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们头上的朱明皇朝。因为有这样情形,加上人们看见诗句中有“李继朱”三个字,就把这幅图谶的位置排列在有关明朝的几幅之后。永乐年间,朱元璋的第十八个儿子朱橞①迷信“十八子,主神器”一句话,阴谋叛乱。成化年间,有一个叫做李子龙的人,十分迷信“李继朱”这三个字,以为自己上膺“天命”,合当夺取朱家天下,就勾结一个太监打算入官刺杀皇帝,宣布自己登极。密谋泄露,这个糊涂家伙和他的一伙人都被杀了。从那以后,凡有这幅图谶的《推背图》都被称为妖书,有收藏的就算是大逆不道,一被告发,满门抄斩。但人民痛恨朱明皇朝,惟恐天下不乱。百年以前,有人在一个深山古寺的墙壁中发现了有这幅图谶的《推背图》,将它转抄在旧藏北宋白麻纸上,封面用黄麻纸,题签上不写《推背图》三个字,却写着《谶记》,以避一般人的眼睛。书名下题了两行小字:“秘抄袁李两先生真本,天机不可泄露。”这个本子不但骗住了袁潜斋,也骗住了宋献策,竟然使他们都相信是个真本。半年来他一直在揣猜这位“十八子”和“十八孩儿”指的什么人,现在好像猛然恍悟:这也许就是李自成!那么“兑上坐”怎么解释呢?平时他对《推背图》上的话也不完全相信,他之所以珍藏这个旧抄本,多半是因为他认为这本《谶记》对他可能十分有用。现在由于那幅图谶同李自成的姓氏偶然相合,尤其是关连着他自己的出路和半生抱负,以及他认定朱明江山必亡,所以开始相信那预言指的是李自成要坐江山。他何曾知道,李存勖当日伪造这幅图谶时,所谓“十八孩儿兑上坐”一句话在地理方位上不对头,放在李自成身上就更不通了。他苦于不得其解,就勉强解释为指李自成出生米脂,米脂是在北方,而不管那个“坐”字指的是坐江山,并非指的出生,而米脂在京城的西方,不能称为“兑方”。他个人的政治抱负和强烈的主观愿望使他这个聪明人物将“兑上坐”解释得驴头不对马嘴,而不自觉其可笑。由于这幅图谶中还有“十八子,主神器”一句话和“李继朱”三个字,从字面上看十分明确,纵然宋献策也感到“兑上坐”很不好解,却对李自成将夺取朱家江山这件事越想越增加信心(生在明末的封建士大夫们,因“李继朱”三个字太刺眼,讳而不谈)。
①朱橞——封谷王,本是朱元璋的十九子,因朱元璋的第九子朱杞只活了两岁,所以他不把朱杞算在内,自认为是十八子,与谶书相合。
宋献策本来是一个精神健旺、胸怀开朗的人,很少有失眠情形。今晚因为出现的事儿太不寻常,太使他感到兴奋,加上他想的问题太多,竟没有一点瞌睡了。
十年以来,宋献策走过了很多地方,广交三教九流人物,留心察看朝廷和全国各种情况,愈来愈看清明朝的江山不会支撑多久,用他的语言说就叫做“气运已尽”。他是一个喜欢纵横之术的策士派人物,自认为隐于星相卜筮,待机而动,梦想着能够“际会风云”,随着所谓“上膺天命”的真英雄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他现在很敬佩牛金星识虑过人,能够识英雄于败亡困厄之中。他自己也仿佛开始看见远处有一点亮光。
他和牛金星出身不同,经历不同,但是因为都对当今世道和自己的现况不满,有近似的抱负,并有近似的奔放不羁的性格,所以就成了知己朋友。十天前他从江南回到开封,去巡抚衙门看一位管文案的熟人,听到牛金星在卢氏县吃官司的详细本末。他当时大吃一惊,想着牛金星在省城并无一个有力量的至亲好友,便决定由他自己出面奔走,第一步尽力将金星的死刑减为流、徙,保全性命。这完全是出于对朋友的江湖义气,并没有往李自成的身上多想。今晚的情况突然不同了。他开始去想,倘若李自成确实应了图谶,那么,牛金星日后就会是一位了不起的开国功臣。他反过来又想,以牛金星那样的有学问,有见识,倘若李自成是一个泛泛的草莽英雄,他何必在自成溃败之后前去投他?既然牛金星在他于潼关南原大败之后去商洛山中投他,足见他是个非凡之人。
他越想越使他心情增加兴奋。他想,几天来奔走营救牛金星的事不仅做得很对,而且不料竟使他同李自成在暗中牵上了瓜葛。
在遇到李信之前,他对于如何筹措一笔款子营救牛金星是深感吃力的,曾打算去杞县一趟向李信求助。现在既然李信来到开封,他可以不发愁了。他决定不用李自成一两银子,使这位“名应图谶”的英雄对他更加尊重。
鹁鸽市离鼓楼很近。每交几更,鼓楼上敲几下鼓声,全城都能听见。宋献策在床上数着三更、四更、五更。五更的鼓声刚停,大相国寺的钟声就锵然而鸣,声音洪亮而清越,散满百万人口的汴梁城,并且向四郊传去。今天不逢节气,也不是初一、十五,只因连日为禳灾祈雨做法事,每早都撞大钟。开封人传说这钟声在霜天的早晨听得最远,所以把“相国霜钟”列为汴梁八景之一。如今正是九月深秋,五更寒意侵入。献策披衣而起,开门仰视,星斗稀疏,残月在天,瓦上有淡淡白色,不知是薄霜还是月光,只觉得钟声比平日格外响亮,也格外好听。他点上灯,匆匆漱洗,为牛金星的官司再卜一课,是个好课,心中越发高兴,随即坐在灯下观看兵书。
早饭后,宋献策换上一身玄色汴绸夹道袍,内套丝棉坎肩,出鹁鸽市,穿过第四巷,从鄢陵王府的东边走上宋门大街,望着李信的住处走去。
开封城有两个东门:在北边的叫大东门,因为是通往曹州府的大道,所以俗称曹门;在南边的是小东门,因为是通往归德府的大道,而归道是古宋国所在地,所以俗称宋门。要往陈留、杞县、太康、睢州各地,也出宋门。李信的家在开封城内有三处生意,开设在宋门大街东岳庙附近的是一个酱菜园,字号菜根香。他每次来开封都住在这个酱菜园内,一则取其来回杞县方便,二则当时重要衙门多在西半城,他有意离远一点,避开同官场往来太多。
菜根香的掌柜的、账先儿、站柜的伙计们,差不多都认识宋献策。一见献策来到,一齐赔笑相迎。掌柜的一面施礼让坐,一面派小伙计入内禀报。不一会儿,从里边跑出一个仆人,垂手躬身说“请”,于是仆人在前引路,宋献策起身往里走去。到了二门,二公子李侔已经走出相迎。他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从外表看,风流洒脱略似李信,只是身材比李信略矮。他一面拱手施礼一面赔笑说:“失迎!失迎!”献策赶快还礼,随即拉住李侔的手说:
“二公子,去年弟在京师,听说二公子中了秀才,且名列前茅①,颇为学台赏识,实在可贺可贺。”
①前茅——据说春秋时代楚国军队在作战时以茅草为标志,引导军队向前。因此,在科举时代,人们把榜上名字在前的称为“名列前茅”。
李侔说:“小弟无意功名,所以一向不肯下场。去年因同学怂恿,不过逢场作戏,偶尔得中,其实不值—提,何必言贺。”
献策又笑着说:“二公子敝屣功名,无意青云,襟怀高旷,犹如令兄。然乡党期望,师友鞭策,恐不许二公子恬退自守。今年己卯科乡试,何以竟未赴考?”
“天下扰攘,八股何能救国?举业既非素愿,故今年乡试也就不下场了。”
宋献策哈哈大笑说:“果然不愧是伯言公子之弟!”
他们边说边走,不觉已穿过三进大院落,来到一个偏院,有假山鱼池,葡萄曲廊,花畦中秋菊正开,十分清静幽雅。坐北朝南有三间花厅,为李信来开封时下榻与读书会友之处;上悬李信亲书匾额“后乐堂”,取范仲淹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意思。李侔将献策让进后乐堂,让座已毕,说道:
“家兄因今早汤太夫人偶感不适,前去问候,马上即回。与老兄一别三载,家兄与小弟时在念中,却不知芳踪何处,有时听说兄遨游江南,有时又听说卖卜京师。老兄以四海为家,无牵无挂,忽南忽北,真可谓‘逍遥游①’了。”
①逍遥游——原是《庄子》中的一个篇名,此处借用。
献策说:“惭愧!惭愧!说不上什么‘逍遥游’,不过是一个东西南北之人耳。”
“江南情形如何?”
“江南如一座大厦,根基梁柱已朽,外观仍是金碧辉煌,彩绘绚丽。没有意外变故也不会支持多少年;倘遇一场狂风暴雨,必会顷刻倒塌,不可收拾。”
“江南情形亦如此可怕么?难道一班士大夫都不为国事忧心忡忡么?”
“目前江南士大夫仍是往年习气,到处结社,互相标榜,追名逐利。南京秦淮河一带仍是花天酒地,听歌狎妓。能够关心大局,以国事为念的人,千不抽一。那班自命风雅的小名士,到处招摇,日夜梦想的不过是‘坐乘轿,改个号①,刻部稿,娶个小’。俟大公子回来,弟再详细奉闻。”
①改个号——封建时代,文人们除有表字之外,还有别号。一个人可以有几个别号。有别号表示风雅。
“如此甚好,家兄感念时事,常常夜不成寐。我们总以为北方已经糜烂,南方尚有可为。如兄所言,天下事不堪问矣。”李侔叹口气,又说:“今日略备菲酌,为兄洗尘,已经派仆人们到禹王台准备去了。”
献策忙说:“实在不敢,不敢。怎么要在禹王台?”
“有几位知己好友,昨晚来说,重阳节虽然过去,不妨补行登高,到禹王台赋诗谈心。家兄想着这几位朋友都是能谈得来的,所以就决定在禹王台为兄洗尘,邀他们几位作陪。”
献策说:“啊呀,这怕不好。我平生不善作诗,叨陪末座,岂不大杀风景?”
李侔笑着说:“不要你作诗,只要你谈谈江南情形就好。”
宋献策和李侔随便谈着闲话,等候李信。这个后乐堂他从前来过几次,现在他打量屋中陈设,同三年前比起来变化不大,只是架上多了些“经济”之书。三年前朋友们赠送他的几部《闱墨选胜》、《时文精髓》、《制义正鹄》之类八股文选本,有的仍放在书架一角,尘封很厚,有的盖在酒坛子上,上边压着石头。墙上挂着一张弓、一口剑、一支马鞭。献策平生十分爱剑,就取下来抽出一看,不禁点头叫道:
“好剑!好剑!”
李侔笑道:“家兄近两三年来常住乡下,平日无它嗜好,就是爱骏马、宝剑、经世有用之书。上月来汴,除买了一车书运回乡下,还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了一把好剑。”
“什么宝剑这样值钱?”
“一家熟识的缙绅之家,子孙不成器,把祖上留下的好东西拿出去随便贱卖。这是宋朝韩世忠夫人梁红玉用的一把宝剑,柄上有一行嵌金小字:‘安国夫人梁’。据懂得的人说,这把古剑倘若到了古玩商人之手,至少用三百两银子方能买到。”
“这把宝剑现在何处?快请取出来一饱眼福。”
“家兄买到之后,想着这原是巾帼英雄之物,就派人送给红娘子。谁知红娘子怕留下这把宝剑在身边容易惹祸,退了回来。后来趁着派仆人往乡下运送书籍,将这把宝剑也带回杞县去了。”
“啊,啊,无缘赏鉴,令人怅惘!说起红娘子,听说她近来轰动一时,可惜我回大梁晚了几天,她已经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