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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扭过头朝人群里张望,没看到我认识的人,难道是我听错了?身边的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或许在墓地里东张西望是犯忌行为,我赶紧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刚走了几步,我又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确信没有听错,于是我再一次驻足转身。突然,我意识到自己没有听从工作人员的建议,我一共回了两次头。
我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但显然为时已晚,我只好硬着头皮向队尾看。送丧队伍三三两两地从我身边走过,没有人对我点头或招手,我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原地。
我看到墓碑后面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低着头,好像在给逝者鞠躬。我往回走了几步,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红色的风衣和一缕披肩长发。
我忽然有些害怕,这身打扮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尽管绝无可能。
我向墓碑走去,想看看这个人究竟是谁。
眼前的一幕足以让我震惊,我的心怦怦乱跳。
这个人居然在吃我们留下的香蕉!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下〃√
 ̄载〃√
 ̄网〃√
她在抢死人的食品。
她的头发盖住额头,粉色图案的发卡别在乌黑的发丝间,她化着浓妆,灰白色的脸,鲜红色的嘴唇。
她把香蕉皮扔到地上,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的嘴角抽动了几下,牙齿不由自主地碰撞着,周围的景物开始旋转。我看到了最恐怖的一幕。
蒋梅绣站在自己的墓碑前吃着人们为她准备的供品!
这怎么可能!
她明明被推进火化炉,我亲眼看见她的身体化成白色的粉末被装进骨灰袋中,最终埋藏在墓穴里。
难道被火化的不是她?
不对,躺在灵柩里的人就是她,千真万确。
也许是我悲伤过度产生了幻视,我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去。
蒋梅绣还站在那,她咧开嘴笑了起来,鲜红的嘴唇间露出森白的牙齿。
她向我频频招手,示意让我过去,我注意到她的手指发黑,像是被烧焦了。
我没有动,事实上我的腿僵得像两根竹竿,我就这样傻呆呆地站在原地。陵园里静得可怕,墓穴中的灵魂大概都在嘲笑我的胆怯。
我想大叫一声为自己壮胆,但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堵在喉咙之中。
我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起来,汗珠子顺着额头滚下来。
无论是谁在墓地看到一个死人朝你招手都会大惊失色。
所以,当你为亲朋好友送葬时,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头。
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悄悄地按在我的肩膀上。
我猛地转过身,我猜身后是一个更可怕的东西。在这片可怖的墓地里,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错了,我看到一个人笑眯眯地站在我面前,是那个穿呢子大衣的中年男子。
“你在看什么?”他的嗓音低沉,似乎是从腹中发出的。
“我看到蒋梅绣了。”我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
“你说什么?”中年人睁大了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语调说。
“我说我看到蒋梅绣了。”我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
中年人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我一遍,好像他遇到了一个鬼。
“老兄,蒋梅绣已经去世了。”他提高了音调。
“我知道。”我咽了口吐沫,说,“可我真的看到她了。”
中年人左右看了看,似笑非笑地说:“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
我用手指指身后,说:“她就站在墓碑前。”
中年人沉默了一阵,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头?”
“我不愿意再见到她。”我必须承认我当时并没说实话,我其实是不敢回头。
中年人的声音忽然变得紧绷绷的,他说:“蒋梅绣现在没在墓碑前。”
“她在哪?”我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就在你背后!”中年人冷冰冰地说。
我的后背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活死人走路竟然没有一点声音。我觉得一股凉气吹进领子里,我没有回头,我猜那张死灰色的脸此刻正贴在我的后脑勺。
我低头看碎石路,中年人的脚刚好踩在我的影子上,这让我很不舒服,但眼下顾不上许多了,我要确定蒋梅绣的具体位置。
我看来看去,脚下只有两个影子,我的和中年人的,蒋梅绣的影子去哪了?
我突然意识到她不应该有影子,鬼怎么会有影子?
虽然我的腿发软,但我还是跑起来,或者说做出了跑的姿势。
中年人拽住了我的衣角,说:“你这是去哪?”
我奋力挣脱他的纠缠,现在我可没有心思回答他的问题。
中年人笑起来,笑得痛快淋漓。
我困惑地看着他,我开始怀疑他的身份,或许他是蒋梅绣的同伙。
中年人似乎读懂了我的心思。“放轻松。”他板起脸说,“我是吓唬你的,你身后根本就没人。”
我不信,但我还是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我的身后只有几片枯黄的叶子。
“我没骗你吧。”中年人继续说道,“墓碑那边也没有她的影子。”
我抬起头,墓碑后面果然是空空荡荡的,不过我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
“你看到的大概是幻觉吧。”中年人撇撇嘴,准备离开。
“你先等一等。”我拉住他说,“我们过去看看。”
我疾步返回到墓穴前,我们留下的食品和水果整齐地摆在一次性托盘上,没有动过的迹象。
“这下你该无话可说了吧。”中年人嘲讽地说,“蒋梅绣在哪呢?”
“地上的香蕉皮怎么解释?”我反问道,“她刚才在吃香蕉。”
“香蕉皮并不能说明问题。”中年人不以为然地说,“任何缺乏公德心的人都会把水果皮随手扔在地上。”
“奇怪了,那把香蕉上正好少了一根。”我不同意他的意见,“我们还没有离开,就有人打起了香蕉的主意?”
中年人愣了一下,但随即恢复了常态。“香蕉是你买的?”他问。
“不是。”
中年人反驳我说:“那你怎么知道香蕉摆在这里之前不是少了一根?”
我无言以对,中年人盯了我一阵,然后离开了,他大概认为我是个神经病。
我俯下身小心地把香蕉皮提起来,我看到黄黄的果皮上有三个模糊的黑手印,那一定是蒋梅绣被烧焦的手指留下的。
我想叫住那个中年人,但他已经不见了,像凭空蒸发了一样。
我的整条胳膊像触电一样失去知觉,我慌忙把香蕉皮扔了出去,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出墓地。
停车场的车少了一半,送葬队伍已经离开了,我正准备向路边卖冥币的老板打听方向的时候,一个身穿黑西服的小伙子走到我身边。
他大概二十出头,两眼通红,神色疲惫。“请问你是蒋梅绣的朋友吗?”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是她的同事。”我客气地回答。
“请上车吧。”小伙子说,“我们在市里准备了午餐。”
我随他进入了一辆银色的吉普车里,他把车开到陵园门口又等了一会。“你后面还有人吗?”他问我。
“有一个穿呢子大衣的人出来了吗?”
“已经走了,他是开车来的。”
“我们可以走了。”我说,“我肯定是最后一个人。”
吉普车沿着狭窄的黄土路驶入宽阔的环城公路,一路上我们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他打开收音机,试图缓解我俩紧绷的神经。
“你是蒋梅绣的亲属吧?”我问。
“我是她表弟。”他回答。
我点点头,蒋梅绣曾经提起过他,这对姐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感情甚好。
“你叫……”我挠挠头皮,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我叫曾文书。”他扭过头说,“我知道你,只是刚才不敢确定。”
“你怎么会知道我?”我纳闷道。
曾文书淡淡地笑了笑,说:“你是我姐的男朋友,我没说错吧。”
我默然承认。
是的,我是蒋梅绣的男友。
我和她的关系一直处于半公开的状态,当然这是她的主张,尽管我不能理解。
我尽量自然地挪动一下身体,面向车窗外,然后用衣袖偷偷擦了擦刚刚涌出的热泪。曾文书可能看到了我的动作,他把车开得更快了,路边的枯树连成了一条线,发动机的轰鸣声淹没了收音机播放出的音乐。
我们再度陷入漫长的沉默中,我的脑海里浮现出蒋梅绣的音容笑貌。
这辆老式的吉普车在行使中异常颠簸,我抬手示意曾文书停车,没等车停稳我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扶着一棵大树呕吐起来,心酸和痛苦随着胃中物一起倾泻出来。
我的身体抽搐着,我卸去平日沉稳的伪装,再一次旁若无人地失声痛哭。
曾文书默默地站在我身边,他在不停地擦拭本已肿胀的双眼睛。
眼泪终于流干了,我感到浑身乏力,甚至觉得手边的这棵大树摇摇欲坠。曾文书递给我一块手帕,我把嘴角擦干净,重新回到车内。
曾文书没有启动汽车,他同时点上两支烟,随后分给我一支。我俩在车厢里静静地抽着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好一阵,曾文书忽然冷冷地说:“我姐不可能自杀。”
我把烟头扔出车窗,扭头看着他,他的表情无比坚毅,不像是随便说说。“警察可不是这样认为的。”我说。
“我姐不可能自杀。”他又狠狠地说了一遍。
我必须承认我打心底同意他的观点,蒋梅绣绝不可能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的内心充满了阳光。更为重要的是,她根本没有任何理由自杀,她的家庭和睦,工作方面处理得井井有条,人际关系良好,另外她本人的性格谦逊柔顺,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我实在想不通还有什么事能让她采取如此极端、失去理智的举动。
可是,她又怎能不是自杀呢?
蒋梅绣是在自己的宿舍里自缢的,她的身上没有外伤,屋内也没有打斗痕迹,房门和外窗均为反锁状态,上面未发现其他人的指纹。警方已经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性。我想曾文书更多是出自姐弟之间深厚的感情,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往他伤口上撒盐,所以只是敷衍地说:“也许吧。”
曾文书长时间地盯着我,直到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他才开口:“你是不是认为我姐并没有死?”
他的话令我大为震惊,我猜想是我不自然的表情出卖了我的真实想法,我看到他的嘴角浮现了一丝笑容。
的确,我认为蒋梅绣根本没有死,半小时前我亲眼看见她站在自己的墓碑前,至于被推进火化炉的那具尸体,或许是另一个人。
我并不想告诉曾文书墓地里发生的一切,我也不清楚原因,可能是我想在心里保留住一个秘密吧。
我直视曾文书的眼睛,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悲伤,没有丝毫的敌意。我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稳地说:“她已经死了。”
曾文书瘫坐在驾驶座上,脸上写满了失望。过了一会儿,他启动汽车,车子缓缓地驶入公路。途中他再没说话,我知道他心中的结仍未解开。
我们到达餐厅的时候午宴已经开始,一共七桌,圆桌上摆满了各种颜色的美味佳肴。我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在这种场合我不愿意和其他人交谈。
曾文书自然而然地坐在主桌,或许是由于过度悲痛,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
餐厅里的气氛很热烈,压抑已久的心情被突然释放,大家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像是刚刚终止了一段苦涩不堪的经历。
这可能是逝者最希望出现的场面。
同桌的人边吃边聊,我认识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