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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百姓都知道皇上出师的宗旨,不是也不妥当吗?”
“也有一个补救办法,我已经对他们说了。等到破太原的时候,我再发一道上谕,一定要写得使老百姓都听得懂,像《九问》、《九劝》那样浅显。”
“对,对。皇上虽是真命天子,可是咱们十辈子都是庄稼汉,自己也是穷百姓出身。起义的宗旨是为救天下的黎民,请皇上到山西再补发一道使老百姓都能听得懂的上谕。”
“如今你留在长安,虽然住在皇宫里边,可是朝中无人。你身上的担子很重,身边不可没有得力的人。慧英虽然出嫁了,还是命她每日进宫听你使唤才是。”
“我也是这么想。刚才我正在同她商量宫中如何朝贺元旦的事。听说你来到坤宁宫,我叫她赶快回避了。”
“为什么要回避?有些事也需要她知道哇。”
“皇上,你忘了,她一同双喜成亲,就变成了你的儿媳,岂有儿媳见公公不回避的?”
李自成猛然明白,不觉哈哈大笑。高桂英也笑了起来,随即说:
“在宫中朝贺正旦的事……”
“我很忙,这事情就不必问我了,一切由你同慧英商量,斟酌办吧。如今诸事草创,也不必都按照政府草拟的仪注。”说毕,迅速起身走了。
李自成走了以后,两三个宫女很快进来,在皇后的身边侍候。回避在坤宁宫后边的慧英也进来了。慧英向皇后问道:
“父皇来有什么吩咐?”
皇后说:“皇上离长安的日子提前了。如今决定元旦朝贺一毕,稍作休息,就颁布北伐诏书。初三日一早启程,留在长安的文武百官都到灞桥送驾。双喜要随身带的衣物,都赶快替他准备。还有,皇上命你每天进宫办事,像往常一样。我也是这个意思,倒是皇上先说出口了。”
慧英听说皇上提前动身,双喜随驾,不由得心中挺不是滋味。但是她没有露出来一点形迹,赶快问道:
“母后,宫中朝贺正旦的事,应该如何准备?”
皇后说:“十来天前,礼政府送来朝贺正旦的仪注,还有进宫朝贺的各家夫人的花名册,你都看见了。刚才皇上说,可以由你同我斟酌。按我的意思么……”
慧英望着皇后,等待吩咐。她又不由得想起双喜初三一早就要跟皇上出征了,又一股惆怅情绪涌上心头,暗暗地叹道:
“只有几天的恩爱日子,白天也不能厮守在一起!”
高桂英想了片刻,接着说:“咱们新朝的各家夫人多是穷家小户出身,或者随军多年,或者新从家乡来到长安,谁懂得皇宫中怎样行礼?好比临上轿才去裹小脚,裹也来不及了,反而寸步难行。何况宫中没有女官,鸿胪寺的官儿们又不能来到后宫,谁能教大家演礼呢?如今要大家按照皇家的规矩进宫来朝贺正旦,岂不是故意要婆婆妈妈们、婶子大嫂们来坤宁宫闹笑话?”说到这里,她自己忍不住“扑哧”笑了,连慧英也笑了。
“到底怎么办呢?”慧英问道。
“怎么办?我们莫去管礼政府拟定的仪注,今年还按民间习惯的老规矩办事。你安排好,初一五更,各家妇女都进西华门,轿子要停在西华门外。只有少数几位夫人可以在西华门内下轿,将她们都带进祯祥门内,坐在屋中烤火。然后,分批带引进坤宁宫正殿,向我朝拜。一概不留下吃饭、吃果子。不管谁对我拜年,她们都跪下磕头,我都不还礼,也不说话。慧英呀,这同往年是大不一样呀!可是已经熬到今天,坐在皇后宝座上,我纵然想还礼,想拉着她们嘻嘻哈哈地坐在一起说说话儿,亲热一番,也不能了。慧英,你说是么?”
“娘娘自然是不能还礼的,要讲究君臣之分嘛。”
皇后接着说:“你今天就要将名单编排出来,看看分几班朝贺。每一班二二十个人吧,要有一位领头的,比如说武将们的夫人,头一班就应该由汝侯府的夫人领头;文臣们的夫人,头一班就应由牛丞相府的夫人领头。你编排就绪以后,送上来让我看,然后送往礼政府传谕各部事先通知,好作准备。按说这事应该由内臣司礼监衙门掌管,由司礼监衙门派内臣向各府传谕,才是个道理。可是咱们宫中的内臣班于没有搭起来,没人做事。还有,对各家应该有赏赐,也要拟出一个清单,呈给我过目之后,赶快准备。男的文臣不进后宫来,自然没有赏赐;可是有的是在我眼皮下长大的小伙子,他们请求入宫朝贺,那就来朝贺吧。像罗虎、王四这些小将们,能够说不让他们进宫么?”
“还有来亨。”
“是呀,还有来亨……只要进宫来都得赏赐。这般小将们如今见的多了,眼眶大了,赏赐的东西寒酸了,能够行吗?都不能寒酸,这是咱大顺朝第一个元旦佳节呀。”
“母后,健妇营怎么赏赐?”
“你斟酌办吧。不过,你红娘子大姐要同各家夫人一样的赏赐。”
皇后望着慧英走出后宫,忽然又命一宫女将她叫回。高桂英想到,后宫内师邓太妙随着元旦赏赐之外,还要在节前送去几色礼物,以表示尊师之礼。她命慧英,给邓夫人送礼的事,即刻就办。然后再办其他诸事。慧英问道:
“邓夫人虽是后宫内师,毕竟还是臣下,皇后赏赐她东西,能够算是送礼吗?”
高桂英对慧英望了一眼,忽然笑着点点头,心里称赞慧英明白事理,不愧是她的好帮手。随即说道:
“你可以请吕二婶速速进宫,命吕二婶随内臣一同前去,由吕二婶传话……”她又想了想,问道:“慧英,你吕二婶如何说话合乎体统,你教教她。我不操这个心了。”
慧英略一思索,随即说道:“吕二婶应该说,‘皇后懿旨,念邓夫人在后宫讲书辛苦,欣逢元旦佳节,特赐彩缎、古玩、字画、文房四宝等物,略表尊师重道之意,务必入宫谢恩。’母后,这样传娘娘懿旨行么?”
皇后笑着说:“唉,你这姑娘果然习练好了,竟然能出口成章。好,就这样让吕二婶传谕去吧。”
慧英下去不过片刻工夫,慧琼进来了。她向皇后磕了头,跪在地上问道:“奉娘娘呼唤进宫,不知有何吩咐?”
高夫人满脸堆笑,说道:“你起来吧,慧琼。不要跪在地上。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慧琼又磕了头,站起来走到皇后的身边。皇后拉着她的手,很有感情地说:“你出嫁了,完了终身大事,也完了我一桩心事。可是我又不能不想你。我想着你出嫁才两天,这两日里,张鼐忙着出征的事,又加上贺客盈门,日日酒宴忙乱,你们一对小夫妻,自然不能亲亲热热厮守洞房。也只有两夜相待,今天天不明张鼐就上路往韩城去了,你难免不心中难过。你们虽然是燕年新婚,恩爱难舍,可是你也明白,国事为重。张鼐王命在身,你们小夫妻有什么法儿守在一起?我怕你孤单单地留在侯府不是滋味,所以将你唤进宫来散心。慧英像往日一样在西偏院办公,你快去她那里玩吧。”
慧琼被皇后说得低下头去,满面通红,噙着泪珠不敢滚出。她的心情复杂,既感激皇后对她的慈爱和关怀,又感到皇后不知道她心中的苦情。可是,她的苦情是没法对皇后说的。
高桂英望了望慧琼的眼睛,又笑着说:“到底是新婚夫妻,一提到离别的事就眼泪丝丝的。好了,好了,不要伤心了。我叫你进宫来,没有别的事,快到慧英那里散散心吧。”
慧琼又跪下磕了一个头,赶快走了。
过了一阵,慧英带着两个宫女捧着赐给后宫内师邓太妙的礼物进来,请皇后亲自过目。皇后看过后,点点头,将下巴一摆,两个宫女退下,然后向慧英问道:
“慧琼到你那里去了?”
“是的,已经去了。”
“你看见她噙着眼泪么?劝她几句,不要难过。新婚夫妻。乍一离开。难免不有点伤心。以后离别日子多了就习惯了。”
慧英回到目己办公的西偏院,将前去给邓太妙送礼的宫女和吕二婶打发走,然后,拉着慧琼的手,看一看她的眼睛,笑着说:“慧琼,听说一提到你同小张侯的暂时离开,你当着皇后的面就眼泪汪汪,真不害臊。”
“英姐……”
“真的舍不得么?是军国大事要紧,还是你和小张侯恩恩爱爱地厮守在一起要紧?”
“英姐,你一点也不知道我心里的痛苦。”
“啊?”
“你和双喜哥相亲相爱,怎知道我的苦处哇?”
慧英猜到八九分,小声说道:“难道他不爱你么?论容貌你同慧梅也差不多。”
“不,英姐,你不明白。”
“难道他不爱你么?”
“他至今心里还念着慧梅姐,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可是慧梅姐死去已经一年多了。因为慧梅姐死得太惨,他更不容易忘掉她。”
“唉!我明白了,明白了……”
慧英低下头去,也不觉眼圈儿一红。过了一会儿,她重新抬起头来,对慧琼说:“皇后盼望你同小张侯成亲后和睦恩爱,这些话你可不要在皇后面前说出来。你长得还算俊,又聪明细心,所以皇上和皇后才将你许配张鼐。过些时候,小张侯一定会很爱你的。”
“英姐,我怕是命中已经注定了。这话你可不要对皇后说。今后不管他爱不爱我,我已经嫁给他,就是他的妻子,我的心,我的身子,都是他的。倘若以后在两军阵上他有危难的事,让他明白我这个做妻子的……”慧琼没有说下去,鼻尖红了,眼泪不由得流落下来。
“大年下,快别说不吉利的话吧。以后天下太平,你也不会再上阵了。快擦干你的眼泪,让别人看见怎么说呢?为着过年的事,我忙得要命。从今天起,慧琼,你每日进宫来帮我做事,好不好?”
慧琼哽咽说:“我巴不得每日进宫来帮姐姐做事,免得在侯府中心里难过。”
“好,这样我就有个好帮手了。快,擦擦眼泪,别让别人看见。咱们快商量宫里的事吧……”
因为甲申年的元旦是大顺朝开国的第一个元旦,所以长安士民都为着新朝隆兴,太平有望,对过年的事比往年更加重视。除夕前一天,满城家家户户、庙宇、庵观,都贴满了春联。从除夕后半日起,就开始燃放鞭炮,十分热闹。
这一天四更刚到,大顺朝的宫中就燃起了鞭炮。这鞭炮声同全城的鞭炮声混合在一起。李自成在乾清宫院中拜了上天,又在临时改造的奉先殿拜了祖宗的牌位,然后匆匆地转入后宫,在坤宁宫的正殿同皇后一起坐下,接受内宫的朝贺。在细乐声中,首先是公主兰芝,然后是几位妃嫔,跟着是慧英等多年随侍皇后的姑娘(慧英是奉特谕从她的府中进宫来的),最后是新入宫的宫女、仆妇、留用的秦府宫女、宦官,分班向皇帝、皇后行礼。
天色快明的时候,李自成又匆匆地转到前院的同泰殿,接受文武百官朝贺。皇上走后,六品以上文官的夫人,便开始从西华门分批。分班进入祯祥门内。祯祥门内一时花团锦簇,香风满院,环佩叮咚,鼓乐阵阵。
今日向皇后朝贺正旦,按着高桂英的吩咐,不用礼政府的仪注,也不叫朝贺正旦,还是叫做拜年。这样就使礼法的拘束放宽了很多。皇后同刘宗敏、高一功、郝摇旗等大将的夫人们相见,仍然带着多年妯娌或姊妹的旧情,热热闹闹,又说又笑,把事先商定的“不还礼,也不说话”的做法,全忘到脑后了。而这些大将的夫人们之间也更不免拉拉扯扯,说说笑笑,一点儿也不受朝廷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