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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姥姥,那个用大勺子给我挖苹果吃的姥姥,那个牵着我的手去“核桃社”买糖的姥姥,那个整天咯噔咯噔踩着缝纫机的姥姥,那个在胡同口的电线杆下擦拭着泪水目送我远去的姥姥……
“我跟踪了你,跟护士打听过了,我知道你探望的那个老太太就是你的姥姥!”黄静风鼓着眼球,嘴角像抽羊癫疯一样狠狠地抽搐着,泛起白沫,“我们断死师,看一眼就能断定一个人什么时候死,那个老太太整个脸都是黑的,瘦成一把骨头,都脱了相了,这正应了《黄帝内经》上的话‘面黑如漆柴者,血先死……大骨枯槁,大肉陷下,目眶陷,真藏见,目不见人,立死’!我来念一首断死诀,断死诀一念,老太太归西,然后我就送你到下面陪她去吧!”
不,不!不能让他念断死诀!姥姥不能死啊!
蕾蓉缺氧的大脑里残存的意识,使她拼死挣扎,两条腿“哐哐哐”的踢在备用停尸柜上!
丰满的双腿在这蹬踹中反复摩擦着黄静风的下体,令他浑身燥热,一种本能的兽性过电般穿透了脊髓,他忍不住扳过蕾蓉的脸,把双唇压在了她的嘴唇上,舌头像撬杆一样撬开了她的牙齿——
嗷!
黄静风向后面弹起,仰面坐倒在地上。
蕾蓉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了起来。
黄静风也慢慢地坐起,看着蕾蓉,惨白的面孔蒙着霜一样发青,冷酷的双眼放射出凶残的光芒。
就像刚刚从停尸柜里坐起的一具僵尸。
“扑”的一声,蕾蓉狠狠地把他的舌头尖吐在地上:很小的一块肉,似乎还在蠕动。
“你敢咬我?”黄静风张开嘴,然后尽力地撑大,撑大,牙齿和舌头上全都是鲜血,吸血鬼一般,“怎么样,我的血,味道好么?”
“有点腥,有点苦,还有一点点甜……”蕾蓉看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这是死亡的气息,就像雨后的大地!”
当啷啷,那把尖刀掉在了地上。
“这句话是断死师之间识别身份的暗语”,这是段石碑曾经亲口告诉过他的——蕾蓉为什么会说出这句暗语?!
黄静风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这个被绑缚的、手无寸铁的女人。
“你还不明白么?”蕾蓉狞笑着,从来都是沉静娴淑的脸孔,此时此刻如厉鬼一般可怖——“我才是真正的断死师!”
第十六章断死师的真相
如医师讨论古法,脉络表里,先以洞澈,一旦按此以施针砭,发无不中。则其洗冤泽物,当与起死回生同一功用矣。——《洗冤录·序文》
十四年前。
南京。
他们走了么?
蕾蓉蹲在荆棘丛后面,探头探脑的向外望去:黑黢黢的树林,茫茫的大雾,一切都被笼罩如梦境。
也许,走了吧。那些警察,后半夜突然包围了夫子庙一带,多亏一起流浪的伙伴们提醒得及时,她才逃了出来,一直藏身在这片密林之中,忍受着蚊虫的叮咬,硬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直到万籁俱寂。
她慢慢站起,揉着已经麻木的腿,小心翼翼地向树林外走去,不知怎的,走了半天,却怎么也走不出去。望着雾气中那无数张牙舞爪如妖怪般的树木,她有点害怕,不由得轻轻地抽泣起来。
“你为什么要哭?”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倒退了一步,瞪圆了眼睛看去,才发现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竟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身穿白色的褂子,仿佛被雾融化了一般,眉眼有些模糊,也许过于飘逸的缘故,犹如一个正在吐纳修道的神仙。
蕾蓉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叫陈泰来,受一位小友所托,一直在这里等你。”
“小友?谁?”
“呼延云。”
什么?弟弟竟然委托此人来找我?蕾蓉的目光里充满了怀疑。
“你离家出走之后,他急得不行,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想办法找到你。”陈泰来平静地说,“我颇有些为难,跟他说我正在南京承办吴虚子一案,暂时回不到苏州去。谁知我们和警方一起包围夫子庙,从流浪儿口中,竟得知你就是那个帮凶手在犯罪现场播放录音的孩子,我赶紧将警察们统统支开,单独循着踪迹来这里等你。”
陈泰来?难道他就是那个执掌江南第一推理咨询机构溪香舍的陈泰来……蕾蓉知道当年拖着鼻涕和自己抢糖吃的弟弟,因为和他的同班同学林香茗一起侦破了几个案子,已经在推理届小有名气,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委托陈泰来寻找自己,心中不由得一暖,离家出走这一个月来的艰难困苦不由得一起涌上心头,双眼再一次盈满了泪水。
“别哭,一个女孩子从小就应该学会不哭,不然眼泪会伴你一辈子。”陈泰来说,“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我不喜欢苏州的新家,不喜欢从小就不管我、然后突然出现把我带到这么远的爸爸妈妈,我想姥姥姥爷,想呼延云,想万东路的老楼,想门口那棵弯着腰的大槐树。”蕾蓉抽泣着说,“我学习本来就不好,转学之后我连老师的苏州普通话都听不懂,根本跟不上课程,同学们都不理我,我很孤单,就跑出来想坐火车回姥姥家去,可是回去又能怎样?早晚还是要被抓回来,我一咬牙就开始流浪,一直走到了南京……”
“那么,你是怎么认识吴虚子的呢?”陈泰来问道。
“我在夫子庙这边讨饭时认识的他。”蕾蓉说,“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把这一带的流浪儿都管了起来,从来不要他们讨来的钱,只是供他们吃喝——”
陈泰来纵身一跃,从石头上轻盈地下了来,站在蕾蓉面前道:“你带我去见见吴虚子吧。”
“这不行。”蕾蓉断然拒绝,“我不能出卖师父。”
“哦,你已经拜他为师了啊,这倒是件麻烦事……”陈泰来沉吟片刻道,“这样吧,我向你保证,我只是去和他会面,绝对不带警察,更不会拘捕他,你看怎么样?”
以陈泰来的鼎鼎大名,既然有此承诺,断不会出尔反尔,而且,他身上那种洒脱、沉稳而又纯净的气质,也令蕾蓉十分信任。她点点头,带着陈泰来向树林外面走去。
雾气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仿佛凭空有一只手在反复擦拭着夜色一般,每一次聚散之后,夜色就变淡了一点……这样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踏上一条坎坷的土路,路旁蜿蜒着一泓溪水,潺潺的水声和清澈的虫鸣,宛如梦呓一般。溪水渐渐开阔起来,拐过几蓬低矮的小树,前面忽然浮出一个土台,土台上有一座老朽不堪的三官庙,庙中烛光未歇。
一座很小的石桥横在溪上,将土路和土台连接起来。蕾蓉和陈泰来刚刚跨过去,便听到庙中传来一声叹息:“你终于还是来了。”
陈泰来走进庙门,只见庙内供奉的天、地、水三官塑像早已腐朽不堪,掉光了漆的神案上没有香炉,只插着两根蜡烛,一个蒲团上坐着一位须发斑白的老人,他抬起头看了看陈泰来道:“可惜没有地方请你落座。”
陈泰来一笑,将衣袖一挥,便在他的对面盘腿席地坐下:“我叫陈泰来,是溪香舍舍主,阁下近日在南京掀起风波,我专程为此而来。”
“哦。”吴虚子眼神有些迷离,“我掀起了风波……话怕是不能这样讲吧?”
“难道我追踪错了对象?”陈泰来道,“难道不是阁下用断死的方式谋杀了那三个人?”
吴虚子又是一声叹息,沉默片刻道:“我听过你的名字,你是溪香舍的第四代掌门吧,溪香舍的开创者霍桑也曾经是一位断死师,可惜后来被逐出师门……那么,请问你知不知道——究竟什么是断死?”
“愿闻其详。”陈泰来将手一拱。
“凡将死者,必生欲死之病,必有应死之因,必入当死之境,犹如嬉水自溺、玩火自焚,倘若一开始就远离水火,那么就算千万人诅咒其死,又可奈何?”吴虚子说,“死,只是生的一种结果,断死,只是提前觉察到这种结果,并告知他人。你看到一个人站在悬崖边要往下跳,就说他将会摔死——这难道有罪么?”
“有没有罪,要看他是真的自己跳下去的,还是你在他后背上推了一把。”陈泰来冷冷地说,“不错,一个被断死的人,必然是一脚踏入了死境,站在了危险的边缘……可是纵使他真的十恶不赦、死有余辜,可并不代表着断死师就可以出手杀人!”
“你说我出手杀人,有什么证据么?”吴虚子神情平静。
“我只是基于一些最基本的常识和最简单的推理,比如单单靠语言的诅咒,不可能夺去一个人的生命,这在霍桑先生破获的‘催命符’一案中已经得到证明了,正是那个案件,标志着断死师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呵呵呵呵!
吴虚子发出一阵怪笑,烛光像被阴风掠过一般摇了两摇,险些熄灭。
“我不知道,我刚才那番话,究竟有什么可笑的?”陈泰来说。
“你们推理者,只会在死亡之后寻找凶手,而断死师却在死亡之前就预知一切。”吴虚子轻蔑地说,“谁说单单靠语言的诅咒不能夺去一个人的生命?你没有听说过‘千夫所指,无病而死’这句古语么!死掉的那三个人,都是作恶多端,自取其咎!”
“不要自欺欺人。”陈泰来说,“那三个人到底是被你断死的,还是被你谋杀的,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说霍桑先生当年是被逐出师门的,胡说!明明是霍先生通过在东吴附中旁听生物、医学、化学等现代科学的课程,逐渐悟出,张其锽给他讲的种种所谓的‘断死奇术’,不过是通过观察病人五官、呼吸、汗液、肤色、心跳、毛发等等症状,结合其年龄、体型、体态、既往病史,推导出一个大致的死亡时间和地点,并没有什么稀奇,而其中某些死得‘极其精准’的案例,则包藏着断死师一些不可告人的手段,霍先生认为在科学昌明的二十世纪,不应该再用传统医学的诊断术来故弄玄虚、蛊惑人心,这才主动离开的——既然你说诅咒真的可以杀人,那么现在,我就是你最大的敌人,你来断死我一个看看!”
一直微眯双眼的吴虚子猛地瞪圆了双眼,满目的凶光像剔骨钢刀一般射在陈泰来的身上,嘴唇蠕动着……然而陈泰来镇定自若,毫无惧色地望着他。
三官庙里一片死寂。
多年以后,蕾蓉回忆起这一幕,依然心惊胆寒。畏缩在墙角的她,以为陈泰来会突然倒地毙命,甚至化为一泓血水——做了吴虚子几天徒弟,帮他播放断死咒语的录音,亲眼看到那些被断死者一个个按照咒语所预言的猝死,她已经坚信断死术具有神奇而可怕的力量——然而时间过去了很久,小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他俩的影子被摇曳的烛光照映得虚实不定。
咳咳,咳咳咳咳!
突然,吴虚子狠命地咳嗽了几声,犹如气球泄气,整个人也干瘪了下来。
“怎么?断死术不灵了?”陈泰来问。
“你不应该这样,不应该……”吴虚子长叹一声,突然吐出一口血,影子在墙上崩裂一般颤抖着,白色的胡须被鲜血染红!
蕾蓉扑了过去扶住他,哭着大叫起来:“师父!师父!”
一时间,陈泰来呆呆的,竟不知所措。
吴虚子惨笑着:“我那个跟了我多年的徒弟,给我的饭菜里下了毒,偷走了我的《断死诀》……多么可笑啊,隐姓埋名了一辈子,就想找个机会让断死术重现昔日的辉煌,却这么快就一败涂地……”
陈泰来上前扶住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