与业魔的踪迹。
「我们目前这个社会诞生之后,恶鬼与业魔才受到注意?这不就代表现在这个社会系统是为了防止恶鬼和业魔诞生?」瞬口吻冷冽地询问。
「手上并无现行社会体制资料,无法回答。」
「可是为什么恶鬼就没有被刚才的愧死机制……」
「等、等一下!」觉连忙插嘴。「瞬可能懂了,可是我不懂啊!恶鬼……就那个库洛基斯什么的,到底是什么?业魔跟恶鬼又有哪里不一样?」
「拉曼?库洛基斯症候群,正如其别名……」
我们竖耳倾听,却再也听不到后续。
被虎蛱蟹夹住身子的拟蓑白,骤然和虎蛱蟹一同陷入白热的火焰漩涡。
我们不禁立刻跳开,呆愣著目睹事情发生。就连顽固的虎蛱蟹也不得不放开拟蓑白,逃离火焰。虎蛱蟹疯狂挥舞蟹钳向前冲刺,摩擦地面,却无法弄熄超自然的火焰。最后虎蛱蟹发出刮玻璃般的高亢尖叫,十脚朝天,静止不动。
拟蓑白也扭动身体,分泌大量黏液泡沫灭火,但无法抗拒地狱的业火。众多触手因高热扭曲而化为黑炭,全身上下的橡皮皮肤烤得千疮百孔,烧得一乾二净。
突然,著火的拟蓑白上方出现奇妙的影像。
那是立体影像,一位抱著小婴儿的母亲。母亲双眼泛泪,正对著我们泣诉。我们顿时无法呼吸,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古怪的是,火焰在母子影像出现后立刻消失,然而遗憾的是,拟蓑白的王牌出得太迟,影像开始闪烁出奇怪线条,逐渐变暗消失。不久,拟蓑白像虎蛱蟹一样动也不动,表面烧得焦黑,冒出恶臭的白烟。
「是谁?」觉环视众人之后细声问道。
「什么是谁?」愣住的真理亚反问。
「你刚刚也看到了吧?那不可能自己起火,一定是咒力点火吧?是谁干的?」
「是我。」
答案从身后传来,我吓得跳起来。
后方有一名僧人,他身高惊人,眼神如老鹰般锐利,头发剃得乾净,脸型颇长,额头还在冒汗。
「那是妖言惑众的妖魔鬼怪,一见到就须烧毁。你们究竟在这里做什么?」
「我们……」觉本想回答,但找不到好藉口,无言以对。
「出来夏季野营,倒溯利根川。」真理亚赶紧接话。
「学校批准你们到这地方来吗?」
僧人交抱双臂,表情变得更严肃。要是继续说谎,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对不起,学校没批准。我们不小心就跑到这里了。」瞬乖乖回答。
「原来是不小心吗?不小心抓了螃蟹来玩,碰巧抓到妖怪,更巧地听了恶魔的鬼话?」
没人敢回话。这情况根本无从辩解。
「我是清静寺西堂干事的离尘,你们几个,我熟得很。」
西堂就是寺中负责教育的最高单位。我回想起在清静寺举办成人礼时,这名叫离尘的僧人就坐在无瞋上人的身旁。
「你们几个跟我回寺里。没有无瞋上人的许可,不能让你们回町里。」
「请等一下,在回庙里之前,请告诉我们一件事。」瞬指著拟蓑白的残骸。「这玩意说的都是假话吗?」
我和其他几人听得直冒冷汗,这种事情何必问?离尘师父的眼中闪著异样光芒。
「你认为是真的?」
「我不知道,那些话跟我们在学校学到的有天壤之别,但因此格外符合逻辑。」
瞬说出大家的心声,但这时诚实不一定是美德。
「你们破坏规矩,擅闯禁地,犯下禁忌倾听恶魔妖言。这已是大罪一条,更大的问题还在后面。」
离尘师父冰冷的声音宛如要冻结我们的灵魂。
「你们违反伦理规定基础,十重禁戒中的第十条,不谤三宝戒。你们听从恶魔之声,对佛门教义提出异议。我必须立刻在此冻结你们的咒力!」
离尘师父从怀中掏出一叠纸片,那是用两张八开纸折成的纸人。他将五张纸人放在我们面前。我见到纸人头身的梵文与奇怪图样时,猛然记起清静寺的仪式,无瞋上人暂时封住我咒力的光景。我心底抗拒起来,拚死也不愿失去咒力。我不要再尝到从和贵园毕业前,那股仿徨孤单的无力感。但我们无力抵抗。
「现在开始,要将你们的咒力封入这纸人中。」
离尘师父宣告。
「各自操作纸人起身!」
我让眼前的纸人起身,一道眼泪滑过脸颊。
「青沼瞬!秋月真理亚!朝比奈觉!伊东守!渡边早季!」
离尘师父放声大喊,声音在山中回荡。
「将汝等咒力冻结于此!」
离尘师父手中飞出的无数细针像大群赤雀蜂飞向纸人,精准刺穿纸人的头身与四肢。
「尽皆烧灭……毁去众烦恼……灰烬奉还无垠荒土……」
离尘师父低声吟唱咒语,五张纸人瞬间起火,灰飞烟灭。
不过是幌子罢了!这是单纯的催眠暗示,不可能阻止我使用咒力!会有效,只是因为之前我还小,咒力还不属于自己!现在咒力完全属于我,没人可以抢走!
我拚命说服自己,但离尘师父的冻结仪式尙未结束。
「你们应该记得自己曾在清净寺拋弃咒力。无瞋上人赐给你们正确真言,证明大日如来慈悲,方能新聘精灵,再获咒力。」
离尘师父的嗓音压得更低,严峻的口吻直达心底。
「但你们违背佛道,精灵飞去,真言消失。听清楚了,从此你们再也无法想起真言!」
成人礼时,他们想必在我们的潜意识埋入暗示机关,利用机关就能任意操作我们的心灵,下达新暗示。他的暗示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发挥了魔法般的效果,刻骨铭心的真言霎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