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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极消瘦,几乎能看到他皮下骨头一般,大半身子已经被雪埋住,他却宛若不觉。伸出手去接住雪花,男子竟笑起来,开口道:“错,你看这雪下得多漂亮……”
声音蔓延开去,却没有人回应。男子收回手,被雪冰得僵硬的手捂住脸,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你不喜欢么?为什么连回答我一声都不肯,错……”
没有人回答,男子几乎将自己埋在雪中,任彻骨寒冷包围。身体渐渐失去知觉,却是带着期盼的笑着。
“少爷!少爷!”有人高喊着奔了过来,看到雪地上堆起的人形,不由叹了口气,立即冲上前去把男子从雪里“挖”了出来,“少爷,你这样下去,小心又生病!沈公子看到你生病肯定会不高兴的。”
“可他都不回来。”男子低声埋怨着,冻得煞白的脸上现出寂寞来,“墨儿你说,错是不是气还没消,所以不回来呢?我怎么才能让他不生气呢?”
男子正是净天。书童墨儿听他说这话,只觉心酸,道:“少爷,沈公子有事要忙,你不要多想……你看你病刚好又出来挨冻,又不吃饭,沈公子……他看到的话会觉得你不爱惜自己,才会生气……”
“他才不会,他又不喜欢我,否则怎么会我等了这么久他都不回来?他答应过我的……”净天轻声不停说着,墨儿只有叹息,把他横抱起来。墨儿武功不错,抱着个人在冰封的山路上也能行动自如,一会儿到了议事厅。
金错寨山贼们走了之后就没有再回来,这地方现在是净天和墨儿在住,冷冷清清只有些简单物品。墨儿将净天放在床上盖上被子,对大厅里站着的男子道:“九公子,少爷他现在……还是这样子……”
“半年不见,六哥又瘦了。”九公子看着净天,眼中不忍之色滑过,“六哥,你认得我么?”
净天瞄了他一眼,低下头去,迸出几个字:“不是错。”
“我是雷晚亭啊!六哥,我和你在人贩子那里共同生活了一年多,王爷救了我们之后我们又一起长大……”九公子雷晚亭走到床边,提高了声音道,“六哥,你已经逃了两年,还要继续”
“九公子!求求你不要说了!”墨儿一把抓住雷晚亭,落下泪来,“难道你不知道少爷的性子,他现在以为那人活着是最好,否则以少爷的执著……”
话不用说完,两人都知道他言下之意。雷晚亭怔怔看了净天片刻,最终叹道:“在我们这些人里,五哥无求,六哥却一向太执著甚至偏执……三哥劝过他的,却仍是今天这般……”
墨儿见他不强行做什么,方才放下心来,去一边拿粥给净天喝。净天却一把打开碗:“我不喝,我要等错回来一起吃饭。”
雷晚亭和墨儿拼命劝着,却怎么也无法令净天开口喝粥。墨儿道净天已经数日不曾好好进食,雷晚亭心中焦急,问道:“那该怎么办?他这样下去会死的!”
“我通知诚王爷了,希望他能再来一趟。”墨儿道,垂下头,“诚王爷来得越来越频繁了,以前三个月,现在连一个月都撑不下去……少爷总算是能听诚王爷的话,但也越来越不管用。若连诚王爷也不起作用,少爷就……你看他现在已经成这样,身体完全不行了……”
说到后来,墨儿不由哭了出来,哽咽着说:“不就是杀了个人么,为什么竟然会是同一个……早知道少爷说要杀他的时候我就不该赞成……天下那么多女人少爷不去喜欢,为什么一喜欢就喜欢上一个男人!”
他这话却让床上的净天抬起头来,温柔一笑,道:“因为他是他啊。”
“在书房开门那一瞬,就已经决定了的……”
合二人之力也不能让净天好好吃饭,他只是呆呆坐着等待沈错,压根听不进别人言语。墨儿和雷晚亭一筹莫展,墨儿道只能等诚王爷来,净天才能听上几句吃些饭。
“三哥也没办法,难道六哥就好不了了么?”雷晚亭只是叹息,每次来函山看净天,回去都会难过几天,却仍要常常来看。
墨儿却是摇头:“少爷现在这样糊涂着多少还好一点……九公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少爷的性子,他要是想明白是自己杀了那人的,搞不好真会从那里跳下去……”
“也就是仗着他神志不清,以为沈公子只是生气跑掉,他只要乖乖等着总能等到他回来,少爷才撑过这两年。”墨儿又是哽咽,“可是少爷这样子还要多久,我真怕有一天连诚王爷的话他也不听了……”
“不然开春之后,我再找些相貌出众的男女上山来吧……”雷晚亭道,“也许这一次六哥能看上哪个也不一定。”
话是这么说,可这两年来俊男美女他们也不知找了多少,长得像沈错的也不是没有,净天却只是扫一眼不多看。顶多就是面对像沈错的人时,问上一句“是不是错的亲戚啊?长得有些像呢。”
可这也是惟一能做的,反正照雷晚亭想来,天下男男女女还不都是那么回事,净天既然能爱上沈错,自然也能爱上别人。然而竟是没有。雷晚亭也渐渐明白过来真的无法可想了,却仍不肯认输靖王府出来的人,又能被什么难倒?怎可能为了情爱疯疯癫癫?
人死不能复生,现下情形,却真是疯了比较好。只是净天的情况很糟,他总跑去山崖等沈错,又总要沈错到了才吃饭,常常几天才吃一点东西。甚至连睡觉都少,镇日呆呆愣愣的,眼见人是越来越没个样子,这样下去,恐怕……
墨儿和雷晚亭忧心忡忡,净天却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丝毫不知道别人担忧,仍然是总往外跑。冬天的函山天冷雪滑,他常常是发烧然后又跑去崖边,直到烧得病情加重方才被两人合力架到床上休息净天人虽然疯了,武功还在。他是林六而雷晚亭是雷九,雷晚亭根本对付不了他。要不是他病了,恐怕加上一个墨儿也不是对手。
“诚王爷怎么还不来……”墨儿焦急看着山下,“他再不来,少爷这一次就真的熬不过了,诚王他怎能这么狠心!”
雷晚亭心道六哥杀了他独子,沈瀚江竟然还能照顾他,已是难得。现下大雪封山,沈瀚江已是年迈,哪能说来就来。墨儿跟着净天久了,性子和净天着实有几分相似,都是自私。因此雷晚亭只是道:“估计怎么也得等雪停一停的,希望三四天之内能到。”
心下盘算,净天现在已是昏迷多于清醒,反而比较容易灌药和食物。兄弟们找来那么多补品,怎么也能让他再撑些日子吧?只希望他千万别再到外面吹冷风淋雪就好了……
“诶?有人!”墨儿忽然兴奋大喊起来,雷晚亭心中一喜,想难道诚王爷真冒风雪上得山来?然而放眼一看又失了望:来的人虽穿着蓑衣,也能看出他身形微矮略瘦,脚步有些迟缓,但并不是上年纪之人,显然绝非诚王。
墨儿武功不如雷晚亭,眼力便稍逊,过了片刻才看出来,忍不住狠狠咬牙:“什么人这天气还上函山?是不是找麻烦的?”
“也许是诚王派来的人呢。”雷晚亭知道他心烦,出语开解道,“不行的话我们把六哥抬到诚王府去,反正他现在病得厉害,不会反抗的。”
来人渐渐近了,他头上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孔,不过从行动上能看出是武功低微的年轻人。雷晚亭上前去打了个招呼:“请问阁下是何人?到函山上来所为何事?”
那人开口,声音有几分清脆,像是变声的少年:“在下是医馆学徒,来这里是等燃藤花开花,取花瓣作药的。你住在这里么?”
雷晚亭点点头,少年继续道:“那可否在府上叨扰几日?燃藤花花期不定,我要采的量又大,恐怕至少要在山上待半个月……”
“不行!”雷晚亭还没说话,墨儿已经先开口了,他看着雷晚亭,低声道,“不能答应他,九公子,少爷那样子……”
“也许有外人来能带热闹点。”雷晚亭却有自己计较,眼前这人年纪不大,身形和声音而言都有点中性,也许能让净天稍微分些心也不一定。于是他对着少年笑道:“只是鄙下简陋,怕贵客不习惯。”
少年道:“怎会。只要有片瓦容身,便已是极好了。”
雪又大了,雷晚亭连忙道:“别在雪中站着了,我们先进屋说话。”
议事厅确实简陋,不过好在宽敞。其它屋子倒有的比较精致,是雷晚亭带客人时的住处。雷晚亭先将少年带到议事厅外厅,净天在内厅,他进去说了声有客人,净天理也不理。
“在下雷晚亭,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雷晚亭心中暗叹,出来问那少年。少年已摘去斗笠,确实年轻,相貌甚是平凡,倒是笑起来有些气质:“我姓沈,叫……”
雷晚亭见他容貌已有些后悔让他进来,听得他姓沈,心中更是“咯噔”一下,生怕净天对这姓过敏。偏偏听得内厅“当”一声什么落了地,接下来净天喊了声“错!”,拖拖拉拉脚步声,他竟然穿着单衣就跑了出来。
净天烧得全身皮肤都是红的,一张脸尤其红,却是因为兴奋。他锵锵几步跑到少年身前,猛地抱住他:“错,错,你终于回来了……”
少年似是吃了一惊,他虽消瘦,比净天的皮包骨头还胖一些,不过比他矮上半头,被净天牢牢抱在怀里。他挣了几下却挣不脱,开口斥道:“你做什么?放开我!”
净天痴痴迷迷低头看他,微微放松了些,露出一个竟然很天真的笑:“我抱得太紧了让你疼了是么?我是太兴奋了,现在好些了么?”
少年皱眉,想说些什么,正开口时雷晚亭声音细细传来:“不许推开他,他说什么你就应什么。否则别说采花,我能让你下不了这函山你信不信?”
这几句话是用的传音入密,少年看向雷晚亭,他眼神中带着几分警告,少年迟疑了下,道:“我还好,你……”
“叫他净天,就说你为了赶回来都没吃饭,问山上有什么可吃的吗。”雷晚亭说得又急又快,生怕错过机会,净天认出眼前这人不是沈错。少年依言说了,净天忙道:“有的有的,墨儿,快点准备饭菜来!”
饭菜随时是准备好的,因为要找机会给净天喂下去,所以都是些马上就能食用的清淡饭菜。净天抱着少年坐到桌边,眼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笑容一直挂在唇边。
少年被他看得不自在,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被这么抱着实在奇怪,还是想挣开。净天抱他坐在自己腿上,尖得能刺人的下颌放在他肩头,低声道:“错,我知道你不习惯这样,但让我多抱会儿吧……我等你好久好久,几乎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少年恻然,便不挣扎。净天体温非常高,墨儿拿来裘衣为他罩上,净天想给少年穿,被他拒绝:“我不冷。”
“错,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我下次再不惹你生气了,我……”他说着,忽然怔了下,脑子迷糊起来,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惹沈错生气的。
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强迫他?可是自己有规规矩矩在等他啊,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过。还是因为自己把他错当作女子,可是那是他在骗人啊。或者因为自己伤了身为男子的他,可自己也不是故意的……不对,好像有什么,自己好像做过什么……
右手忽然颤抖起来,什么……这只手曾经拿着什么,然后……然后是他的笑容,错他笑着说什么来着?
明明是发着烧,脸色却瞬间变得煞白,被存心遗忘的片断在脑中飘荡着。净天咬着唇,尝到了血的味道。忽然身体落入一个有些冷的怀抱,熟悉的声音咳嗽着,然后低声:“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