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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第4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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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云京在他旁边恨恨地说:“没料到闯贼如此狠毒,围攻不成,竟然决河灌城!”

卜从善也顿着脚说:“我就担心闯瞎子会下此毒手,可惜我们的将士驻在黄河北岸,无从防守黄河南岸。”

王燮对于黄河决口的原因,内心是很怀疑的,但现在顾不得细究原因,便问严云京如何去救开封。严云京说:

“我已经吩咐下边人赶快准备船只。”

王文焦急万分,说:“准备船只的事,必须马上动手。下边人遇事拖沓惯了,恐怕一时办不好。这事一刻也拖延不得,由我亲自料理吧。”

严云京说:“王大人倘能亲自料理,再好不过,我同王大人一起坐船前去。”

王燮说:“严大人可以留在北岸继续准备船只。我先带一批船只走吧,先救出周王殿下及官眷要紧。”

严云京说:“是否先向督师大人禀明,看督师大人如何吩咐?”

王燮说:“好,我此刻就同严大人一起去禀明督师大人。”

于是他吩咐手下人先去备船,自己便同严云京一起骑马去督师行辕。

在督师行辕中,侯恂已经知道开封被淹,也是十分震惊,他特别害怕的是决口的秘密会泄露出去,连累到他。几年的监狱生活,他已尝尽了苦味,只要想到崇祯脾气暴躁,对大臣毫不宽容,他就浑身发寒。他想,“壬癸之计”是他默许的,至少他未阻止,倘若严云京把罪责推到他的身上,他不惟会重新入狱,而且性命难保。他绕屋篱徨一阵,回想着几天前他同严云京的谈话,其实并没有对掘堤之事明确表示同意,只是说了一句“你们斟酌去办,老夫实乏善策”,此外并无一张纸片落在严云京手里。最后他想这事还是相互袒护为上策,只要皇上不认真追究,大家都可平安无事。

正在这时,王燮和严云京一起来到行辕,向他禀告营救开封之事。他催促他们赶快派出船只到开封去接周王、宫眷和高名衡等重要官员,其余官绅军民也要尽量救出。

王燮对于黄河决口之事心存怀疑,乘机说道:“我们奉旨救汴,未见寸功。今日汴梁全城被淹,真是无面目再见朝廷,下官惟有以一死以谢皇上。”

侯恂听出来他的话中有话,默不做声。

严云京叹口气说:“黄河决口虽系天灾,历代难免,但我们身居北岸,无力照管,也算一半是人谋不臧①。倘若周王一家性命不保,唉唉,不惟监军大人无面目再见朝廷,我是河南封疆大臣,也惟有以一死谢河南百姓。”

①臧——善,好。

侯恂说:“河南是学生桑梓之地,学生又奉命督师,如今开封被淹,主要罪责应由学生担当。眼下派船救开封周王殿下及官绅百姓要紧,以后之事另作商量。”

王燮说:“我已经在准备十几条大船,并准备了两船粮食,请大人放心。我现在心中感到奇怪的是:开封久困之下,城门必然堵塞很严,黄水如何能够进城?何况闯贼必欲得到开封,而开封早已粮尽,破城只在旦夕,为什么他要掘黄河淹没开封?且听探子禀报,黄河决口之后,流贼移营不及,淹死甚众。有人说死了一万多,有人说死了二三万。既是闯贼掘堤,何以粗心如此?”

严云京心惊肉跳,强作镇静,捻着胡须说道:“据学生两次派人去探,确是闯贼派人掘开口子,先掘朱家寨,后掘马家寨,两口并决,水势凶猛,因此才将北门冲开。”

侯们想用话岔开,赶快接着说:“开封一带河身高过城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以本朝来说,洪武二十四年,河决原武县黑洋山下,向东南流经开封城东北五里处,成了一条大河,往下去同淮河汇在一起。那一次开封城发发可危,幸而洪水没有人城。到了洪武三十一年,黄河又决了口子,冲塌土城,从北门流人城中,各衙门和民房,有的淹没,有的冲塌,城内大水很久都不曾干。到了永乐九年,黄河又从西北三十里处决口,也就是现在的马家寨、朱家寨之间,朝廷没有办法,就在黄河北岸掘一道新河,把水导人黄河故道。以后正统年间,黄河又涨,又改了河道。所以现在不能说一定是闯贼掘开口子,也不能说不是他掘开口子。据学生看来,八成是天灾。天顺五年的时候,黄水也冲进开封,所以开封城门被冲毁的事在本朝就有过两次。天顺五年那一次,周王及各郡王全都逃离开封,避居邻县。城中官民也都移居城上,等待水退。”

王燮说:“从天顺以后,护堤有了经验,黄水不再淹没开封,已经一百几十年了。”

侯恂说:“虽然以后堤防有法,开封不再被淹,可是去年十二月闯贼围困开封,到今年正月下旬才离开。四月间又来围困开封,困了它半年之久。往年官府督率军民,每年修堤防汛,未雨绸缨。今年省城陷于围困,不能修堤护堤,九月初连着下了十多天大雨,黄河暴涨,终于将堤岸冲开口子,这也不是人力所能防止的。所以应该说,或是闯贼掘堤,出于人祸,或是河水自己决口,纯属天灾。二者必居其一,尚待查明。如今不是谈论开封如何被淹的时候,还请二位速速派船到开封救人要紧。”

当时因为黄河已经改流,从封丘到柳园渡,河水很快地变得很浅,有些地方露出沙洲,所以原来停在封丘附近的大船都已移到西边三十里以上的地方,只有小船仍在封丘岸边停留。

王燮来到岸边,一面命小船速往对岸柳园渡等候,一面带着仆从、兵丁骑马奔向西去,在封丘城西南三十多里处上了大船。船上已经装好一百多石粮食,二三百兵丁。趁着有西北风,所有船只一时起锚,向东南扬帆疾驶。

到了靠近南岸的地方,才发现从朱家寨到马家寨之间的一段堤上,有许多百姓和闯营将士还没来得及退走,而船要去开封,必须从朱家寨的缺口通过。王燮手下人员看见堤上的义军在向船上注视,便请示是否就从朱家寨缺口进去。王曼严厉地说道:

“如今流贼大军已经被淹,有何可怕?不从朱家寨缺口进去,大船如何去救开封?走!不许停留!有退缩者斩!只要到达开封,每个船夫,每个将士都有重赏,决不食言。”

说了之后,他自己立在船头,指挥船只向朱家寨的缺口冲去。他命将船上的火器、弓弩准备好,必要时一面作战,一面冲过。

留在大堤上的义军将领是马世耀。十五日那天夜间,他接到闯王和谷英的将令,要他赶快撤走,避免被洪水隔断。但是当时有一部分河工也在堤上,他不能扔下他们独自率兵退走。还有一些朱家寨的老弱妇女,哭哭啼啼,奔向堤来。在纷乱中,他为着救护百姓,迟了一步,从马家寨灌人的洪水已经隔断了撤走的道路。所以他就带着三四百名义军同老百姓一起被困在堤上。三天来他们同大军不通消息,不晓得阎李寨老营是否被淹,倒是听说往东去有许多义军的营盘,因为移营不及被水淹了。他们从阎李寨出发时,并没有带粮食,也没有带干粮,原来想着天明以后会从老营送来吃的东西。被水围困以后,从附近逃上来的百姓多少带了一些粮食,要分给义军。但马世耀不肯多要,知道百姓粮食也不多。幸而他和亲兵们来的时候骑了几匹战马,这时只好杀马而食,等着闯王派人来救。他们不但饥饿,而且疲倦,因为白天黑夜都要巡逻,担心这一段堤岸被水冲毁。

当他们看见扬帆而来的二十多条大船后,起初觉得十分诧异:难道这些船要冲进朱家寨的缺口么?马世耀立刻把他的三四百人马召集起来,说道:

“这一群官兵分明是去开封的,也说不定要来夺我们这一段河堤。不管怎么样,我们要跟他们决一死战。有会水的弟兄请站出来,倘若敌船靠到堤边,就跳上船去;倘若能够夺得一条大船,我们就有办法了。”

他自己会水,他准备由自己带领会水的弟兄去夺大船,同时他把会使火器的弟兄和善射弓箭的弟兄也都作了布置。

这时,船队已经驶近,王文站在第一条大船上,大声叫道:

“不管敌人如何,我们一定要冲过缺口。只要过了缺口,到达开封,每人赏五两银子,决不食言!”

他说完以后,船队顺着缺口的激流,乘着刚增大了的北风,箭一般地向缺口驶去。

马世耀在堤上一看船驶得这么快,知道夺取大船的想法落空,就下令立即施放火器和弓箭。于是堤上登时火器点燃、弓弩齐发,炮声与呐喊声响成一片。王燮的船队并不恋战,一面向堤上施放火器,一面飞速地冲过缺口,向东而去。

柳园渡是黄河的一个重要渡口,原有一条南北小街,如今街的南段已经没人黄水之中,北边的一段连着黄河堤,仍然露出水面。老百姓也没有逃走。十五日夜间,当白鸣鹤率领五百骑兵奔到这里时,卜从善已经将朱家寨的河堤掘开了。天明以后,朱家寨以东的守堤义军和民工共两三千人,都退到柳园渡。民工都是开封郊区的农民,看见洪水滔天,一个个村庄被淹,在柳园渡的街上和堤上大哭。后来陆续散去,各自逃生;有不少想浮水回村中救出自己的亲人,在半路或被水浪冲走或筋疲力尽而淹死。驻在柳园渡的义军首领是刘体纯,加上新来的自鸣鹤一股,共约两千多人,如今都听他指挥。刘二虎派多人探路,知道无路可走,但不能在柳园渡堤上等着饿死。到了十七日上午,他整队顺河堤往东南退去,仍然队伍整齐,旗帜不乱。柳园渡的百姓们对刘体纯和他的手下弟兄印象很好,望着他们的背影都放心不下。一个开饭铺的老头哺哺地说:

“到处都是大水,他们顺河堤要逃往哪儿?唉,他们也够遭殃了!”

当王燮的船队来到柳园渡时,义军已经退去一天了。他正在向老百姓询问开封情况,恰巧黄澍的仆人李勇泅水来到这里,向王燮禀报了开封水淹的情况,并说他出来时是两个人,那个伙计中途被浪冲走,不知生死。王燮又问了周王和封疆大吏的情况,知道都未淹死,心中感到欣慰,他又问道:

“北门如何冲开的?”

李勇实际已经风闻了事情的内情,但是他不敢说出,却回答说:“小人只听说是大水冲开的,别的一概不知。”

王燮心中一团疑云,但来不及详细询问,便立刻命令二十几条大船乘风扬帆,向开封北门驶去。

这时黄澍等大群官绅和兵了百姓,正在盼望有人来救,忽见二十几只大船扬帆,疾驶而来,大家立刻拥到城垛边,向北凝望。有人叫道:

“好啦好啦,北岸派船来啦!”

“谢天谢地!”

当大船离北城还有半里之遥时,黄澍已经认出那在第一条船上站立的官员就是王燮。他感到大出意外,原以为严云京会来,现在竟是王燮先来。在前两次固守开封之战中,他都与王燮共事。在围城中听说王燮受委派为侯恂的监军,他不免在心中略有醋意,认为王文升得太快。如今故人相见,不觉热泪横飞,他自然地不称王燮为“老爷”①,而是扬手高叫:

①老爷——知县只能称老爷,不能称大人。王燮如今是督师的监军,故官场中应称他为大人。

“王大人!王大人!”

别人听见他叫,也认出了王燮,于是城头上纷纷发出激动的呼喊声:

“王老爷!王老爷!”

“王大人!王大人!……”

王燮坐的大船首先落下白帆,放倒桅杆。后边的大船也都跟着落下船帆,放下桅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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