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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锐电报发给王小徐的时候,他正在租界华人医院的实验室外面,等着藤野医生的检查结果——赶时间的情况下,东京分部不知道哪里找了一个医生,王小徐本来担心来人不行,但是看他在实验室摆弄东西倒还是很专业的。
“先生,蔚丹的妹妹到了。”俞子夷轻轻的在王小徐耳边说道。
“到了吗?哦。都安排妥当了吧?”王小徐从焦急中回国神来。去请邹容的家人并不是那么简单的。其父正是因为他思想叛逆所以出钱让他离开巴县,其兄因为他太激进而被取消了秀才资格,驻重庆的复兴会员去他家请人被挡了出来,前年邹容在沪上出事的时候,其父就已经生怕株连惴惴不安,现在听说还要和洋人打官司,那更是害怕。去请的人好说歹说都是没用,待出了院子倒是被邹容的二妹叫住了,然后,没有请到父亲的人请来了妹妹。
“是的。安排好了。先生你什么去见她?”俞子夷道。
“就现在吧,等在这也没死。”王小徐道。
在龙门客栈里,王小徐见到了卞小吾和杨沧白——在卞小吾的撮合下,重庆的公强会也于前年并入了复兴会,而杨沧白则是公强会的组织人。王小徐和他们见礼之后便道:“怎么样了,你们,哎,……”
王小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知道请人困难,但是谁料到父亲没有找到,找来了妹妹,幸好之前请的律师说只要直系亲属便可,他这才放下心来。
“先生,是我出的主意,要怪就怪我吧。”卞小吾说道,他收到电报就去了邹容家,第一次去了还好,不过没说多久就被请出来了,之后再去都不让进门,不得已才拉了邹容的妹妹出来。
“哎,人都已经来,我们还是说说事情怎么安排吧。这个二妹同意出面吗?”王小徐问道。
“愿意,不愿意就不出来了。”卞小吾道,“我和庶堪上船之前就问过她了,她要是不敢也会把她带过来。”
“先生,邹兰胆子不小,不过她说想只见见蔚丹的遗体。”旁边杨沧白道。
“不行。蔚丹死不瞑目,在牢里面还生过病,实在是……”王小徐听说要见遗体,马上就摇头,大但一会有感觉这样不妥,毕竟是亲人,不见遗体总是不好的,又道:“哎,一会我来安排吧。现在她人还好吧?”
“还好,现在蔡夫人正在和她说话,就是坐船累了点,其他都还好。”卞小吾道。他们两个男人有些事情实在是不方便的,现在蔡元培夫人黄中玉被俞子夷请来了,对邹兰的照顾才细致起来。
“她现在这样跑出来,家里那边有没有给交代?”王小徐又问道,他实在是担心邹容他家那边又出什么事情。
“蔚丹的大哥蕴丹知道这件事,他没有反对也没用赞同。他说邹兰和邹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走了也更好。”卞小吾说道,语气很是无奈。革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有太多的人为了生计只是对满清畏畏缩缩。邹容之父是一介商人,商人则更是在意利害得失。自前年他加入复兴会,回重庆办报以来,其所鼓吹的革命也只有年轻的书生和热血的学生响应,其他的不管是士绅、还是百姓都不明白这帮娃子为什么要这样的闹腾。
“哎。好吧。我先进去看看。”王小徐能体谅他的无奈,这其实也是他的感知,复兴会三千多会员,大部分是中国教育会发展而来的,基本都是书生和学生,至于会党分子,在杨锐的督促下一直考察的很严格。
王小徐敲门进入了里间,黄中玉正在和一个年轻的姑娘说话,那姑娘十七八岁,脸甚白,眉目间有些邹容的模样,王小徐一见不知道怎么就感觉是邹容在自己眼见,心里面一酸。她们见王小徐进来便都站了起来,王小徐知道那个姑娘就是邹兰,没有说话便深施了一礼,然后道:“邹姑娘,蔚丹是为国而死的,我……我们没有保护好他。”
和杨锐相处的久了,王小徐的北方话邹兰还是能听得懂的,他看了王小徐一眼,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的黄中玉,说道:“我要见我哥,请先生……”
邹兰一口重庆话,王小徐听的不是太明白,和她聊了一会的黄中玉说道,“先生,他说他要去见见蔚丹,不然放心不下。”
“好。也是应该去见见的。”王小徐说道。邹容的遗体被全面的整理的过,虽然有解剖,但是也都缝合,穿上衣服也见不什么,只是他在牢里面很不习惯,饿的是瘦骨嶙峋的,见者无不落泪。他之希望这个姑娘不会被吓坏。
王小徐离开华人医院的时候,黄浦路日本驻上海总领事馆,总领事小田切万寿之助正在和助手说话。
“阁下,现在清国人已经准备起诉巡捕房了,因为租界的医生都不愿意介入这件事情,他们就从日本请了医生,现在正在对邹容的遗体进行化验,如果一旦发现是毒害的,那么事情就会变得举国轰动。”
“那个邹容是不是是以前在同文书院读书的留学生?”小田切万寿之助问道。
“是的。他原来考取了官费生,但是清国四川总督知道他思想向来反叛,所以便取消了他的名额。之后他自费来到东京就在同文书院补习日语,书院中的老师们对他的帮助很大。”说道这,助手看了领事先生一眼,又说道:“前年的时候,出书的经费也是书院的人提供的,本来没有预想他会闹出那么大的声势,但是他已经成为推动清国革命的一个重要因素了。”
第九章预备
“呦西。”助手的话让小田切彻底回忆起之前的事情,《革命军》在清国知识分子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而邹容等人的入狱更是使得一系列反清组织的开始出现。东亚同文书院那些人做的还是很好的,特别是从邹容的入学、写书、出版他们都在全程帮助,这才使得清国革命有今日的规模。“现在,为邹容之事筹划的人是谁,他们有什么背景?”
“阁下,现在为邹容之事奔波的是之前爱国学社诸人,我怀疑…怀疑这些人就是清国复兴会分子,其主持的首脑人物就是王季同。”助手一边说一边把一张王季同的相片递了过来,这说是相片,不如说是一张画像。
小田切看过之后道:“复兴会还是帮了帝国很大的忙的,松花江大桥就是他们炸断的,不炸断大桥,露国在奉天决战的时候将会有更多的兵力。”说到这,他又问道:“他们的会长竟成先生还没有消息吗?”
“阁下,很遗憾,还没有消息。但是推测说他们的会长就是满洲的复兴军之中,外号叫做齐天大圣。按照清国的神话,齐天大圣孙悟空就是造反的,所以,这个复兴军首领应该就是他。”助手综合了各方面的情报,不由自主的把齐清源的角色说成了杨锐,虽然不正确但还是有一定的合理性的,掌握军队冲杀在前线是革命领袖的一贯作风,加上齐天大圣的外号,让他们不得不做如此想。
“很好。对于邹容的事情我们一定要暗中帮助,要让这些清国革命分子把事情闹大,但是切记不要留下任何痕迹,现在大英和我们是盟友,不能因为要鼓动清国革命分子就让盟友恼怒。”小田切很明白现在的日本还是处于火坑边缘,海战没有胜利还是要掉下深渊去的。到时候一旦英国见死不救,那么日本的末日就来到了。“另外,藤野,你也要去见见他。”
这边刚说不要完全出面,又说要去见藤野,助手有些奇怪的看着小田切,小田切道:“如果邹容不是毒死的,那么就让我们的人建议这些革命分子不要起诉,只在报纸上宣扬邹容是被清国政府毒死的;如果他真的是被毒死的,那就要更要去见见藤野,关键的时候要让他以帝国的名义为重,不要完全介入这件事情,该回国的时候就要回国。”
“哈伊。”助手终于是明白了小田切的意思,他其实是怕日本医生出庭作证惹恼了英国人。“我一定按照阁下的意思去办。”说罢他便出去了。
清明早过,已是谷雨。天气晴一会雨一会,冷冷热热的让人不知道怎么穿衣衫。狭小的里间里,王小徐正和蔡元培商量邹容的事情。此事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蔡元培在翻看日本人藤野出具的化验报告和相关照片,按照上面的说法,邹容是被毒死的。报告全部看完,蔡元培满脸激愤,“满人愚贪,谁料想还如此卑鄙恶毒,我们一定要为蔚丹讨回公道!”
“是要讨回公道!”王小徐道,“竟成、炳麟、自勋,还有远在欧洲的宪鬯、华峰先生都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华峰先生担心劝我们要小心从事,要保全好自己。我觉得华峰先生说的很有道理,只要这事情一旦闹大,那么有人之心便可以探知那些是我们的人,那些不是我的人。这委实不是件好事情。”
“有心之人?”蔡元培在苏报案之后便一改昔日之平和,决心和满清死磕,历史上其组织的暗杀团就是这样来的,只是现在加入了复兴会,所管教育会之事众多,使得其没有那么的偏激。不过到底是怨恨在心的,现在面对邹容的事情在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他只想轰轰烈烈的闹一次。
“是的。日本人一直在调查我们。”王小徐轻声说道,“甚至,邹容的《革命军》大部分也是日本人所作,或者说是日本人帮其所作。”
王小徐的话语顿时把蔡元培惊的跳了起来,他指着王小徐说不出话来,“你……你这是……你……”
王小徐一脸平静,没有在意他的惊异,“确实如此!他们去大同书局出书的详情,炳麟已经告知我了。之前所有的书局都不肯印这本反清之作,后面是邹容的以前在东亚同文书院的同学介绍他到大同书局的,印的时候价钱也收的很低……”见蔡元培还是一脸的不相信,王小徐道:“我不是说蔚丹是日本特务,而是说他因为年轻、思想也反叛所以被日本人趁机利用了。壬寅年(1902)年,他自费到了东京补习日语的时候就是在东亚同文学校,明明是学日语的地方,可是给他学的却是诸如民约论、法国革命史、美国独立……”
“学这些本来就很正常,日本接触西洋比中国早,书院里有这些书没有什么不……”王小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蔡元培打断了,他还是无法接受邹容被日本人利用的观点。
“可这些在日本国内都是禁书!”王小徐一句话也把蔡元培给打断了,他通过潜入东亚同文学院的“萤火虫”更是了解了日本在中国国内的布局和渗透程度,加上杨锐在东北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有点谈日本而色变了。“日本现在是天皇制,说是开了国会,但还是专制政体,这一类攻击国家政体的著作一律不允许传播,当权者是不会让日本学生学了民约论来要求日本改革的。”
面对铁一般的事实,蔡元培这个向往民主和革命的革命者沉默了,他不是不相信,而是无法接受。他甚至在想自己脑海里那些已经认为是天经地义的东西有多少是日本人有意灌输的,更可怕的是,他想到了商务印书馆新编的那些针对新学的教材,那些都是商务印书馆在和日本人合资之后,仿造着日本教材,在日本人的建议下编写的,想到不单是教育会的学堂,便是全中国的学堂都要用这些教材时,他顿时坐不住了,他道:“我要去印书馆!”
“你!”王小徐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反常,说道:“事情还没有商量完呢。”
蔡元培一脸焦急,说道:“小徐,事情很大了,哎!我……”
“有什么你就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