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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飞不知道燕子脸上是什么表情。
但如果上天真地能让黄飞自由,黄飞愿意在以后的日子,随时向认识或即将认识的人这么介绍:
“她是我的妻子。”
但是,虽然天马上就要亮,黄飞却看不到答案。
这是一辆松花江。有风钻进来,黄飞把燕子搂在怀里,黄飞愿意尽其所能给她一些呵护。
在11月9日,也就是今日的中午以前,他们将到达河北省的兴隆县。黄飞此前对其仅仅是听说,这一次却要亲临。尽管是在逃亡兼寻找真相,黄飞仍对这个陌生的目的地感到些许新奇。
那应该是个山城。这是截至11月9日中午以前,黄飞对河北省这个叫兴隆的地方的惟一认识。
事情的发展证明,一切皆有可能。
2
满天的阴霾,预示着此行或许不顺。
他们到了县城后,由于天空是如此的阴沉,竟无法判定当时已是几点钟。
掏钱把司机打发走,便草草吃了些东西。同时做了些必要准备。
此时,上午11:10。
他们找了另一辆车。这车脏得你往哪儿一碰,哪儿马上就顿时一片明亮。
黄飞告诉司机去马家岭。
20分钟后,车到马家岭。
马家岭是个小镇。也有几辆车在路口等客。
黄飞又换了一辆车,这一回是去真正的目的地——肖家营。
黄飞已经研究过地图,肖家营距离兴隆县城直线距离35里地。而马家岭和县城与肖家营刚好构成了一个很钝的三角形。
为了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并且不让人知道他们此行确切的目标,黄飞宁愿多绕一下,也要增加行动的保险系数。
肖家营是一个大村子。在高山之下,足有上千户人家聚居一起。一排排巨大的白杨树直插云天。冬天的河北平原一片肃穆,方圆几里地不见人影。
高山上,还残存些许古长城。司机是个说话结巴的小伙,却又出奇地热情。
“那、那、那山上就是长、长、长城,在野山坡上、上、上。今天、天、天周二,人少。一到放假,俺们这、这、这人可、可、可多了!”
黄飞和燕子极少搭话。一方面希望这位老兄保持沉默,听他说话对双方而言都是件痛苦的体力活;另一方面,尽力不引起人们的注意,是黄飞一出发就对燕子定下的原则。
可以说,此行决定他们——不,主要是黄飞的生死。
他们在村口停下。
付了车钱,司机仍不肯离去:
“大、大、大哥,啥(什)么时、时、时候走?俺们这车、车、车少,我等、等、等你们吧!”
黄飞说可能要住几天才走。
司机极遗憾地调转车头离去了。
在一家小卖铺,黄飞打听到了肖羽的家在何处。那男人虽然给他们指点,却带着古怪的眼神。
是的,一对陌生男女,明显的来自大城市,来拜访刚刚死了个女大学生的家庭,难免不引起村人们各种想象与猜测。
河北农村,往往是一个村庄与另一个村庄互不相连。在肖家营也是如此。根据目测,它距最近的村子至少5里地。
这里家家都有个小四合院。而且,家家都拴着狗!
3
下一步的工作,由燕子单独完成。
这个过程是黄飞后来听燕子叙说的。
燕子很快找到了肖羽的家。
院子,铁门紧闭。
燕子刚刚靠近,就听见里面响起令人心惊肉跳的犬吠!
“汪!——汪!汪!”声音无比凶狠,证明这狗个大形猛。后来黄飞知道,它是一匹足有一米三尺高的德国黑贝。
燕子壮大胆子去扣门。
良久,一位胖大婶把门打开。
狗开始往外扑,幸好是用大铁链拴着,它不能得逞。
“你——找谁?”大婶很狐疑地问。
“大婶……我,我是肖羽的大学同学。”燕子的声音哽咽。黄飞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冒充一个死者同学去见她的亲人,还要做长时间的深入的交流,不仅是对一个女孩来说太难,就是黄飞也需要十足的勇气!
“羽儿……”大婶失声呻吟了一下。
她伸过粗糙的手,抓住燕子的双臂,把她迎进去。
“从北京来的?……闺女……”大婶的双眼马上红了,开始用围裙一角去擦泪。
“大婶,肖羽的事我很难过。我是她一个班级的,关系好……我欠了她1000块钱,一直想还她……可是她……我就找到这里来了……”燕子不知如何才能把这故事编完。这几分钟,是燕子一生中最为痛苦而难熬的时刻!
燕子取出1000块钱。
这是他俩临出发前认真讨论的结果。他们一大早从北京城赶去这个叫肖家营的山村,找到刚刚死去女儿的老人,自我介绍是他或她女儿的同班同学……这,无疑是又一次揭开了他们一直努力弥合的伤疤。
或许,这小小的1000块钱可以减少他们的愧疚。但愿,它不会对痛苦的生者是一种亵渎。
大婶不接钱。只是擦泪水。
“闺女,钱……有什么用?留着吧,羽儿也用不上了……”
“大婶,这怎么成!”燕子把钱硬塞进了大婶的兜里,不敢多等:“我想……去肖羽的房间看看……那儿是不是还有她的照片?”
“成哪……”大婶领着燕子上了二楼。
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许久没有人进来过了,灰尘四处都是!
“羽儿,打小就住这个屋……她出事了,我一直当她还活着。这房子原来啥样,现在还啥样……闺女,俺家羽儿小时候就乖,学习好,又疼人……”
大婶坐到床上,凝视着墙上肖羽的一张艺术照:“闺女,你能来看羽儿一眼,俺心里老大感谢呀!”
大婶又擦泪。燕子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婶,别哭……保重身体要紧!”
“闺女,我不哭。黄飞早就哭伤了……刚听到出事的那阵子,我一醒过来就哭,晚上作梦还是哭……我的泪水都哭干了。俺们村里的闺女,哪个也比不上羽儿呀!这娃从小聪明,又爱学习,总是三好学生。她爱写作文,一大本子一大本子写,晚上写完作业就写作文。上了大学,还一大本子一大本子写……这床底下,攒下了整整一箱子作文呐!”
突然,一阵可怕的咆哮!
“谁?是谁?你他妈快滚下来!”
一个老年男子可怕的嚎叫!
“谁都别想进那个屋子!谁都别想进!”
“疯老头!疯老头!”大婶虽还有些镇静,但也慌张地把燕子往屋外引:“闺女,别怕!这是羽儿她爹……羽儿一出事,他就急出疯病来了,任谁也不让进羽儿这屋。他疯了!”
狗乘机高声狂吠起来,以示对老头的支援。
疯老头朝楼上扔了一块砖,一大片玻璃应声而碎。
燕子在极度惊恐之中,逃离了肖羽的家!
他们会合后,燕子的脸色仍无比苍白。
经过村子小卖铺,那男人仍用古怪的眼神,瞧着他们一言不发匆匆而行,突然小声问:
“是记者吧?一看就是!前阵子,来了几个记者要照相,被那老头用土枪打跑了!”
见他们对他不理,这百般无聊的生意人叹了口气:
“唉……俺们这村子就出这么个女状元,咋就叫人给杀了呢?”
许久,他缓缓地自己问自己:
“杀人,咋还用网呢?”
4
现在,黄飞的任务是等待。
等待,是寂寞的。
黄飞拦了辆车,好让燕子先回到县城。在那儿,他们已经订了一个房间。
“燕子,对不起!我不该让你老是陪我受惊吓!”他们站在村口等车的时候,黄飞真挚地对燕子说。
“黄飞,刚才我是害怕极了……可这不怪你。要怪,怪命运。可是,命运又是谁能掌握得了的呢?而且,黄飞,我知道我在这个时候对你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燕子勇敢地对黄飞这么说。
“是的!哦——车来了。你先在宾馆睡会儿,好好放松放松。晚上,还有活要干呢。”黄飞帮燕子拉开车门,把她让进去。
她在车子后座坐定,司机发动了引擎。
忽然,她猛地把车门拉开,跑下来,紧紧抱住黄飞!
“黄飞!要不,我们不干了——我怕!我怕失去你!”她哭了。这痛苦而惊恐的样子,跟刚才的勇敢完全判若两人。
在这个陌生而危险的地方动感情,是不明智的。
但黄飞还是鼻子发酸,泪水朦胧了黄飞的眼。
模糊的村落,刺骨的寒风。或许,他们真地从此不复相见。
那么燕子,黄飞只要活着只要醒着,黄飞都会时时为你祈祷:
如果黄飞在这32年的生命旅途中,也曾有意无意贡献给别人些许温暖,那么上天本应给予黄飞的回报,全部成倍地转交给这个叫燕子的女孩吧!
车远去。
黄飞的心也仿佛发空。远山在向他召唤。
在野山坡上,是残存的古长城。
当年,这里一定是古战场。兵戈相碰,或许迸火;残砖断瓦,肯定染血。黄飞愿意与明白的敌手厮杀于荒野,哪怕最后一丝呼息被西风刮断。黄飞痛苦于这样被暗藏的机关捕捉,可黄飞甚至都看不清捕捉工具的模样。
黄飞坐在古长城的一隅,静看夕阳西去。
残霞一抹,似血样对落日做最后的挽留。
风吹来,黄飞打了个寒战。黄飞从上衣口袋取出一个扁玻璃瓶,那是尚未开封的“小二”。
“小二”,小瓶二锅头。它重二两,入口冰凉,却暴烈似火。
黄飞一小口一小口啜着。
黄飞注视过无数个黄昏,惟有今次最伤黄飞心。
肖家营的炊烟,陆陆续续升起。家家户户,都正在等待一顿热乎乎的晚餐。
在黄飞故乡的山村,黄飞的父母哥嫂不也正在炊烟中迎接夜晚的降临么?
黄飞可以凭着流淌同样血液的声响来感觉,黄飞的家人更希望停留在白天,那样就能在劳作中暂时忘却痛苦与悲伤。而寂静的夜里,他们将无可奈何地会陷入追忆与期待。
在这个山村,曾有过光荣——那是10几年前,这儿出了一个特种兵;
在这个山村,又有了耻辱——那是在前几天,这儿出了一个杀死女网友的在逃犯。
为了荣誉,家族的荣誉,一个老兵的荣誉,或者仅仅是一个男人的荣誉,黄飞今晚必须成功!
夕阳终于做了最后的告别。于是,群山黑铁一样伏在夜的怀里。
黄飞等待。
黄飞看看表,它告诉黄飞现在是夜6:30。
二层窗口直接跳下去,8秒钟!
黑子一直在高声叫唤。它以实际行动掩护了至少还要继续等4个小时。
黄飞一动不动。仿佛入定。
在真正的行动前,必须保持体力。
而黄飞,已被逃亡的日子折磨得心力交瘁。
但一个人真正的力量不是来自他的躯体,而是来自他的精神。一个人要被战胜,惟一的可能就是那颗心被摧毁或占据。
黄飞有足够的信心,因为黄飞仍然有极为清晰的判断;黄飞肯定能完成任务,因为黄飞的心跳依然有力!
5
遥远的村庄,犬吠渐渐稀疏。
黄飞屏住呼息。
黄飞坐在这儿,从下午到黄昏,又从黄昏到暗夜。
黄飞的眼已习惯了夜。
黄飞等待了整整10个多小时!
这山上或许有神鬼,有虎狼。但彻底的静寂才最令人恐惧,它使四周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黄飞下山了。
这时,没有再听见一声狗叫。
整个村庄开始入睡,至少它已部分入睡。
一棵棵白杨树,还残存些枯叶,在冷风中瑟瑟作抖。或许,那也是叶子们在窃窃私语。
黄飞走得极慢。
很快,肖羽的家到了。
听过燕子的描述,黄飞在心底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