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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又能想象得到,这些理应“奄奄待毙”的残敌,居然没有选择困守租界拖延时间,或者夹着尾巴逃之夭夭,而是还有胆量孤注一掷,跨越千里海波,硬撼进抵杭州的数万大军呢?
于是,到了如今这个变生腑腋的节骨眼上,东门吹雨提督刚刚从酒醉之中被人用凉水泼醒,便肝胆欲裂地骇然发现,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对部队的掌控,甚至连通讯联系也已经基本被封锁了!
——这孤山乃是西湖上的一处小岛,四面环水,全靠两条长堤与湖岸连接。风光虽然秀丽至极,但却过于狭小,地形也是崎岖不平,除了山间几处别墅馆舍之外,缺乏适合驻扎大军的场地。
因此,东门吹雨在他的半闲堂行辕内外,总共只摆了一个营的亲兵,不过寥寥四五百人而已。剩下的两万多主力兵马,都安置在长堤另一头的湖畔联营之中。
而在此刻,这支庞大的军队,却陷入了一场极端混乱的可怕营啸之中。
那些坚固的堡垒,之所以很容易从内部被攻破,就是因为明摆着的外敌可以逼迫众人团结一致,而潜伏着的内鬼却能让大家彼此疑神疑鬼,最后搞得人心涣散,再无一丝斗志可言。
福建水师这一次移师北上,明面上是奉旨勤王,其实却是在被福建巡抚衙门解雇之后,不得不满世界寻找新东家,更要命的是还拖欠了一大笔薪饷未发……由于是在打了胜仗之后被砸掉饭碗,全军官兵都怨气冲天,军心士气皆处于爆发边缘,军法官也不敢过于约束,以免闹出哗变。
再考虑到接下来开赴上海之后,估计又要有一场激烈的厮杀,因此为了安抚军心,在杭州这个最后的战前休整之处,各级将官都对纪律放纵得很。军营中酗酒赌博、招揽都是寻常事,夜不归宿的官兵同样很多,就连强抢民女、打家劫舍之类的恶行,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
想要练成一支精兵,一两年时间都是短的。但若是想要让一支精兵垮掉,却只要一两个月就足够了。
在如此颓废的军纪之下,再借助几个“驱散闲人”之类的小法术,玉山派的修士们很容易就混入了军营,挑起了一系列口角和群殴。当营寨里已经乱起来之后,又趁机放一把火烧了粮仓辎重……霎时间,西湖南岸烈焰冲天,营中士卒彼此践踏、狼狈奔逃,营官找不到哨长,哨长找不到什长,场面彻底乱了起来。
可这些心狠手辣的修士们,似乎是还嫌军中不够混乱,居然又施展出摄魂术和幻术,操纵若干昏头昏脑的士兵彼此砍杀,还播散着“XX要造反啦!”“XX串通了革命党!”“XX要公报私仇!”之类彼此冲突的谣言,让值夜军官最后一丝恢复秩序的努力,在刀光与血腥之中彻底失败。
而陷入狂乱的士兵们,无论是已经神智混乱,还是发现了趁乱报仇的机会,都不约而同地开始了彼此砍杀,整个场面如同滚汤沸水一般,乱哄哄地闹腾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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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就在这个最需要主将坐镇营中的时候,福建水师的诸位将校,却都被困在孤山半闲堂里干着急。
“……李副将他们到底泅水突围出去了没有?怎么对岸还是一片乱糟糟的情形?”
东门吹雨提督心急如焚地在阁楼上转着圈子,“……再要拖延下去,本帅的七十营兵马就全完啦!”
“……大帅,李副将他们已经下水大半个时辰了,可迄今还没有看到约定好的信号烟花……”
一位参将凑前来上来,对东门提督阁下小声说道,“……依照这等情形,李副将只怕是凶多吉少……要不要再派几个骑兵,从湖堤上冲一次试试看?”
“……本将的精锐亲兵,刚才都已经死了二十多个,到现在又有哪个能冲出去的?”
东门吹雨提督用力拍打了一下栏杆,锐利的铁手套边缘,甚至从栏杆表面刮下了一大片漆皮,“……这帮该死的修士……枉费本将这一路上不计前嫌,对他们如此厚待!嗨,事到临头,下手居然这般狠辣!!!”
事实上,当看到湖畔军营起火骚动之后,孤山上的福建水师诸将就都骇然酒醒,急着要回去主持大局。
谁知诸将刚刚策马踏上长堤,迎面就滚来了无数滋滋冒烟的巨大火球——这是修士们用雷火符引燃了火药桶,然后从长堤的另一头滚了过来……一时之间,整条长堤都被橘红色的火光所笼罩,堤上的道路也自然被彻底摧毁,而奔驰在上面的骑手,更是连人带马都被炸了个粉碎。
之后,水师提督行辕内的兵马,又几次试图强行突围,都被修士们用令人绝望的可怕仙法揍了回去。
长堤上的陆路走不通,湖面上的水路同样也被封锁。
——在看到长堤遭到爆破,另一头还有强敌潜伏之后,东门吹雨立即就命令亲兵找了几只小船,打算渡过湖面去跟主力兵马会合。然而,这些小船根本没能划出多远,就都被火浪、陨石、闪电和气浪先后掀翻击毁——原来修士们对水面也有提防!
并且,这些修士借助仙法,可以轻易做到踏水如平地。想要在一望无际、一览无遗的湖面上进行封锁,真是太容易不过了。而困守在孤山上的水师提督行辕卫队,虽然也装备有若干远程强弩和西洋狙击枪,甚至还有破魔专用的秘银弹,从理论上讲,完全可以在正面作战的沙场之上,与修士们进行远距离对战。
但问题是,眼下正值深夜,到处都黑灯瞎火的,以这些枪手弩手的肉眼视力,只怕连目标都捕捉不到,又该如何完成狙击呢?
万般无奈之下,众将只好推举出一位精通水性的勇士,让他带上几个同样水性不错的亲兵小厮,打算游泳泅渡到湖畔平乱,以减小目标和被发现几率……但按照这个情况看上去,却似乎依然是失败了。
八十七、道士骑着狗熊来(下)
一丛丛橘红色的烈焰,在深夜的西子湖畔接二连三地燃起。一片乱糟糟的呐喊声,在被火光染成绯红色的夜幕之下,久久地萦绕和回响。
看着多少年苦心经营起来的这两万多精兵强将,就这样一点点走向灰飞烟灭,而自己就在一水之隔的近旁,却丝毫使不上力……东门吹雨提督一时间当真是心如刀绞。
在这个风起云涌的大时代,随着一系列的军事惨败和统治危机,当今朝廷的威信与口碑,皆已跌落到了不堪入目的谷底。对于那些野心勃勃的将军们而言,只要手中有兵就是草头王。不管是割据一方的藩镇诸侯,还是朝廷名下的正规官军,心中都有着争霸天下的梦想,只不过一个有地盘,另一个没地盘罢了。
就全国范围而言,福建水师提督东门吹雨手中的军力,其实并不太差,尤其是占据着水陆两栖的优势,还是有本钱跟天下英豪相争的,但却就是吃亏在了没地盘这一点上——若非如此的话,福建巡抚衙门哪里有胆量先是对他赖账不付薪水,又是逼着他拍屁股走人?
痛定思痛之后,东门吹雨提督决心在此次北上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弄到一块地盘。等到有了立足的根基之后,再搜刮些银子收买军心,届时凭着麾下的几万精兵,数百战船,这天下又有哪里去不得的?
然而,他的野望根本还没来得及显露,就似乎要永远地消逝了。
——伴随着当前的这一片瘫痪和紊乱,貌似庞然大物的福建水师,已经缓缓地坠入了覆灭的深渊。
正当东门吹雨提督站在孤山行辕内,望着漫天火光捶胸顿足之际,突然从远方雷峰塔的方向,霎时间升起了一团亮如白昼的巨大火焰,随即便是一串如滚雷般的沉闷爆炸声传来,一时间几乎震得地动山摇……众人顿时心中一惊,知道多半是设置在那边的火药库爆炸了。
果然,随着雷峰塔火药库的大爆炸,福建水师营寨的混乱局面,又进一步地愈演愈烈。
无数影影绰绰的溃兵,乱糟糟地涌出了营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夜幕之中。而在火光冲天、烟雾弥漫的营寨内部,甚至已经传出了零星的枪炮声——很显然,他们并非是与潜伏在暗处的玉山派修士交手,而纯粹是在歇斯底里的癫狂之下,突发爆发的内讧和自相残杀。
到得这等地步,东门吹雨提督的心头已是一片冰凉——纵然他还能脱困返回军中,也已经无计可施了。
为了稳固自身摇摇欲坠的统治,在朝廷还能管理的地方,一直对武将跟防贼似地百般提防,尤其是那些仍然有一定战斗力,尚未烂透的部队,简直是恨不得搞到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才好。
因此,仍然挂着朝廷账上领饷的正规官军,与自收自支的外藩军镇相比,将官对士兵的控制力度要差得多。再加上朝廷的刻意掺沙子,以及各种“遥领”、“历练”、“挂职”和吃空饷之类名目,下面的各级营官往往是仿佛走马灯一样轮换个不停,跟底下的士兵也没多少交情。
更糟糕的是,眼下的福建水师,乃是在军纪松懈的休整状态之中,除了最穷的底层士兵还在营内苦熬,那些稍微有点小钱的军官将校,大半进了杭州城去**吃花酒。午夜时分,城门早已封闭上锁,骤然遇到突变,这些军官根本连赶都赶不回去,更别提力挽狂澜了……
而更让东门吹雨提督感到愤恨的是,造成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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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派那边让人来劝降?!这帮叛贼居然猖狂到了如此程度?!”
听到亲兵队长的这一汇报,东门吹雨提督一时间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都折腾出了这般泼天大祸,还敢派人到本帅的跟前来大放厥词?难道这家伙就不怕本帅将他砍头祭旗吗?”
“……大帅,不是咱想要说丧气话,可那修真之人,又岂是寻常人能制得住的?弟兄们别说逮住他了,根本就连拦都拦不住……”那位亲兵队长苦着脸解释道,同时伸手往后面一指,“……瞧,他已经来了!”
提督阁下愕然回头,便发现一个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的彪形大汉,正骑着一头毛茸茸、肥嘟嘟的巨大白熊,轰隆隆地撞开别墅大门,一路地动山摇似的闯了进来。而在这位骑着狗熊的另类道士背后,水师提督行辕的卫兵们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剩下的也都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根本不敢阻拦。
——狗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熊背上的那个道士,因为他能使出各种仙法,把人折腾得生不如死……
可反过来说,既然只是一名骑着狗熊的修真者,就能轻易突入防御薄弱的提督行辕,那么若是玉山派倾巢出动的话,东门吹雨提督只怕是立刻就要沦为阶下囚了。
所以,在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没用的亲兵队长之后,提督阁下还是整了整衣冠,准备跟对方谈判。
然而,那位盗泉子修士所开出的条件,还是让他一时间暴跳如雷。
“……什么?居然要本帅下令全军归顺,听李华梅那个贼婆娘的使唤?”
听说要自己向刚刚击败的昔日宿敌,厚着颜面屈膝投效,东门吹雨提督当真是气得吹胡子瞪眼,“……就是要拉拢本帅投身革命,开出这么低的价码又算是怎么回事?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