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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张令的首级说:
“这是神弩将张大人的吃饭家伙?啊,失敬!失敬!”他转向张定国,轻声吩咐,“快将张将军的首级挂到旗杆上,请他再看一眼他守的这竹菌坪‘固若金汤’,然后他好安心往鄷都城①去。”
①鄷都城——道教制造的迷信,说全国总城隍神住在鄷都,人死后鬼魂都往那里报到。
他的话刚落地,探马来报:石砫兵前队已经来到离竹菌坪五里左右,秦良玉因知竹菌坪战事紧急,亲自督兵前来。献忠望着汝才笑着说:
“这位老母货,果然对张令不放心,急急忙忙赶来啦,曹哥,怎么办?”
罗汝才笑一笑,说:“这母货不早不晚,来得恰好。趁水和泥,趁火打铁,捎带着把她收拾啦吧。敬轩快下令!”
张献忠立刻将西营的主要将领们叫到面前听他吩咐:留下张定国和曹营的一个将领带着一千人马守寨,赶快清理敌人抛下的粮食,骡马、甲、仗等各种军资;他同曹操率领大军乘胜向西,迎击石砫兵。他吩咐以后,罗汝才也对大家说:
“大家多辛苦一点,收拾了秦良玉以后休息。这老母货如果早来,张令不至于轻敌败亡,竹菌坪不至于失得这么容易;她若来得晚,可以停在离竹菌坪远的地方,占据地利,凭险坚守,咱们就要费劲儿啦。如今她来得恰好。大家一定要努把力将她的白杆兵全数吃掉,机不可失!”
张献忠和罗汝才没有在竹菌坪寨内多停留,率领着刚获大胜的精锐大军前去迎敌。将士们素日听说秦良玉一家人在石砫地方骑在百姓头上过日子,罪恶滔天,都巴不得一战将秦良玉消灭干净。许多将士一边催马前去,一边纷纷地说:
“活捉秦良玉,替石砫百姓报仇!”
秦良玉按原来行军计划,需要一天以后方能来到竹菌坪。昨日中午,她得知张献忠和罗汝才合攻张令,深怕张令有勇无谋,轻敌致败,所以不顾将士连日行军疲劳,催促赶路。她自己本来在后督队,因估计到张令今日可能忍不住出寨厮杀,决非用兵诡诈的献、曹对手,就率领数百标营亲军来到前队,驰援张令,连中午也没有叫人马停下打尖。
大约离竹菌坪不到五里远,秦良玉得到禀报,知道张令阵亡,竹菌坪已经失守。她大吃一惊,立刻命令人马原地停步,整队待命,准备迎战。她带着一群亲兵和几个亲将勒马登上高岗了望,果然看见从竹菌坪逃出的溃兵有一股沿着大路奔来。其余的四散乱窜,有的被张献忠的追兵杀死。她明白张献忠和罗汝才必然会乘胜前进,以锐不可挡之势,向她的人马冲杀。在目前情况下,她应该迅速退兵,占据一个险要去处,树立营寨,凭险死守,避开敌人锐气,再图反攻,然而她也明白倘若下令后退,她的人马在张、罗的骑兵追赶下很容易立即惊慌溃逃,不可收拾。所以这个办法只在她的脑海里一闪,没有采用。她用的是第二个办法:在原地布阵,迎击敌军,争取时间使后军占据险要地势,树立坚固营垒。于是她立刻从高岗驰下,就原地摆开阵势,同时向后队传下了十万火急将令,命他们以三千人马前来增援,其余大军据险下寨。她想着四川安危和她是否能保持一生威名,决于此战,所以她虽然内心震惊,却竭力保持威严镇定,立马阵前,对左右将士们说:“各位务须死战。我们守此处即是守家。过此一步,流贼就杀到我们的家门口了。”她还命令将这两句话传谕全体将士知道。
石砫兵虽然在全国有名,却根本不像戚家兵那样经过严格训练。要他们在此处比较空旷的丘陵地带立稳阵脚,抵挡张、罗的骑兵冲杀,本来是不可能的,何况将士们自从官军在土地岭战败和湖广副将汪云风阵亡之后,就已经对张献忠感到害怕,此刻亲眼看见竹菌坪失守,同时听说四川名将张令阵亡,越发心中恐慌。秦良玉也看出来将士们人人胆怯,遂下了一道严令:“接仗之后,有后退一步者斩!”她又重复了“守此处即是守家”的话,叫大家牢记莫忘。
从竹菌坪逃出的溃兵来到了。尽管后边只有两三百骑兵追杀,而这大约二千左右的溃兵却沿路丢弃兵器,不敢回头抵抗。秦良玉立即号召张令的溃兵回身迎敌,并派出一队弓弩手向追赶的小队骑兵猛射,又斩了几个逃在最前的官军士兵。经过一阵紧张努力,总算制止了张令残部的继续溃逃,重新整队,面向敌人。然而当大家一看张献忠和罗汝才的大队骑兵赶到,如同鸟惊兽骇,立刻奔溃,无法阻止,并且冲动石砫兵,阵脚大乱。才经义军骑兵猛力冲杀,石砫兵便四散溃逃。多亏她的数百镇标兵将都有战马,比较精强,拼死救护,保她逃命,不管遇着义军或自家的溃兵阻住西去之路,就乱杀乱砍,冲开一条血路而去,大旗和印信全失。秦良玉狂奔疾驰数里,遇到奉命增援的三千将士。她匆匆询问一句,知道后队已遵令占据一处险要地方下寨,便稍微放下心来,立即将这三千人马带到两座夹路对峙的小山上,可以互为救应,更可以居高临下,控扼西去大路,使义军不能长驱前进,以便后队将营寨布置牢固。她召集将领们站立面前,激励大家奋发“忠义”,为保卫四川桑梓,为保卫石砫大门,在此拼命迎战,万勿再后退一步。她因刚受挫折损失惨重,又想着她的一世威名说不定会在今日一战输光,所以在同部将们(绝大多数是她的家族和亲戚子弟)讲话时激动得声音打颤,眼睛里浮着泪花,加之铜盔下露出她的花白双鬓在西风中飘动,使她的将领们都十分感动,发誓要在此决一死战,一步不退。她刚刚对将领们说完了激励的话,张献忠和罗汝才的骑兵像怒潮般地冲到。
秦良玉据守的两座山头虽然不高,却因为地势很好,易守难攻。她为着阻止义军前进,将强弓硬弩和少量火铳集中在控扼大路的一边。虽然她口中鼓励将士们同她在此死守,却实际上打算守到黄昏撤退,估计到那时后队的营垒已经修筑得坚不可摧。她只用一千将士在山脚凭险迎战,五百将士搬运石头和向敌人投掷,其余一千五百人和她的数百标营亲军都留在半山坡上,以便随时向最紧急的地方增援。义军连攻两次,都被炮火矢石击退,损伤一些人马。张献忠同罗汝才来到近处,看见秦良玉被亲兵簇拥着立马山头,手执指挥作战的小红旗。他向汝才说:
“瞧见么?这老母货名不虚传,怪沉着哩!要是别的将领,一败阵就只有惊慌逃命的工夫,决不会立刻又凭险抵抗。嗨,今天老子一定要活捉这个丈母娘!”
张可旺在一旁问道:“父帅,让孩儿攻占这座山头吧?”
献忠向可旺看了一眼,又向秦良玉占据的小山察看一阵,转向徐以显问道:
“老徐,你有什么好主意?”
徐以显回答说:“破敌不难,但不可在此硬攻,使我将士多有死伤。应该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办法我已经想出来了,请大帅给我两千精兵,由我亲自……”
张献忠看见曹操驰马来到,说:“老徐,你等等说。曹哥,你看,这仗应该如何打好?事不宜迟,必须赶快取胜。”
曹操笑着说:“依我看,至迟在今天黄昏以前,叫这老母货全军完蛋。”
献忠问:“你又有什么锦囊妙计?”
曹操说:“你在这搭儿縻住这老母货,使她不能退走。我装做回师竹菌坪休息人马,却从……”他勒马与献忠靠得更近,小声对献忠咕哝几句,狡猾地笑着问:“敬轩,行么?”
献忠向徐以显问:“曹帅的妙计你听了么?”
徐以显回答说:“尚未听清。我想不过是派一支人马绕道奔袭石砫兵后边大营。”
“你也是这个主意?”
“我也是这个主意。”
“这主意不赖,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可是老徐,你得留在我的身边,请曹帅去戳烂龟儿子们的老窝。”献忠将大胡子一捋,往胸前一抛,双目炯炯地望着曹操,点头说:“行,行。你赶快走吧!”
罗汝才随即下令:他的曹营人马回竹菌坪寨内休息。这时暂时停止向两座小山上进攻,没有了呐喊和炮声。曹操的人马迅速集合,站队,向东开拔,并且在临离开战场时纷纷同张献忠的将士打招呼。秦良玉和石砫将士们都明白曹营是暂回竹菌坪,晚饭后来替换西营。秦良玉脸色沉重,她担心张献忠和罗汝才有什么诡计。但是她想,只要能在此地坚守到黄昏以后,她就可以冲下山去,同后边的两万大军会合,而那时就可以凭着建立好的坚固营垒与敌人相持。
张献忠的人马虽然也几次擂鼓呐喊进攻,但都是扰乱性质。秦良玉吩咐在山上埋锅造饭,以便黄昏前使将士们饱餐一顿,然后趁着月色撤兵。她确实担心罗汝才有什么诡计,一再派人向后队传令,务必小心敌人绕道前去劫营,并督促后队将营垒修筑坚固,以备久守,使敌人不能再西进一步。她还传令后队主将在营垒的高处立一块大木牌,上书“守此即是守家”六个大字,鼓励士气。
阴历九月中旬的白天已经较短,在两军相持而暂时平静的战场上似乎更短。眼看着夕阳落下西山,附近两三里外一阵阵飞鸟投林,到处群山间晚烟流动,暮色苍茫,涧谷中暗影浓重,黑森森的,辨不出哪是草木,哪是丛竹,哪是岩石。黄昏的迅速来到,使秦良玉略觉放心。她向山下张望一阵,看见张献忠的人马已经懈怠,都已坐下休息,吃着干粮,便下令两山守军趁此时机赶快用餐,准备打仗。将士们刚刚用餐,义军开始向两边山上猛攻,一片喊叫“活捉秦良玉”。秦良玉立刻上马,率领两千将士下山迎敌,打算稍微打退义军的攻势,趁机撤兵。同秦良玉接战的是马元利和王双礼,他们只厮杀片刻,便佯装抵敌不住,向后撤退。秦良玉害怕中计,并不追赶,刚要下令撤退,张可旺与白文选率军喊杀而来,飞矢如雨。秦良玉只好挥兵迎战。刚才退走的马元利和王双礼回兵杀来,打算截断她的退路。秦良玉赶快且战且退,背靠山脚,借助山坡的弓弩和炮火掩护,奋力与义军鏖战。尽管她的人马在此处居于劣势,不断受攻却无反攻能力,但是她冷静,沉着,指挥有法,部伍不乱。然而她毕竟老了。往年在战场上她可以忘记疲劳,而如今感觉腰背困疼,只好勉强支持。忽然想到儿子、媳妇和往年的得力战将都已死去,由她一个老太婆抵挡强敌,不禁暗暗伤心。所好的是黄昏已临,使她多少也添了信心。张献忠尽管常常藐视敌人,但是对秦良玉不禁心中佩服,小声对徐以显说:
“瞧这老母货,名不虚传,确非一般将领可比!”
忽然,一个小校从山头奔下,来到秦良玉的身边,禀报说后队扎营的山头上火光通天,并且隐约地传过来喊杀之声。秦良玉大惊失色,立即吩咐她的手下将领将人马撤退上山,而她自己率领数十名亲兵先走。她奔到山上一看,在后队立营的方向,火光映得半个天空发红,而呐喊声阵阵传来。她赶快点了一千精兵,亲自率领,驰援后队,令一位参将督率其余人马继续固守此地,没她的命令不准撤退。虽然她明白后队多是召集不久的士兵,乌合之众,又无得力将领,她此刻去救也未必来得及,但是她不能不怀着渺茫的希望拼命赶路。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想着她的一生威名和全川官绅士民的殷望,都将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