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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木偶全部依墙摆著,一个挨一个,一层叠一层,一圈又一圈,至少有一百多个,密密麻麻的『站』在四周,让进到屋子裡来的万里驀然有被包围之感。更可怕的是:它们虽然不动也不呼吸,但却让他感到它们是有生命的,一个个无语的盯著来人,无论换了什麼角度,那一双双又圆又黑的眼睛还是冷冷的盯著他看,让他没来由的紧张,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
「这边。」龙大师的声音突然再次传来,让万里大吃一惊,不知道他从哪裡说的话。循声细看,原来在大石屋的右手边,有一扇小小的门,看样子是通向那间小石屋的。
万里有些不满,硬著头皮走进小石屋去,感觉整个后背被那些木偶盯得发麻,恨不得快点离开这裡,但他尽量保持著平稳的脚步,不想被这古怪的老人看扁了。
他胆子一向很大,真正活蹦乱跳的异物他可以应付,但这种沉默的威胁对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可是个考验。
「你很有胆色。」他一进屋门,就听到龙大师这麼说。虽然语调还是淡淡的,但总算有一丝讚赏的情绪包含在其中了。
小石屋同样漆黑一片,龙大师也没有要开灯的意思,但万里还是凭借手电的光芒看清了小石屋内的情况。小屋比大屋小得多,不足六平米,一个北方农村常见的土炕佔了房间的一半,两件简单的傢俱和一些行李——小炕桌,小木箱和被褥摆放在炕的一侧,除此之外,房间内就只剩下一个木架子,上面整齐的放著一些雕刻用工具。
这间石屋没有那股阴冷潮湿之气了,而是瀰漫木头的清香味!
万里一时有些疑虑。
这个瘦小的老人真的是龙大师吗?為什麼他生活得这麼寒酸和窘迫,这和他想像得大不相同,这样的世外高人,就算不是道骨仙风。至少也应该似乎瀟洒不羈的模样,為什麼他感觉龙大师就像个阴魂一样?不仅如此,他的行為也十分诡异。一个名气如此之大,地位如此之高的风水师不去研究周易、八卦什麼的,却去雕刻木偶,而且手工还非常差!
山下的村民说他是以製作木偶為生,但依他看,这根本是不可能的。谁会要这些同真人大小,让人一看就汗毛直竖的人偶?他不像是手工艺者,倒像是摆弄鬼魂和幽灵的巫师!
不是他又掉进了什麼陷阱吧?目前这种危机四伏的状况,他不得不小心一点!
这麼想著。他就用手电去照龙大师的身体,见他正坐在土炕的一边,身体完全被中式的服装包裹起来,只剩下一双枯瘦的手和一个满头白髮的脑袋露在外面。地上,映著他的小黑影子。
但是,当手电筒的强光照射到他的脸上时,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还是半睁著,眼珠动也不动!
这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没有人类的正常反应?
「我是瞎的。」龙大师乾瘪的嘴唇动了一下,回答万里心中的疑问。
万里轻轻鬆了口气。还真怕又遇到什麼意外。对於能和他交流的,无论是人是鬼,他都不怕,但现在情况紧急,他怕的是再绕圈子了。
他上山前曾经和阮瞻联繫过,阮瞻说他已经恢復功力了。而现在新镇中的情况不宜再拖,所以他準备行动。他希望万里能找到龙大师,因為他需要设计建造这塔的人在镇外配合他。
万里知道,如果他找不到龙大师,阮瞻也会动手的,就算胜算不大也是一样。阮瞻面对的可是一百七十三个怨灵。这些怨灵的怨气极深,却又长年被压制住,此番放出来,能力自然不能小覷。可是,能制服他们的机会也是稍纵即逝的,因此依阮瞻骨子裡那股悍勇、刚硬之气,一定会奋力一搏,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也是一样。
新镇和旧镇的情况变化万端,时机随时可能出现。所以他们无法约定动手的时间,但万里很希望可以在他这一方提前準备好,然后等在新镇外,等阮瞻的信号一到,他就可以出手,不必让阮瞻发出信号后却等不到援兵。
「对不起。」他有点尷尬,「我不是故意的。」
「现在明白我為什麼不点灯了?我并不是木偶,只因為我不需要。」龙大师说,「假如你看清楚我了,请把手电从我的脸上移开可好?」
一瞬间,万里还以為龙大师看得见自己探头探脑的小鬼样子,尷尬的咳了一声,急忙收回手电,让光柱照射到屋顶上。
「找个地方坐。」龙大师再度发话。
小石屋裡并没有凳子,椅子之类的东西,万里只好依言坐到了炕边。
「龙大师,我——」
「你并不信任我?」龙大师打断万里的话,意指他坐得离自己比较远。
「我怕您再给我来点什麼考验。」万里实话实说,「找到这裡来,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再受不起意外了。」
这老人家也真是的,明明小石屋有门,偏偏要他从大石屋拐进来,明明是第二次试探他,看他会不会被那诡异的场景吓翻在地。
「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会如此生活,為什麼会雕刻那些木偶,為什麼像个幽灵一样躲在最阴暗处,為什麼我的眼睛是瞎的,因為你在向知情人打听我时,一定知道我没有任何残疾,你甚至怀疑我是不是你口中的『龙大师』。那麼我告诉你,我不是。」
「不是?!」万里差点没跳起来。
「不是。那个所谓的龙大师,在十年前发生那件事时,就已经死了。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个鬼魂而已。」龙大师叹了口气。
万里没说话。他能感觉到老人身上微弱的热气和呼吸,地上还有影子,不会是鬼魂,只是他在悔恨之中这麼说罢了。不过,这位著名的风水师确实与他想像中不同。没有那种『天机不可洩露』的高深莫测之感,反而有些直率、咄咄逼人。
「不管您现在怎麼样,无论如何您要帮我们这一次。」万里诚恳的说。
龙大师又长叹了口气。神情上全是落寞与无奈,答非所问的道,「只差一个月,就这三十天而已,却功亏一簣!劫数,真是劫数!」
「真的——就要化解了这件事吗?是不是可以把他们重新关起来,继续镇满这一个月?」
龙大师轻微的摇摇头,苦涩的一笑,「那是不可能的。我说过,我并不是个有很大法力的人,凭借的只是多年来对五行和风水的研究,才能佈阵,镇灵,沟通阴阳的。当年我為了能镇住他们,花费了所有的力量,所以我才会瞎的。」
「龙大师——」
「但也不尽然。」龙大师继续说下去,「也因為我做的是一件损德的事,表面上说是為了化解他们的戾气,送他们去往该去之地,实际上我是為了保住一个人,存了私心。这是天谴。是我活该的。我想,你能找到这裡来,说明你已经调查清楚了,你说,我是不是活该?」他抬头『看』万里,「哎。我终究是看不开的。」
「依我看,事已至此,还是看看怎麼才能补救吧。但愿亡羊补牢,為时未晚。」
龙大师沉吟著,好像在思考万里的话,半晌才说,「你——很不错,胆气过人。人有一分胆,就有一分机会。只是不知道结果会怎麼样?」
「无论结果如何,我是非试不可的。」万里连忙说,「新镇裡的,是和我有过命交情的朋友,还有我最在意的女人。说什麼我也要救他们出来。」
「如果我不肯帮呢?」
「我绑也要把您绑去!」
「假设我还是不帮忙呢?」
「那我就宰了那个您保护的人,逼急了我,我什麼事都做得出来!」万里焦急之下,语气中带了三分挑衅。
「他吗?」龙大手面色平静,也不生万里的气,「纸是包不住火的,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当初就是想把这个火头扑灭,逆天而行,看来真是螳臂当车啊。现在这件事抖了出来,他早晚一死,我还怕个什麼?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不帮忙的。这是我的错,不能牵连了旁人——你老实回答,你的那个朋友,是有天生良能的人吗?」
「您知道?」万里问。
实际上万里并不太意外,从他和龙大师接触的这点时间裡,这位大师处处预知先机。前几天他在镇裡曾经听人说过,龙大师批卦奇準无比,所以不难想像,他早就知道了一些事情。
「从新镇產生变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龙大师说著回过手来,準确的拉过那个小炕桌,揭开了上面罩著的一块黑布。
万里移过手电的光线,这才发现炕桌上没有摆著吃喝的东西和用具,而是放著一个模型。不是房地產公司那种展示楼盘的模型,而是像一个军事推演用的沙盘。沙盘上清晰的划出一条条横平竖直的线,看起来就像是街道的样子,而隔开的小方块就是建筑物。沙盘的中心,有一个装有水的小碟子,碟子中心立著一个惟妙惟肖的小木塔。
「看到那座塔了吗?告诉我,塔周围是什麼样的?」龙大师问。
万里把手电光全集中在沙盘上,「碟子外围的沙土很乱,碟子裡的水很浑浊,而这个小木塔在——我的天,它在动!」当他凑近了认真观察,看到小木塔突然抖动时,著实吓了一大跳,本能的向后退。
怎麼回事?龙大师身边所有的木头都有生命吗?
「这就是了。」龙大师平静的说,「沙土本来是平整的,水是清澈的,塔是稳稳当当的,当有一天,这一切都变得不一样的时候,我自然知道有人破了那裡的风水大阵!」
「这是怎麼回事?」
「我说过了,我的法力有限,平时断阴阳凭借的只是所熟习的知识。况且,你以為那一个风水阵就能困住那些怨气冲天的鬼魂吗?」
「难道——这十年来,一直是您在这裡守阵吗?」万里吸了口气,终於明白為什麼龙大师要一个人住在这麼古怪阴冷地方,还用阵法把自己弄得与世隔绝,原来是有这个情由。
龙大师点了点头,「还有这些木偶,一共一百七十三个,每一个都有名有姓,和它们的生辰八字一起刻在它们的脑后。我每天夜裡都会把这些特製的木偶摆到院子裡,施以阴阳之法,就是為了平息他们的怨气,保证那个风水阵不会被冲破!我製作的其它四个木偶,一是為了收留那些可怜的残魂,二是為了让他们巡夜,以火光吓走野兽,因為野兽没有人类的思维,同时也没有人类心灵的局限,所以它们不受外围阵法的迷惑,而它们的气息是会惊了魂的,会让这些无知觉的木头人也成了邪物!」
「这混蛋!」万里咬牙骂了一句,骂的是司马南。
龙大师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应该说那是个高人。虽然他破了我的风水阵,但我不得不钦佩他。」他苦笑著,「在你看来,或许是这个人搅了局,但在我眼裡,这叫做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那天,我正為这些偶人施法,却感觉他们突然乱走了起来。你要知道,他们只是死物,不过是因為刻在他们脑后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才使它们在我施法时好像有知觉一样,其实不过只是木头而已。但那天不同,它们彷彿与新镇裡的怨灵有了呼应一样。我急忙撤回阴阳法术,回到屋子裡,虽然我看不到,但也感觉出沙盘变了样!那时我就知道,有人破了我的局了!」
正说著,大石屋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声音。细一听,是有人说话,很多很多人同时说话!
第三十二章 龙大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