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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寿川很明显是站在政府一边,朱建德想到路上听到那些人对政府土改政策不满的诅骂,不由看向朱世连,“那丁……”
朱建德本想说丁阎王的本名,却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幸好朱世连知道他说的是谁,有些默然道:“土改衙门判丁老爷的地五折征收,丁老爷想不开,一天夜里就…就上吊了……”
“啊…”朱建德不由叹了一声,他记得九年前大年三十的晚上,丁家管家前来逼家里涨租的事情,伯父几次求情最后丁阎王只开恩一半田涨租,一半田不涨租,弄得最后,家里只能连夜分家,把那一半涨价的田给退租了。这件事情让朱建德记恨终身,却不想丁阎王之死又让他心中有一些悲凉。“人怎么就那么在意身外之物呢?”他叹道。
“丁阎王那视财如命的性子,就是全额征收他也会上吊。”乡干部朱代历道。“田就是他的民命根子,两年前耕地收归租栈公司管理,要求地主减租的时候他就闹了大半年,现在再听到收地,闹的更厉害,估计是找不到人出头说项,想不开就……”
“不说这个了。”老是说死人不吉利,朱世连不得不打断道:“玉阶以后要去京城上学吗?”
“嗯。”朱建德点着头,他手里还捏着那份陆大录取通知书,这是得来不易的东西,特别是对他这个没有上过正规军校,只一直在实战的军官而言。他知道进入陆家大学深造,那出来后势必会被授予少将军衔。他以前认为凭自己的出身和资历跨过那一步最少要三十大几,不想三十岁就能过去,实在是意想不到。
“那云南的……怎么办?”朱世连问道,两年前朱建德在昆明仓促结婚,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准备,儿媳妇的面也是没有见到,现在儿子当大官了,那总不能还像以前那样两地分居吧。
“年后我去昆明接她下来吧。”朱建德道,“既然被陆家大学录取了,那原部队应该会有人接替我的职位,而陆家大学要在秋天开学,我大概能有好几个月的假。”
朱建德说道这里,忽然听到隔壁母亲的哭泣声,他张望了几下,又看了朱世连一眼,方才起身走向厢房。那间本是给他收拾的房间,现在却摆满了皇家年礼。没见过世面的女人家没有好奇那些宫绸、宫缎,翻开之后摸着摸着钟氏的眼圈就红了。今天的这一番场景对于朱家上下来说不次于朱建德中了状元,整家人的苦日子终于是熬到头了。
那一次听说朱建德不能当官只是个体育老师时钟氏哭了,现在见朱建德真当了官钟氏也哭了,朱建德站在门口看着奶奶和母亲道:“奶奶,娘,你们这是……”朱建德进来,屋内其他人忙退了出去,他看着身着不合身新衣裳母亲和奶奶正靠着床头摸眼泪。
“我没事,我欢喜着……,狗娃儿当大官了,娘高兴,奶奶也高兴。”钟氏看着他,可刚说着高兴,眼泪又哗啦啦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看着母亲哭泣,朱建德眼角也湿了,他几年后就能做将军了,要是以前这么想那简直是在做梦,可在想到为了自己念书,家里省吃少穿,养父连赎回祖宅的钱寄给他花了,在外还借了一万多钱,他这个将军怕除了老天眷顾外,还是从家人嘴里抠出来的。
不知道怎么劝慰,朱建德看着桌子上放的那个装椰子的麻袋,当下抓出两个道:“奶奶、娘,吃个椰子吧,这是海边树上长的果子,特别甜。”
朱建德在厢房开椰子,外面正房里的刘寿川想着那一大串年礼,问朱代历,“那个硫氨神肥是什么?是肥吗?”
“当然是肥。不过听农技员说是很神的肥,肥力有豆饼的四倍。用的好,一斤神肥换五六斤粮。以前说技术还不成熟,要好几年后才能拿来用来,不想现在就有了。”朱代历道。他其实也是道听途说。
庚卷第五十九章死人上
腊月的上半夜,月亮刚上来,星星还没有出,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了。朱世林忽然坐起身,擦着火柴,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右边厢房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满了青白的光。
“孩子的爹,你就去么?”旁边睡着的钟氏也醒了,她半起身对着朱世林低声道。里面的小屋子里,还是一片鼾声。
“唔。”朱世林一面听,一面应,一面扣上衣服;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钟氏明白男人要什么,在枕头底下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布包,交给朱世林,朱世林接了,抖抖的装入衣袋,又在外面按了两下;便点上灯笼,吹熄灯盏,走向里屋子去了。那屋子里面,正在悉悉窣窣的响,接着便是代奋没睡够的声音。朱世林拿着灯过去,低低的说道,“代奋……县城远,咱们还是早些去的好。……家么?你娘会安排的”。
老栓听得儿子开始穿衣服,料他是起来了;便出了门,走到院子里。院子里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田坎路,看得分明。灯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的走。待到院西角牲口房,朱世林仔细看了看那两头借来的还在吃草料的驴子,放心的在驴背上摸了摸,然后解了缰绳,把它们牵到院门口。趁着这会功夫,朱代奋已经起来,爷俩就各自牵了一匹驴子,打着灯笼出了院门,走上了外面的田坎。
两人走着走着有时也遇到几只狗,可是一只也没有叫。天气比屋子里冷多了,地上不少地方有雪;朱世林倒觉爽快,仿佛一旦变了少年,得了神通,有给人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朱家到县城远的很,不过出了家门口的卧狗山就是大道,父子俩全都骑上了驴子,月光下打着灯笼往县城疾行,待天色大亮的时候,朱世林终于看到县城的外墙,这个时候城门也刚刚开城,两排巡警出了城门占了外面的哨岗,内城里头放出来形形色色的人,等他们出完,城外头那些挑着东西的乡下人才开始进城。
朱世林以前看到巡警是害怕的,可这一次他完全是挺着胸膛走近巡警的哨岗,他期望着那些巡警会喝问他进城干什么,可不想那些巡警光顾着说笑抽烟,一点也没有要查验他的意思。入了城的他还没到农资公司,忽然吃了一惊,远远里看见一条丁字街,街上站们了人,宛如一条长蛇阵,明明白白横着。他便退了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铺子,蹩进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爹,哪门起的?都是领肥的吗?”跟着他的朱代奋被那长蛇阵吓了一跳,他本以为神肥只是大官才有,却不想街面上聚了那么多人。
“怎么这么多人啊……”一个路边的声音说道,是京师官话,和县广播上的调子是一样的。朱世林又吃一惊,睁眼看时,几个身着绿官袍的从他面前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就像大儿子代历一般,眼里闪出一种自信的光。朱世林看看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衣袋,硬硬的还在。
庚卷第五十九章死人下
没有多久,又见几个巡警,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一个大白圆圈,远地里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并且看出号衣上暗红的镶边。这时电广播忽然发出独特的噪音,一个男人的声音借着广播响遍了整个街面:“各位乡亲,肥料有限,有农会发的买肥票,那就接着排队,没有的,那就请先回家吧。”
广播里这么一说,长蛇阵噪乱一片,由一条蛇瞬间变成多脚蜈蚣——那些排队的人都走出队列往前张望情况,颈项都伸得很长,但却怕失了位置不敢上去,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而电广播里出声的男人似乎能看到人群的反应,解释道:“不是有肥不愿意卖,是重庆肥厂只调拨了这么多肥。乡亲们,现在洋人那边在打战,肥厂产量上不来,等过几年吧,到时候家家都能用上肥。……还有,警属、军属、烈属,你们取肥的地方在后院的小门,你们往那边去吧。”
“走吧,在后院呢。”朱世林难得笑了起来,把准备抽的旱烟袋又装了回去。
后院在农资公司的西面,朱世林到那里也看到三条条小队,警属的最长,军属这一条不过几十个人,而烈属的好像没队伍,就看到几头青驴。
队伍往前走的很快,半个钟不到,朱世林就走到了最前面。一张木桌子后面,两个年轻的小官儿端坐着,桌子上摆着算盘、笔墨,其中一个看着他道:“肥价军属七折,限购两百斤,一共四元九角八分,请先交钱,然后凭票去后面仓库领肥。”
“啊…”听说要钱,朱世林有些意外,他把怀里的东西摸出来:“同……同志,这个不行么?”
拥军办给的是领肥票。除了这个还有军属证,那青年接手后笑道:“老乡,你这个不要交钱了,有人已帮你交过钱了。”他说着站起。指着身后一个地方道:“拐过去就是。”
事情终于有了个着落,朱世林也不知道怎么说些,下意识嘟囔了一句就返身牵着毛驴去了青年指的地方,他还没有转过弯,便见有人急急忙忙挑着两大袋东西往外疾走。拂来的风里带着一股尿骚的味道。
转过墙角,朱世林见一个极大的院子中间堆满了肥料,上面全用稻草油布覆盖着,唯独在侧面能看见露出码的整整齐齐的肥袋,一群力工正把那些稻草油布掀开一些,好将那些肥料搬出来。两百斤就是两石,一石一袋。也是一张外面模样的木桌子,一个浑身黑色的人正在收票,“喂!一手交票,一手交货!”
朱世连把手上票递过去后。黑的人接过眼睛扫了一遍便对着侧面几个力工喊道:“军属两袋。”
朱代奋一听军属两袋,便把驴子牵了过去,而朱世林这边要过去却被那人叫住:“肥料存放不可沾水,不可暴晒,用的时候先问农技员,别烧坏了庄稼。”
“晓得,晓得。”朱世林连忙点头,大儿子已经把事情都给他说了,知道这神肥和豆饼是不一样的,用起来也是不同。他还想道谢的时候。又是一个农家汉子恭恭敬敬的把票递了上来,黑的人再次大叫道:“烈属三袋……”
青驴吐着粗气,似乎不乐意驮那一袋比人还重东西,不过缰绳被人牵着。只得不情愿的往前。“爹,吃个早饭吧……”此时太阳终于是出来了,朱代奋看着路边食摊,肚子咕噜咕噜只响。
“吃就吃一个吧。”出来的时候带了女人做了饼子,只是那东西太硬。朱世林说着,径直找了一家食摊坐下。要了一碗豆浆。
朱世林在县城吃早点的时候,朱建德已经起来了,他和大哥正在来县城的路上。他本是准备后半夜起身和父亲去县城领肥料的,再顺便在听一听晚上稽疑院总理做的政府工作报告,却不想下半夜一起来母亲却说父亲和二哥早走了,见此他唯有叹了一声,觉得这还是家里人不肯让他干活的缘故。
朱建德和大哥行色匆匆,只待下午的时候才到县城。不过半路上却没遇见父兄,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故意避开他的缘故。
“是去找寿川吗?”朱代历为问道,当官之后,他也来过县城几回,但都是开会,官衙会安排住处,现在是私事入城,还真不知道住哪里。
“先买些年货吧。”朱建德口袋里有提前发放的两个月工资和年终奖,这几日在家里转了一圈后,就想买一些用得着的东西回家。
趁着还没天黑的功夫,两个人买好东西到县中学找刘寿川的时候,刘寿川已经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