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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没想到,店头转让比苦心经营还赚钱。”
“那可不一定,真正的好店你砸出多少钱也没用。”
“有件事我实在想不通。”
“我知道。”徐强志说,“你想不通我为什么还要在工厂上班。”
“没错,一个月的工资只够你消费几个晚上。”
“你看到的只是我人前显贵的一面,其实每天晚上我都睡不安稳,酒精成了最有效的安眠药。老弟,你可能不了解,世界上没有稳稳赚钱的生意,以我目前的投资规模,只要赔上一次,我就完了,再也翻不了身了。”徐强志指了指窗口,再次比喻道,“我会从窗户勇敢地跳下去。”
“有那么严重吗?”
“这是投机商的悲惨下场。”他耸耸肩,说,“很正常,愿赌服输嘛。”
“所以你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不够准确。”徐强志说,“我留在工厂是看中了一个更大的商机。”
“我了解,你想把工厂转让出去?”我开玩笑说,“那才是真正的大买卖,可能会惊动中央政府。”
“你真会开玩笑,咱那老厂谁敢接手,每月的退休金吓死人。”
“那你究竟图什么呢?”
“厂里的实体项目。”徐强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那才是长线生意,比我现在的倒买倒卖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我心里咯噔一下,隐隐觉察到了他的真实意图,但又不能确定。“我听不明白,”我故作糊涂,“你能不能说具体点。”
“老厂长明年退休,按理说应该把你扶正。”说到正事,徐强志把酒杯放下了,“这些年你在工作上没有任何纰漏,厂里的日常经营实际上是以你为主,中层管理人员心里都明镜似的,老厂长实际上已经成了摆设,他的岁数已没精力励精图治了,当然也不可能像当年那样力挽狂澜。这是事实吧?”
“我不同意你的说法,”我要竭力维护老厂长的形象,“其实很多事务都需要老厂长拍板,厂子一天也不能离开他,否则早就垮掉了。”
“厂里有多少阶台阶我比谁都清楚,你的套话蒙不了我。”徐强志摇头说,“每份申请报告都需要老厂长签字认可,这事儿不假,但话说回来,只要你马副厂长认可的报告,他几时驳回过?”
“我们持相同意见,有错吗?”我不客气地反问道,“难道非要我们天天吵架才算是正常程序吗?”
“这话你能唬住别人,但绝对唬不住我。”他针锋相对地说,“只要是你签字的文件,老厂长根本没认真看过。”
我心里一惊,这是近两年我和老厂长之间秘而不宣的默契,每份递呈上来的报告我都会严格推敲、谨慎调查,一旦经我认可,老厂长那边基本没有异议。可是,他对此事怎么会了如指掌呢?
“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我说。
“我当然自有办法。”徐强志神秘地笑了笑,说,“你别以为我只了解业务科的那点事,我可不是聋子。”
“跑题了吧,你的长线生意到底是什么?”虽然我避而不答,但我心里已经清楚他的信息来源了。
“不要急,我正在切入正题。”徐强志一本正经地说,“老厂长本指望你来年能接他的班,将一手培养出的爱徒扶上马,送一程,可现在,他的希望基本上算是破灭了,而且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
我没有表态,很自然地斟满酒。
徐强志继续说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你知我知,总之,你成为厂里一把手的理想永远无法实现。”
“我从未想过要当上厂长。”我坦诚地讲,“况且副厂长的位置已经算是破格提拔了,我很幸运,没有其他奢望。”
“我了解你,你绝不是官迷。”徐强志忽然话锋一转,说,“可你想保住副厂长的职位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我感到非常诧异,他的话竟然与老厂长的主张不谋而合。“为什么?”
“具体原因你应该明白。”徐强志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和老厂长亲如父子,他绝不会让你功亏一篑,他要想尽办法帮助你获得成功。”
“他已经做到了,我一辈子都会感激他。”
“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他还觉得远远不够哩。”徐强志索性把话挑明,“为了你的美好未来,他最近有了新的计划。”
“哦?”我觉得自己一直低估了徐强志,好像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他让你陪同业务科出差,意思已经很明确了。”徐强志说,“我只是偶尔装糊涂而已,不想把窗户纸捅破,那样双方都会很尴尬。”
“那你今晚为何偏偏要把窗户砸烂?”
“很简单。”徐强志似笑非笑地说,“我需要与你合作。”
“我们一起把洗浴中心转让出去?”到现在为止我才知晓这顿晚宴的真实用意,徐强志根本没打算和我叙旧,而是赤裸裸的交易。
“你别装糊涂了。”他说,“我知道你们的计划,简单讲无非就是老厂长帮助你自立门户,厂里的衬衫是你的第一个项目,通过整合目前的销售网络,你今后可以顺利地代理其他产品。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你觉得这个项目如何?”我直截了当地问。
“产品、知名度、渠道都是现成的,尽管市场竞争力不是很强,但肯定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徐强志说,“厂里的经营成本太高,再多的利润也填不平,如果是小公司运作,当然就截然不同了。”
“这我就搞不明白了,”我说,“既然是前景看好,你有资金又懂业务,为什么不去自己操作呢?”
“事情明摆着,我们是国营大厂,几十年的历史,如果没有老厂长的那层关系,谁也搞不定。”徐强志说,“就算是他亲自出面,我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喝酒吧。”我举起杯子,趁机给自己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徐强志这个人不简单,必须要小心周旋。
“谈正事的时候我从不喝酒。”
“你想怎样?”我放下杯子,跟他摊牌。
“其实很简单。”徐强志干脆地说,“你通过老厂长的关系取得代理权,我提供创办公司所需的大部分资金,日后你负责新公司的经营,我只是一个普通股东,继续留在厂里。这是基本框架,具体细节我们择日再谈。”
“你认为老厂长会同意你的方案吗?”
“当然不会,他现在对我意见大了。”徐强志撇撇嘴说,“你千万不要对他说,否则好事肯定砸锅了。”
“你的意思是瞒着他?”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徐强志尽量避免触怒我,他补充道,“不过我们可以在适当的时机告诉他。”
“等到木已成舟的时候?”
“是的。”徐强志点点头。
“我为什么一定要跟你合作?”我尖锐地说。
“做实业需要充裕的现金流,你应该很清楚,许多优质企业都倒在资金链上。”徐强志不紧不慢地说,“我有充足的现金,可以马上将公司引入正轨。不客气地讲,我的优势是你们不具备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肯定会出现资金困难的状况?”
“你和老厂长从没真正意义地做过生意,因此你们根本不清楚运作一家企业究竟需要多少资金。”徐强志说,“我敢肯定,你们的预算只能维持基本运营,一旦出现回款或其他问题你们将束手无策。”
“这就是说我必须要与你合作,否则会一败涂地。”我笑了。
“我看差不多。”徐强志也笑了。
我和他几乎同时举起杯子,徐强志看样子很高兴,他蓄谋已久的计划浮出水面了,更为重要的是就目前而言进展得非常顺利。
“你每一步棋都算得十分精细。我佩服你。”我由衷地说。
“你过奖了。”徐强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过你好像有一步没有算准。”
“你说说看。”徐强志挺直了腰板,作洗耳恭听状。
“关于我的部分。”
“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跟我合作?”
“说对了,我拒绝合作。”
“没关系,你可以再作考虑。”徐强志对我的态度似乎并不意外,“你先熟悉业务流程,我等你的电话。”
“你早知道我会拒绝你?”
“当然,我们曾经是睡上下铺的患难兄弟,我了解你。”徐强志大度地说,“如果你不同意,就当我今晚什么都没说。”
“你说过的话我已经忘了。”我看了看手表,说,“可以睡了吗?”
徐强志立即站起来,说:“洗漱用品就在洗手间里,明天早上我叫你。”
我们就这样硬生生地结束了谈话,好像一个人刚刚登到顶峰就顺着山脊滑了下来。
徐强志笑眯眯地替我关上顶灯,然后我们互道晚安,他很快便进入了睡眠状态。我在里间的软床上辗转难眠,我在思索徐强志的每一句话,他对老厂长的计划了如指掌,我相信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既然如此,就随他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还会使出什么高招。
我的思路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宿舍楼,曾文书始终没给我打电话,这说明我们之间的协定已经宣告结束,他也许会单独干下去,直到找到那个所谓的凶手为止。
彭斌还会神出鬼没地在宿舍楼里游荡,还会同柜子里的东西交流。徐强志依旧会装模作样地坐在业务科的办公室里,脑子里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
一切都不会改变,这个世界按部就班地运转着,太阳准时从东方徐徐升起,辛勤工作一整天后跌入西山。
我有些茫然无措,不清楚是该继续调查命案还是该彻底放手去筹备自己的公司。老实讲,我似乎不再确信这是一桩人为的谋杀案了,尽管我心里一直不肯承认,蒋梅绣在一间完全封闭的房间里自尽身亡,在门窗未被损坏的情况下,绝不可能有凶手存在,警方已作了结案处理,难道我比他们还专业吗?
至于那只丢在院外的皮鞋,应该是她在回宿舍的小路上遗弃的,也许是她受到了某些惊吓,一路跑回了楼里,那条路确实阴森可怕,我一个人走时也会心跳加速,无论怎样,那只鞋与本案没有任何关联。
或许我该尊重事实,不可能有凶手,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从今天起我必须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来,忘掉不快的往事,毕竟生活还要继续,我还有自己的事业,如果我能把代理公司运作成功,我想蒋梅绣一定会为我高兴的。
想着想着,我的脑袋又开始疼起来,头上像是裂开一条缝,白花花的脑浆都快要流出去了,今晚的酒喝得实在是太多了。
我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打开房门,摸着黑走到客厅喝了一杯清水,水咕隆隆地流入体内,稀释了酒精的纯度。徐强志的鼾声由大变小,最后完全听不见了,我踮起脚往回走,生怕将他吵醒。
“资金……他……关系……”徐强志断断续续地嘟哝道。
我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听着他的梦话。十年前我们同住一间宿舍的时候,徐强志就有夜里自话的毛病。我曾经把他的梦话一字不漏地录下来,第二天播放给他听,他说什么都不肯相信,认为是我在故意吓唬他。
其实谁也不愿相信自己会说梦话,一个人的秘密会在睡眠状态下和盘托出,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恐怖的事。
床上是一摊黑影,依稀可以看到徐强志的睡姿是扭曲的,那是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双手交叉在脑后,两只腿围成一个圈,像是某种宗教仪式。
他张着嘴,呼吸急促,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紧紧地勒住他的喉咙。
“是他……想……不到。”徐强志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