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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十心中佩服,又说:“以你如今的兵力,还怕在河南站不住脚,再栽跟头么?”
自成说:“连开封都攻打不开,算得什么兵力强大!”两三年内不再受大挫折,才能说在河南站住脚步。”
罗十点头,不觉喝下去半杯酒,又说:“在我们曹营将士眼中,李哥在河南就算是站住脚步啦,不像曹营和西营东奔西跑。”
自成说:“我能在伏牛山安稳练兵,多半靠你们西、曹两营在湖广拖住丁启睿和左良玉等人的大军不暇来河南作战。我常在心里说:汝才哥近来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他替罗十斟满杯子,说:“请十弟喝干这杯酒,算是我敬汝才哥和曹营全体将士的。”
众人因见闯王敬酒,都跟着纷纷敬酒,全是称赞曹操和曹营的,当谈到张献忠时,刘宗敏忍不住对罗十说:
“子亮老弟,对敬轩你们可得留一手啊!”
罗汝明的心中一动,但马上笑着说:“没有啥,没有啥。西、曹两营是水帮鱼,鱼帮水①,谁也离不开谁。”
①水帮鱼,鱼帮水——这两句俗话可能原来是“谁帮予,予帮谁。”辗转流传,口语化了。
自成点头说:“老十说得很是。倘不是西、曹两营同心协力,也不会纵横四川,打败杨嗣昌,破了襄阳。平心而论,敬轩实有过人之处,比我强得多了。”
刘宗敏心中不服,问道:“他什么地方比你强得多?”
自成说:“就拿他与曹操同心协力结成一股绳儿说,我就不及。曹哥和我既是小同乡,又换过金兰谱①,可说是生死之交,在诸家义军中谁人不知?可是曹哥能与敬轩并肩携手,不能与我并肩携手,岂不是敬轩有过我的长处么?”
①金兰谱——就是结义弟兄所换的帖。
宋献策瞟了罗十一眼,对闯王说:“这是机缘,机缘。机缘之来也有早有晚,逢时而至,非可强求。”说毕,哈哈大笑。
罗汝明也哈哈大笑,在心里说:“来了!来了!我没喝醉,别想掏出我的实话。君子不开口,神仙猜不透。”
午饭以后,李自成亲自将罗汝明送到客房休息,并到随他来的二百骑兵驻地,打了招呼,寒暄一阵,然后回到老营西偏院的清静书房。本来他半夜方睡,黎明即起,应该在午饭后小睡片刻,但是他不肯休息,在书房中长久地踱来踱去,猜想着罗汝才差罗十来究竟为着何事。今日上午,当他在试炮场边乍听到吴汝义的禀报,登时不用思索,认为是罗汝才有意脱离张献忠,前来救他。从他同罗十见面后的情况看来,没有露出来罗汝才有意前来相就的苗头。难道果真是泛泛地下书问候么?不会。莫非狡猾的曹操派人下书问候,仅仅是为将来走一步闲棋?……
他正在独自猜测,苦于不得其解,吴汝义和双喜进来了。双喜是上午奉命去几处兵营中办事,中午不在老营,所以刚才才知道罗十前来下书的事。李自成先向双喜问:
“几件事儿都办了?”
双喜恭敬回答:“是,都办了。我补之大哥得到从登封回来的细作禀报:新任河南巡抚高名衡派人到登封见李际遇,要给李际遇副将职衔,同我为敌。”
闯王忙问:“李际遇可答应了?”
“听说李际遇尚在犹豫。”
“军师可知道此事?”
“我刚才到花厅见了军师,已经向他禀报了。”
“军师没有回去休息?”
吴汝义回答:“他回到家中打一头又来了,说他有重要话想同你谈谈。他以为你在午睡,嘱咐我等你睡醒后告他一声,他好来书房见你。”
“别的还有谁在看云草堂?”
“别的人都不在,只军师自己在闲看兵书。”
“请他快来,我也正想找他。”
吴汝义没有马上走,迟疑一下,问道:“闯王,这个罗十你可很熟识?”
自成感到这话问得奇怪,说:“我只在曹营中同他见过一两次面,并不熟识。你知道他的底细?”
吴汝义使眼色叫站在门口的几个亲兵离开,低声说:“我们老营中有人知道他的底细,刚才告我说他前几年专替曹操做黑活,刺杀过两三个同曹操不合的起义首领。他是个不怕死的鬼,曹操叫他刺杀谁他就去干,心目中只有曹操。”
“唔,我也风闻,没想到竟然是他!”李自成并没有再说别的话,转过头去对双喜说:“你命人去请牛先生和李公子都来这里商议事儿。罗十休息以后,你陪他到各处看看。下午你就不要做别的事了。”
吴汝义说:“闯王,罗十这个人,你可得防着他啊!万一一时大意,冷不防被他……”
李自成淡然一笑,挥手说:“你去请军师和牛先生、林泉快来。吩咐老营司务,今晚我就在这里为罗十接风,只请牛先生和军师作陪。”
吴汝义说:“对罗十这个人,务请小心在意!”
李自成没有回答,又开始在屋中踱来踱去,低头沉思,等候密议要事。吴汝义不敢打扰他,赶快请宋献策等人去了。
李自成和谋士们在书房中先讨论了李际遇的问题。这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地头蛇,既然新任河南巡抚高名衡正在派人劝说李际遇受朝廷招抚,李自成就必须赶快想办法拖住他保持中立。可是两个月来,李自成已经派人破了嵩县城、密县城,还破了登封县城,义军威逼到李际遇的眼皮底下了。李际遇当然又害怕,又不高兴。这个问题,李自成早就明白,已经同亲信文武们议论过几次。如今经过商议,决定由李岩修书一封,派李侔携书信、礼物,连夜动身,前往登封玉寨,面见李际遇,劝说他不要受朝廷官职,并且答应今后只要官军不到登封,义军也不前去。因为事情紧急,商定之后,李岩就离开书房,为李侔今夜动身赴玉寨作准备去了。
李自成等李岩一走,随即向牛、宋二人问道:“据你们二位看,曹操派罗十来,究竟何意?”
牛金星沉吟说:“我想,决非泛泛地前来问候。定是曹操与张敬轩之间不甚融洽,有离开敬轩之心,前来试探?”
自成问:“试探什么?”
牛金星一时不能回答。张献忠与罗汝才之间的近来情况,究竟是否融洽,闯营中很不清楚。反之,罗汝才近几年与闯王虽未破脸,但是已经疏远,人所共知。今日忽遣罗十前来问候,当然必有用意。所以他猜想是前来试探。但来试探什么,很难说准。他想了一想,回答说:
“倘若曹操不见容于张帅,有意前来相就,此乃最好不过之事。纵然马上尚不至如此,但不妨遣罗十来看看情形,看看闯王对他的态度,所以我说是前来试探。”
李自成也有此猜想,但是他轻轻摇头,说道:“未必吧。曹操和敬轩一样,都是起义后自树旗号,不是高闯王部将,所以平日总认为他们的资望在我之上,见我继称闯王,有夺取江山之志,心中不服。况且,汝才同我是拜身,我自来称他为兄。按常情说,他很难屈身奉我为主。”
宋献策忽然笑着说:“我明白了。曹操同张帅合伙,也是万不得已,必有难言之苦。因此他有意来河南依靠闯王,以避左良玉的进攻。他来依靠闯王,却不是奉闯王为主。他与张帅合伙,就是如此。”
自成说:“如若他怀着这种打算,我们如何对他?”
献策说:“如他确是怀着这样打算,请闯王务必表示竭诚欢迎,请他前来,愈快愈好。”
闯王问:“他来了以后怎么办?”
献策说:“我们只忧其不来相就,不患其来到后同床异梦。目前大势,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三年以前,群雄扰攘,鱼龙未分,而如今群雄或死或降,局面已经分明。从朝廷方面说,确实到了山穷水尽地步,崩溃之势已近瓜熟蒂落。今春以来,两失名城,连陷亲藩,加上杨嗣昌在沙市自尽,大势已经分明。曹操在群雄中资望较高,近来听说又有了十几万人马。这十几万人马虽然大多是乌合之众,没有机会整练,但毕竟是一股较大的力量,强于革、左和老回回诸营。他或随张帅,或来救我,或投降朝廷,都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如果曹操有救我之心,派罗十前来试探,请闯王千万勿失良机。纵然曹操尚无此意,我们也不妨因势利导,在他同张帅之间略施离间。”
自成笑着说:“离间他们可以不必,不过曹帅派罗十前来,我们应该待之以诚,切不可当着他谈论敬轩的不是,更不可贸然劝汝才舍敬轩前来救我。”
牛金星说:“军师所言不妨因势利导,使曹帅离开张敬轩,来到闯王这边,十分重要。”
宋献策接着说:“旷观楚汉相争之际、王莽时候、隋唐之际、元朝末年,凡是群雄逐鹿①的年代,凡得江山者既要决胜于疆场,也要决胜于樽俎之间,拆散别人同党,张大我之声望与势力。这就是常说的‘纵横捭阖’。其实一部战国史,除写诸国不断战争之事外,就是写国与国之间的纵横捭阖,不断分合变化。当今之世……”
①逐鹿——争夺天下。以鹿比国家政权。
宋献策话未说完,见高一功进来,便不再说下去,与牛金星起身让座。其实,李自成对他的意思已经清楚,用不着多说了。高一功先向闯王说了李公子同他商量了李侔给李际遇带去什么礼物,他已经吩咐备办,然后问道:
“曹操派遣罗十来下书问候,到底是什么用意?相距数百里,还在打仗,仅仅是问候问候么?”
自成说:“我们也正在谈论此事,看来不光是闲来问候。”
“我听说罗十是曹操养的刺客,做过几次重要黑活。”
“刚才子宜对我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莫非他是来做黑活的?”
闯王摇头,说:“不会,不会。我同汝才之间往日无仇,今日无冤,他何故派人刺我?况且罗十带着二百骑兵前来,难道刺了我之后,这二百骑兵能逃得走么?”
高一功仍不放心,想了片刻,又说:“会不会是出自敬轩的意思?汝才跟敬轩合伙,处处听敬轩的。会不会是敬轩见杨嗣昌已死,认为朝廷对他莫可如何,急于夺取江山,妒嫉你破了洛阳,杀了福王,声势大振,所以要对你下手?”
李自成很自信地说:“汝才别的事可以听他,这样事不会听他。汝才不是傻蛋,他为何肯为别人做伤天害理的事?再说,汝才也会明白,罗十来行刺未必能够得手;纵然侥幸得手,他的二百骑兵必然逃不回去,而且他也永远成了闯营的死敌。他何苦啊?”
一功说:“倘能刺了一个李闯王,他们抛掉二百人算得什么!没有了你,闯营也就完了。”
宋献策和牛金星对罗汝才派遣罗十的用意原是猜测不透,听了高一功的话,不能不觉得对罗十应该多加小心。牛金星说:
“凡事以小心为上。罗十前来行刺,闯王虽不必信其必有,也不可疏忽无备。我们表面上热情款待,暗中有备就是。”
高一功向自成问:“我在闲谈之中,问明罗十的真正来意如何?”
自成说:“何必要问?一问就露出我们多心了。倘若汝才派他来果然另有用意,他必会自己说出,何必要问?”
关于罗十前来行刺的事,虽然大家在心上都留下一个疑问,却不再谈下去了。话题转到了罗汝才和张献忠的关系上。大家只知道罗汝才前年在房县境内随献忠重新起义,原是三心二意,后来又同献忠分开。也知道去年四月间罗汝才与惠登相、王光恩等共九股人马被逼到川东,那八股都投降了,到最后罗汝才正要投降,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