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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
红娘子说道:“老伯既然已经知道我是何人,又愿意帮助我们,我实在说不尽的感激。说实话,我现在无处可去。原来还想去河南,现在这念头已经打消,只求找一个地方暂时安身,以后的事情慢慢计较。”
老人低头想了一下,默默点头,然后叹息一声,说道:“既然你们二位只想找一个暂时存身的地方,这倒不难。我有一个地方,不知你们二位愿不愿意前去?”
红娘子说:“只要能够存身就好,现在讲说不着挑瘦拣肥。”
老人说:“这地方倒十分清静,住下去万无一失。”
红娘子和红霞同时问道:“什么地方?”
老人说:“在王屋山上一个十分僻静的地方,永乐年间修了一座尼庵。因为山路险峻,很少人去尼庵上香敬神。那庵中有一位老尼姑,名叫静修,时常下山化缘,路过我这里,就喝碗茶,歇歇腿脚。有时她一出去一两个月,两三个月,云游各地,远到山东境内,回来的时候,也在我这里歇脚喝茶。万一当天晚上回不到山上,就在我这里住上一宿。她看见我们家中有困难,也给一些银钱赈济我们。这已经许多年了。有时候她自己不出来,命她的徒弟下山,也在我这里休息打采。据我看这个静修老尼姑倒是一个很好的人,你们倘若愿意到她那里去,我明天就带你们去,或者让我儿子带你们去,到那里暂时避一避风险。山下人绝不会知道。”
红娘子听了,觉得这个地方倒是蛮好,奇怪的是这高山之上,断崖硝壁,山路崎岖,怎么会有尼庵呢?她望望红霞,看出红霞很愿意去,便说道:
“老伯说的这个地方,只要可以存身,我们就去。”
老人说:“倘若你们要长留那里,恐怕得出家为尼。要是暂时住一住,就不需要出家。”
红娘子问:“要是长住,一定得削发为尼么?”
老人说:“虽说你们兵败之后,只剩下两个人,可是你红娘子的威名仍然在人的心上,倘若万一有人发现尼庵中住着两个妇女,又不是尼姑,传了开去,岂不是大祸临头?不要说你们不得了,尼庵恐怕也要惹出大祸。”
红娘子还未答言,红霞就说道:“红帅,事到如今,我愿意削发为尼,不知红帅可肯不肯?”
红娘子说:“丈夫已经死了,儿子也死了,不削发为尼,年轻轻的寡妇如何活在当世?既然红霞你有此心,我们就决定了吧。明天上得山去,到了尼庵,拜那位静修老尼为师,从此我们就出家了吧。”
红霞含着眼泪说:“只要红帅肯,我怎么也跟你到死。”
这么商定以后,约摸一更多天,老汉的儿子回来了,同红娘子等见过之后,便说起城里的消息。说是到处都在纷传,清兵就要进攻,山西各地都在反对闯王,另外城里已经知道红娘子和红霞突围以后要奔往河南,只是从哪条路走却不很清楚。如今通往河南的山口已经被乡兵截断,到处都在搜索。听到这样消息,老人更着急了,催促她们明天五更就动身上山。
第二天鸡叫时候,老汉老婆婆就先起来烧水做饭,然后让红娘子、红霞和他们的儿子饱饱地吃了一顿。吃饭时,老人忽然问道:
“你们的战马如何处置?”红娘子说:“战马留给老伯,你把它卖了出去也可以度日。”
老人摇摇头说:“这战马你们是没法带上山的,山上小路人走都十分困难。但是我也不能留下来卖掉,如果有人问我战马从何而来,你们的事情岂不败露?”
“那么,老伯,你看怎么办呢?”
“这战马只好放在王屋山下,任它往哪里去。但不能放在近处,要放到三十里、二十里以外。放在近处,被人看见,就知道你们仍在山里头。”
红霞插嘴问道;“难道我们把它放到二十里以外再回来上山吗?”
老人说:“不,这战马可以由我赶到远处,走一条人迹罕至的路,放到深山里边,解开缰绳,让它们自己吃草去吧。如果遇着猛虎豹子,它们也许会被吃掉,那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只好断了尘念,安心上山去吧。”
饭后,她们把东西整理一下,告别了双眼失明的老妈妈,跟着老人和他的儿子离开了茅庵草舍,沿着树林中一条路向王屋山边走去。来到一个岔路口时,老人向她们作别,牵着两匹战马向另一个方向走去。红娘子和红霞望着战马的背影,马也回过头来望望她们,发出萧萧悲鸣。她们不觉失声呜咽起来。老人和年轻猎户也都滚着眼泪叹息。她们一直等老人牵着战马走进密林以后,才哽咽着继续上山。
年轻猎户带着她们先在前山中转来转去,转了半天,山势逐渐高耸,道路也逐渐险峻。快到中午时候,忽然从东边树林中传来一声巨吼。青年猎户说了声:“有大虫,小心!”她们立即将弓箭拿在手中,眼睛向左右前后去寻找老虎踪迹。突然一只老虎从草丛中蹿出,直向她们扑来。红娘子眼疾手快,“嗖”一声一箭射出,正中老虎要害。那老虎跳了一跳,倒在地下,还在挣扎。红霞又射出一箭,老虎不再动了。青年猎人高兴地说:
“真是名不虚传!”
红霞走到老虎身边,从虎身上拔出两支雕翎箭,对猎户说:“回来的时候,你想办法把它背回去吧。”
猎人点点头,说:“这条猛虎皮,拿到城里还可以换几个钱。骨头也可以卖给药房,做虎骨酒。”
他们继续往山上走去。猎人又说:“那尼庵中老尼姑和她徒弟们也都会武。平时在尼庵的小院中练习剑法、刀法。棍法,就是不能射箭,因为地方大小了。有时她们也来到下边,在前山找一个空旷的地方练习射箭。”
红娘子奇怪地问道:“出家人清净为本,怎么还要练武呢?”
猎人笑一笑说道:“她们也要防身护体。住在深山里边,难免不遇着虎豹野猪。另外也怕坏人欺负她们。她们里边最年轻的只有十几岁,还有几个才二十出头。”
红娘子问道:“可曾有人上山去欺负她们?”
猎人说道:“这一带人都知道她们那个地方不容易上去,离尼庵半里有一道门户,必须叫开门户才能进去。进去以后还有第二道门户,那是尼庵的山门,养了两条很凶的大狗在那里守门。这且不说。前几年有官军经过这里往河南去。一个军官听说尼庵里有尼姑长得很体面,派了一群兵了上山,预备抓几个尼姑下来。不想惹恼了老尼姑静修师父,将这些兵丁和头目痛打一顿,赶下山来,从此以后再没有官军敢上去了。”
红霞问道:“她们也打猎么?”
猎人说:“她们都吃素,并不打猎,也不杀生,只是遇到虎豹拦路的时候,才不得不射几箭。”
本来红娘子一路心中十分沉重,有时酸痛难过,听了猎户这一番谈话,倒是把愁闷散开了,对红霞微微一笑说:
“我们上去也要吃素啊,以后也要禁止杀生了。”
说着说着她们已经进了深山,道路越来越险峻了。这样的路她们还很少走过。有时几乎没有什么路,硬是攀缘着石头,攀缘着葛藤往上爬。倘若一步蹬空,就会粉身碎骨。但这猎户很有经验,在最危险的地方,他从腰间解开一条粗麻绳,帮助她们向上爬。这样几乎走了整整一天,黄昏时候才来到尼庵,果然离尼庵还很远,在很窄的山路上有一座柴门。那猎人十分熟悉,找了一根绳子拉了一下,听见铜铃“当嘟当卿”响,声音传人山湾里边。尼庵就隐在那湾子里,只是在柴门外还看不清楚。这时一个年轻尼姑走了出来,她的身边跟着两条大狗。她隔着柴门望望猎人,双手合十,问询道:
“原来是施主,这两位是哪里来的?”
猎人赶快回答说:“她们是落难的人,前来投奔静修老师父。”
那尼姑就将柴门打开,两条狗很亲热地摇着尾巴迎接猎人。尼姑把柴门关好后,就领着他们往里边走去。转过一个弯,才看到一个小小的尼庵,盖在悬崖下边。尼庵的山门已经开了,一个尼姑站在台阶上等候。看见猎人来到,她双手合十,笑着说:
“你怎么带着客人来了?走了一天吧?”
猎人说:“从五更就动身,一直走到现在。”
尼姑说:“赶快请进。”
他们跟着尼姑进去,见了静修老尼姑,猎人没有说出红娘子和红霞的身份,只说她们是落难之人,前来投奔,也懂得一些武艺,不知老师父肯不肯收留?
老尼姑问道:“你爹怎么说?”
猎人说:“俺爹说她们愿意在山上削发为尼,只要师父你肯收留。如不肯收留,就让她们稍住几天再投奔别处去。”
老尼姑将红娘子和红霞上下打量一番,好像心中有些明白,说道:
“到里边吃茶吧。你们中午打尖了没有?”
猎人说:“我们带有干粮,路上已经打尖,也喝了泉水。”
关于路上射死一只猛虎的事情,他们都没有提,为的是恐怕老尼姑不主张随便杀生。这天晚上,老尼姑就安排红娘子和红霞在斋堂里边安歇,猎人在山门旁耳房里边安歇。她并没有多问别的话,也不许别的尼姑向客人多问话。青年猎人平时知道老尼姑为人虽然很好,可是脾气古怪,也不敢随便说话。
第二天早起吃过早斋,猎人告别下山去了。老尼姑把红娘子、红霞叫到面前,也不问她们身世,只问道:
“你们自己是愿意在这里修行,还是住几天另往别处?”
红娘子说:“我们二人愿意在这里削发修行,拜师父为师,只要师父肯收留。如果师父不肯收留,我们只好住两三天就下山去。”
老尼姑说:“你们就留下吧,就做我的徒弟,一起修行。”
红娘子和红霞赶紧跪下去对她磕头。随即有一个尼姑前来,剃去了她们的头发。当剃发的时候,她们真是百感交集,几乎又落下眼泪。但她们竭力忍住了,知道不能露出一点贪恋尘世的心情。这样她们就双双成了尼姑,脱了俗装,换上僧衣,在尼庵中住了下来。
在大顺军中多年,在转战途中,她们结识过一些尼姑,对尼庵生活有些了解,所以现在随着大家学习诵经,倒也不十分困难。她们每天除按时诵经之外,有时也同众尼姑在小院中练习武艺。她们的剑术刀法是那样精熟高超,使大家极为惊异。但自从她们来到这里,师父静修不许徒弟们问她们的家世。这庵中规矩向来如此,师父不让打听的,大家就不打听。譬如师父下山去云游,一去就是一个多月,长则两三个月,回来以后也只同一二个得力徒弟讲一讲去了些什么地方,遇见些什么事情,其余的徒弟都不能打听。有时师父派一个徒弟下山去化缘,回来以后她也只向师父禀报出外的情形。这一切已经成为习惯,所以现在大家也不随便打听红娘子和红霞的来历。
红娘子为此常常感到奇怪。她看出老尼姑是个饱经世故的人,可是为什么不问一下来路就收下她们当徒弟呢?收下后也不问她们的姓名,只给她们起了两个法名,她的法名叫圆静,红霞的法名叫圆能。红霞心中也很纳闷,可是红娘子暗中叮嘱:师父不问,不许将她们的来龙去脉露出半句口风。
这样过了十来天。每天都是随着大家做功课。可是到了晚上,别的尼姑都去斋堂就寝以后,红娘子总要在佛堂里对着黄卷青灯,低声诵经。师父也不干涉。有一个管杂事的尼姑对师父说:“庵中灯油不多,这新来的圆静每晚坐到深夜,其实也不必,只要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