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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兰从来没有听说过《空牖随谈》,随手翻了翻,是本清人所撰辑的明清笔记小说集子,和大多明清笔记一样,记录一些野史轶事,奇闻怪谈。两年前,她在江京卷入的第一起生死大案时就和这类笔记小说打过交道,今夜又见,可能会是什么好兆头吗?再翻了几下,发现了一枚“书签”,一根琴弦。
米治文的烙印。
她的悲观很快又被证实:几本书被拿开后,那兰手电坠地,惊叫出声!
书下,密密匝匝纵横交错的,是枯骨!
良久后,那兰定了心神,重拾手电,低头看去。
每根枯骨和每具骨架的大小不一,但总体偏小,绝不可能是人骨,从几个头骨可大致辨认出有猫、狗和老鼠。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大量的残肢断骨,显然是从这些小动物的躯体上折损下来,却没有和小动物骨架紧挨在一起,说明是被扯断的,并非经年日久缓慢自然地脱落。绝大多数的小骨,被细线捆成多个小束,每束有四五根骨头。
米治文,原来你有这样的爱好!
那兰想象着和米治文的下一次谈话会如何丰富多彩,但她随即想到,下一次在哪里?上回和米治文的对话会不会已经是最后一次?米治文在多年前设的这个陷阱,是不是要保证这些枯骨、这些秘密,不会被披露于世?
因为这些发现,不难使人联想到断指案作案手法的类似,对弱小者残酷的、毫无人道的施暴。
我必须要出去!
那兰又开始在墙壁上挖凿,一次次地试,一次次地失败。
直到高处洞口又有新鲜的泥土落下。
“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至少应该识时务。你最可悲之处,就在于两者都不行。”又是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来的声音。
如果地狱的声音在头上方传来,那么我此刻又在哪一层?
一大堆土,没头没脑地砸下来。那兰试图躲闪,但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凭土块打到脸上,土里似乎还有新鲜的蚯蚓,在她脸上扭动。
“滚开!”那兰叫着,但叫声微弱,在春寒的夜里打着抖。
“是你自己要走进来的,怎么变卦了?”那话语如蛇,带着嘶嘶的声响。“你和她们一样,到这个时候,会说的不过是‘滚开’、‘放开我’这样绵软无力的话,好像这些话像道士的符咒,真的能抵挡住邪恶似的。尤其你,自命坚强高傲,其实我见犹怜哪,活得这么苦,还苦苦活着,真的,很少见到像你一样跟自己过不去的人。”
“感谢你的心理咨询。”那兰努力恢复往日的镇静,“你可以诱骗我掉入这个深坑,但别想把我的意识也带进坑里。”
更多的土掉下来,不久,已经没过了那兰的双膝。
“说点什么吧,听见你楚楚可怜的声音,也许我会突然心软。”那声音说。
那兰想说,我身上阵阵发冷,我饿得已经很难再思考,我想喝水。
那兰什么也没说。
你赢了这场游戏,但你没有赢我。
埋到胸口的时候,那兰被土压迫得无法呼吸。
“最后一次机会哦。你就说几句实话吧,说你其实很可怜,很命苦,活着了无生趣,但你还想继续活着,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能活下去。”
那兰闭上双眼。
水,我想喝水。
坠入地穴后,有多久滴水不沾了?八个小时?十个小时?十二个小时?
掉下来的是土,一堆堆、一块块、一粒粒,打消她求生的本能。她可以忍住不示弱,但她忍不住绝望的泪水。
本来就是这样,父亲被杀后,母亲崩溃后,谷伊扬离开后,秦淮出家后,还有多少生趣?
更多的泪水。
水!似乎有一滴水落在脸颊,留在唇边。
那兰遽然醒来,又一滴水正砸在脸上。她抬起头,浑身软软的没有一丝力道。高处的洞口外似乎又现出几难辨认的微光,又到凌晨了?她忽然明白,这滴下的水,是朝露,大概是从洞口外的长草上流下来的,凝聚着两日来雾霾中的剧毒颗粒。脑子里一片麻木混乱,居然还冒出了“人生如朝露”、“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一串消极词句,仿佛那恶梦的延续。
她看了一下手机,果然是早上5:34分。就在手机屏幕亮起的刹那,她忽然觉得身周有些异样,仿佛这深坑里不止她一人!
她急转身,但什么都没看见。伸手摸到了手电,颤抖着还没有揿开,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第十八章 小断指
那兰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一定还是在因为饥饿疲乏恐惧下没做完的梦,或者是幻觉中。她有过这样的经历,真实如生的幻觉。
惊叫。
“那兰,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
不到十分钟后,警笛声又响起来。那兰知道,她真的得救了。
这几分钟里,那兰认识了这位救星。这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精瘦,花白胡子,他自称姓陈,说“你可能听说过我”。那兰喝了他带来的矿泉水,吃着他带来的饼干,听说他姓陈,就猜到了几分:“您是陈玉栋,陈老师?”
“叫我老陈就行了。”
陈玉栋是三十年前经手第一起血巾断指案的公安干警,也是参加了几乎每一起断指案侦破工作的专家。
“您退休了,怎么还……”米治文若在,一定又要说她明知故问。
“猜猜是谁通知我的?”陈玉栋选择了反问。
“楚怀山?”
“小姑娘果然聪明,知道巴渝生不会直接卷进来,新来的那个公安部的家伙更不会叫上我。刚收到楚怀山的电话,我还以为是哪个小子在恶作剧,讲话吞吞吐吐、疙里疙瘩的。后来听他对整个案情这么了解,才知道事情严重。”
的确是楚怀山最先为那兰消失的行踪拉响了警报。他一直在等那兰去米家村考古的结果,等到将近半夜,网上寻不见,电话打不通,情急下只好联系金硕。无论金硕对那兰这次的“擅自行动”多么暴怒,至少他是个谨慎有加的警官,立即调动了两辆警车连夜赶到米砻坡后米家村的遗址搜索。深夜迷雾中,没有找到那兰的影踪。
金硕更是感觉到事态的严重,不得已通知了巴渝生。巴渝生和金硕商讨是否要在全市范围内寻人,同时楚怀山想到了陈玉栋。
米治文对董珮纶强奸杀害未遂被捕,正好是陈玉栋退休前几个月。从巴渝生发来的资料看,陈玉栋也参与了处理这一案件的工作,对米治文进行过深入彻底的调查。
事后楚怀山告诉那兰,当时他忽然开了窍——“我们一直想深入了解米治文,但都忽略了一个近在眼前的良机:没有谁比陈玉栋更了解断指案和米治文!可是,陈玉栋不是已经退休了吗?”
断指案肆虐的三十年,几乎覆盖了陈玉栋的整个公安事业,而要对陈玉栋的事业精炼概括,就是“成也断指案,败也断指案”,他退休时,断指案仍在继续,稍有事业心的人,都很难潇洒撇开这一切,更何况根据陈玉栋留下的记录和报告看,他是一个对侦破刑事案件有着极度热情、对工作一丝不苟的警官。于是楚怀山打电话向陈玉栋求援,那时已过凌晨一点半。
电话铃声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仿佛陈玉栋彻夜未眠地等着电话响起。他从断句坎坷的楚怀山嘴里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立刻背上他一直备好的“紧急动员包”,跑出了门。
陈玉栋没有车,凌晨一点更是不可能搭到出租车一路开到荒无人烟的米砻坡。他敲开了隔壁楼房里一位老朋友的门,那位老先生退休前是市局的专职司机,家里养着一辆同样到了退休年龄的大众桑塔纳。陈玉栋本人早就会开车,他跟老朋友磨了两分钟,拿到桑塔纳的钥匙,飞驰向米砻坡。
说这桑塔纳“飞驰”有些勉强,跟街上真正在飞驰的酒足后的奥迪和兰博基尼们比,老爷子开的老爷车只能算是溜达。到米砻坡的时候,已近凌晨三点。
“您也看见了那些瓦片、古曲谱?”
陈玉栋说:“我先看见的是墙上那个洞。”他继而抱怨金硕派来的人一定是新手,没有保留好现场,本来地上肯定有那兰的新鲜脚印,但被更多纷乱的足迹抹杀了。他进出检查了至少十套废屋,直到其中一间墙上的破洞引起了他的注意。
既然被称为废屋,残垣断壁当然常见,这个破洞的不同寻常处在于那些倒在地上的灰砖。暴露在空气中久了的砖面,尤其近日经受了春雨的频频眷顾后,多少会有明显的磨蚀,青苔也很常见,而这个破洞外的一摞砖,砖面平整干净,像是新落地不久。
陈玉栋拧开自己手里的一个巨大LED手电:“瞧,这个家伙很给力,多亏它了。”他说,他这才注意到屋里屋外的那些小瓦片,和瓦片上写的怪字。
还有那兰的脚印。
出了米家村后,那兰的脚印不再容易跟循,但那些瓦片指明了路径。
“我用手机通知了金硕,就下来看看你是不是需要急救。”陈玉栋用手电往上照了照,“我用的是这个下来的,老了,不服老不行,要是再年轻点,直接跳下来问题不大。”
那兰看见洞壁边垂着一根拇指粗细的尼龙绳。
“您每次出门都这么全副武装吗?”
陈玉栋说:“小时候当兵留下的好习惯,有备无患,否则你现在怎么有吃有喝?”
警笛再次响起来,过了大概十余分钟,救援的警察根据陈玉栋设的标记找到了洞口,有软梯放下来,陈玉栋问那兰:“能爬了吗?”
那兰说:“我可没白吃哦。”陈玉栋扶着那兰上了梯子,打起手电,却没往上照,反而在仔细研究地下的“出土文物”。那兰生怕自己仍虚弱,有意放慢攀爬的速度,快到洞口的时候,忽然听见下面的陈玉栋说:“你发现没有,这些小动物的前爪,都少了一根指骨。”
第十九章 侧脸
猫的前爪各有四指,后爪各有五趾,狗也是如此,老鼠也一样。地穴里那些小动物的指骨和趾骨都被一组一组捆扎成束,四根一束,或者五根一束,应该是代表着一副副的前爪和后爪,只不过其中一半的前爪骨束只有三根小骨,也就是说,这副前爪,少了一根指骨。
听上去是不是有些熟悉?
断指案早在半个世纪前,就发生在这个阴暗的洞穴里。
金硕跟着急救车将那兰送到普仁医院的急诊室,值班的总主任恰好是周长路,他亲自为那兰做了检查,打上点滴,金硕等周长路忙完了离开,说:“刑侦实验室的技术人员会尽快给那些动物小骨头测骨龄。等医院放了你,你就回去好好休息几天,我会及时把调查结果告诉你。”
那兰说:“正好我在医院,隔壁楼里应该就有答案,能允许我再采访仓颉一次吗?”
金硕冷笑说:“你以为他会招供吗?‘没错,我小时候爱折磨小动物,长大了就会折磨人,我小时候截断小猫小狗的爪子,长大了截断人的手指’?你不用操心了,我们肯定要好好审他。”
“可是我真挺急的,米治文给我们的第二个字,至今还没有思路。”
金硕将手扶住那兰肩膀,说:“那兰同学,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养好身体,这个字那个字,都是老混蛋在和你玩心理游戏,你越当真,他越得意。”
“那么你是拒绝我的请求咯?”那兰叹。
“等你身体康复了再说。”金硕的声音里有种“勿须多谈”的果决,说完就走出了急诊的观察室。
“要等我们两个谈过了再说。”说话的是陈玉栋。那兰一惊,原来他一直在病房里!急诊观察室里有十余张床位,病人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