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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宗羲又开始迈开了步子,可其语气在冒辟疆听来却越发显得有些诡异起来:“本座有什么想法不重要。关键是要看陛下怎么看待这事。陛下心里对这事又有什么样的打算?”
“这……”冒辟疆迟疑了一下道:“陛下既然答应让国会来审议此案,不表示陛下已经同意此事了吗?不过说实在的陛下心中所想有时候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真的很难揣摩清楚啊。”
“若说他人揣摩不到圣意也就算了。冒大人您的夫人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啊。”黄宗羲漫不经心的说道。
被黄宗羲这么一刺。冒辟疆的心头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不错,他的夫人董小宛确实是女皇身边的近侍。甚至还在背后被人称为“内相”。但妾侍有这样一个身份对冒辟疆来说并不算是一件十分有利的事。至少在外人面前他始终得保持低调以免被人指责为借内宫之势狐假虎威。当然冒辟疆也清楚就算自己再怎么夹尾巴做人。该有的闲言碎语还是会有。不过此刻这种话从黄宗羲的嘴里说出来意思就大不一样了。于是他当下绷起了神经正色道:“大人您误会了吧。下官的夫人虽深得陛下恩宠,却也是谨遵内宫不干外政的圣谕。下官亦从未向夫人探听过宫中情况。”
眼见冒辟疆像个学童一般向自己必恭必敬的做解释。黄宗羲不由莞尔一笑道:“对不起,刚才本座的话有些重了。本座当然不是怀疑冒大人的操守。只不过这一次陛下的态度实在是有些令人费解。”
“大人客气了。”冒辟疆微微低着头问道:“那么大人认为陛下不希望通过这项法案吗?”
“本座只知陛下向来不希望内阁直接插手金融界的事。”黄宗羲冷静的回答道。待见一旁的冒辟疆皱起了眉头。他又意味深长的补充了一句:“不过那日陛下做决定时王议长等人都在场。或许王议长比我等更了解陛下所想呢。冒大人你说呢?”
“大人……您……”冒辟疆抬起头想说些什么。可还未等他说完。黄宗羲便礼貌的朝他拱了拱手道:“冒大人,这么快就到门口了。这样吧。今日的事先到这里。就此别过。”说罢他便转身径自走向了自己的马车。
直到此时冒辟疆才发现两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走出了皇宫。而在他的身后其他内阁大臣还在三三两两的朝这边走来。刚才黄宗羲的话语就像魔咒一般在他的耳边翻来覆去。却见冒辟疆在原地又站了一回儿之后。便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大步走上了自己的马车。车夫见他有些古怪便越发恭敬的向其询问道:“老爷,是直接回府吗?”
谁知冒辟疆却果断的回复道:“不,去王议长府上。”
第三百二十四节 上年报内阁备对帐 闻报告女皇议流民
虽说《股例》的颁布给弘武十四年岁末的京师及江南诸多大城市带来了一系列的冲击,但对于整个中华帝国而言这只不过是巨兽庞大身躯底下出现的一点点小小的震动而已。因为就本质上来说中华帝国依旧是一个高度发达的“农副合一”的自足经济体系。这一体系自秦朝起便已在中原大地上沿袭千年。也正是凭借着良好的水利系统、吃苦耐劳的传统、组织严密的官僚体系、大统一的政治格局,中国多次成功地抵御了外族的入侵,亦或是同化了入主中原的外族。而自未来的孙露则十分清楚正是这个坚固异常的“自足经济体系”在历史上禁锢了脚下的这片古老的国度,使中华迟迟不能汇聚足够的力量冲破传统结构的启动机制并开始社会转型。
作为一个“先知”者,孙露明白自己选择的是一条充满荆棘却又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但她同时又庆幸中华帝国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使其拥有了之前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曾拥有过的“契机”。而这一“契机”的出现从任何一个角度上来看都同欧洲人的活动有着密切的联系。
在大航海时代欧洲人开拓的全球贸易航线缩短了中国与世界其他地区市场的距离。形成了远比汉、唐两朝丝绸之路更要宽广更要深远的贸易网络。庞大的世界市场对茶、丝、棉、蔗糖等产品的需求极大地刺激了中原相关类经济作物的种植和加工,使帝国的出口急剧增长。就算之前明朝的统治者沉醉于“天朝上国”实行海禁亦无法阻止“那双无形的手”将帝国的东南沿海卷入世界商品大流通之中。
不过光有覆盖全球的市场并不能打破中华固有的自足体系。毕竟这个时代的中国小农村对海外的商品几乎一无所求。无论帝国在海外的市场再怎么繁荣都难以动摇到本土的不农经济体系,单方面的贸易顺差至多不过是造就另一个“目中无人”的“天朝”而已。惟有达到进出口贸易的相对平衡,中华才能真正实现市场的商品化。因此将近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孙露,海外市场仅仅是载体,真正的“契机”是海外贸易带来的白银。
自从欧洲人发现美洲的白银并将相关的新航路开通后,美洲的番银便通过印度洋和太平洋上的新贸易渠道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在短短的数年间其数量就已远远超过了从安南、缅甸和倭国进口的白银。这使得中华朝拥有了比宋、明两朝更为充足的白银储备,从而可以不再为因境内银矿、铜矿有限所造成的“钱荒”而烦恼。而更为重要的是白银同时还是中华朝目前数量最大的进口品。世界金银产量的增减和比价的涨落都会对帝国经济的运行发生或大或小的间接影响。
于是约占帝国白银储备七成的“进口银”就像一把锥子一样在铜墙铁壁的天朝自足体系上扎出了一个小洞。而孙露一手创建的金融市场只不过是在将这个小洞的基础上一点点地在天朝坚固的“壁垒”上扒拉出更大的洞而已。对此孙露本人并不怀疑自己的这些举措。在她看来债券、股票、期货之类金融活动的风险虽大,但总比像她记忆中那样让侵略者的鸦片来打破“天朝自足体系”来得好。
当然正如洪水在摧毁大堤的同时也会破坏周边的良田一样,作为帝国统治者的孙露时刻警惕着外部力量对小农经济冲击给帝国带来的诸多不利影响。因此在临近岁末之际,帝国女皇更为关心的并不是天子脚下股市的跌宕,而是从内阁及地方上报而来的年报。
常言说得好,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寻常百姓,同样也颇为符合朝廷在岁末的心境。须知对于中华帝国的朝野来说在岁末没有比年底财政结算更为重要的事了。而这一传统起先是源自明朝外庭与内廷年末在御前的对帐消帐,在前朝由内阁代表外庭与由宦官执掌的内廷每年岁末都会将内外各部的帐本上呈给皇帝御览,并在数日后当着皇帝的面“公开”核对各自的帐目。期间内阁的阁老与大内的公公之间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唾沫横飞的舌战,甚至上演全武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不过这样的“好戏”一般只能皇帝欣赏得到,其他升斗小民只得通过一些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来一窥一二了。
中华朝在立朝之初就废黜了宦官制度。姑且不论这一政策在女皇西去之后是否还能坚持下来,但至少就弘武朝而言太监专权的事是不可能再发生的了。而无论是孙露本人,还是朝中的大臣与在野的士大夫,都不希望看到明朝内廷专权的情况在中华朝重演,因此每年与内阁对帐的任务便毫无悬念地东在了国会的肩膀上。当然同明朝一样岁末的对帐消帐依旧是在御前进行,只是换做了皇帝摆驾国会御审。至于整个过程也相较前朝要公开得多,只要有兴趣的百姓可以通过旁听或是报纸的报道领略一番朝廷大员与国会议员们淄铢必较的精彩表演。
而在另一方面为了不在百姓眼中失了体统,一般内阁与国会之间都会在正式对帐前达成某种默契,以便双方到时候能以和谐美好的形象与公众见面。而对帐之前的御前年报则更是成了内阁向女皇与百姓展现政绩、解释财政状况的一大重要机会。
虽说年报的内容大多是些歌功颂德的政绩展现,孙露每一年都会十分认真地倾听臣下们的轮番报告,似乎是要从众多的信息中寻找出某些蛛丝马迹。弘武十四年的御前年报自然也不例外。
“卿刚才说陕西米脂县的公社被解散了?”端坐在龙椅上的孙露在听完来自陕西的报告后,挑出了一条看似并不干起眼的项目向身旁做报告的黄宗羲询问道。
“回禀陛下,米脂县于今年九月将最后十七亩良田变卖给了当地的社民。”黄宗羲恭敬地回答道。
“哦,若是朕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帝国行省之内最后一片公社田吧。”孙露在脑中迅速过滤了一遍有关土地问题的资料后欣然询问道。
面对女皇超强的记忆力黄宗羲并没有显示出有多么的吃惊,而是跟着附和道“陛下圣明。这确实是帝国行省之内最后一片公社田。由于陕西省内安置社民比较多,故而直至今日才完成公社田的认购。”
从黄宗羲的语气听来似乎是对陕西省公田转私田的效率并不满意。可同样的话孙露听来却是感慨万千。须知从当年刘富春一案到而今最后一亩行省公社田被认购不过才五六年的时间。遥想自己所来那个时代包产到户的速度,中华衙门的办事效率可不是一般的高。当然就算不看廉政司的报告孙露亦能想象得到商会在如此效率背后起到何等推波助澜的作用。想到这里,虽清楚许多话说了也是没用,可孙露还是忍不住向底下的臣子嘱咐道:“认购公社田还是应该以百姓自愿为主。毕竟西北等地土地贫瘠、气候恶劣,通过社团的互助还是能增强耕作效率的。”
“陛下圣明。”黄宗羲似乎并没有跟着感伤的意思。却见他冷静地回应道:“虽然公社田均已被社民认购,但相关的社民大多还是以原来的方式耕种劳作。正如陛下所言,土地的私有是大势所趋。帝国的其他地区早晚也会如此的。”
听黄宗羲这么一说,孙露心中虽有怅然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不错,不公是中华帝国,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我欧洲也在上演着相同的剧目。所谓的“圈地运动”就本质上来说就是将原本属于国家、属于公社、属于教会的公共土地圈为私人土地。通过将廉价的公共土地圈为更为值钱的私人土地,新兴的农场主们完成了第一笔原始积累。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大量因土地兼并失去家园的农民被赶到城市。虽说每个国家的情况与采取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在本质的目的上还是相通的。而此刻孙露所能做的也只有为更多的失地农民寻找新的出路而已。想到这儿她便不再纠缠于已经成为现实的内容,而是将话题转到了更有实质意义的问题道:“不管怎样,保证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工作是朝廷应尽的本分。仅去年一年山东、河北等地又出现了上百万的流民。卿等对此有何看法?”
“回陛下,所谓上百万的流民,臣等以为多少有些夸大其词。”农林尚书沈廷扬跟着出列道:“这一来是中原各地的农夫这些年已然养成了农闲期间打短工的习惯;二来去年山东、河北等地先后爆发了蝗灾,故而才会出现流民爆涨的情况。而只要一旦灾荒过去,那些个流民又会陆续返乡。如果朝廷贸然将这些流民安置于海外殖民地,臣恐会影响到山东、河北等地的农事。”
“沈大人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