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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停了下来,转身对她说:“你若是害怕……可以扯着我的衣角。”
她垂眸,“不,不需要。”
可她的声音分明在颤抖。
他不再言语,突然上前一步,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不由分说牵起了她的手。
她猝不及防被他牵住,下意识想要挣脱,他却紧紧握住她的小手,不肯松开。
接着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依旧是有些冷漠的语气:“我们走吧。”
除此之外,再不言其他。
似乎和他平时并无区别——凉薄、寡淡。
可是在她心底,有些东西,却似乎已然在悄悄发生了改变。
她突然想起,曾经在清水县的时候,她和谷雨小雪一起去城里玩。那时她和谷雨还都只是大孩子,小雪还是个小奶娃。他们回来晚了,走过一段很黑的路,那时的谷雨就是这样牵着小雪。他走在前,她走在后。小雪害怕得有些颤抖,谷雨就告诉她:“小雪别怕,哥哥在呢。”
那时她一个人孤零零走在他们身边,当谷雨问她怕不怕的时候,她违心地说她才不怕。可是她多么羡慕小雪啊,有人疼她,有人护她。
原来,哥哥的爱护,竟是这般感觉。
她不再感到害怕。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丝光亮。这条漆黑的甬道,他们似乎终于走到了尽头。
眼前的门是一副阴阳太极图。他松开她的手,小心翼翼上前,将门推开。
门开了。夏怜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很快,她就知道了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冷。
这是一座华丽的地下宫殿,而宫殿的中央,是一座祭坛。
可是真正吸引了夏怜注意的,却不是祭坛。
而是在祭坛旁边的,一座冰棺。
他们一步一步靠近冰棺,就好像在一步一步揭开真相。在这一刻,她竟觉得前所未有的紧张。
冰棺里躺着一位绝代佳人。她即使穿着黑色的夜行服,都依然会令人觉得,那就是一位真正的仙子。
仙子倾城。
她终于再一次见到了倾城。
“你们来了。”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
夏意先转过身,上前一步将夏怜护在身后。
那个带着白玉面具的男人冷笑,“你还说你不在乎她?”
夏意却依然眼波冷淡,似乎是完全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一样,而是突然问他:“你猜我这一路走来,心里在想什么?”
男人笑了,“我很好奇。”
“我在想,我刚刚看到的一个人偶。”夏意的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我看他随身携带着一块翠玉。”
男人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锋利。
“长子佩白玉,次子佩翠玉。”夏意淡淡开口:“这是赫巴的习俗。”
所以,他们见到的那个人偶,是弟弟。
所以眼前的人——
“我是不是应该叫你——阿树?”
男人沉默了片刻,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回答夏意的问题,而是缓缓走向倾城,跪在她的冰棺边上,轻轻为她拢了拢发丝,动作无比温柔,“那时,她也以为那个人偶是我——你知道么?当我看见她对着人偶流泪的时候,我多么心疼。我欣慰她为我而伤心,可是看见她伤心,我更伤心。”
夏怜咬着唇,“你爱她,又为什么要害她?”
“我没有害她!”
阿树的眼眶有些红,他轻轻执起倾城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我怎么会害我最心爱的女人……我要救她。”
夏意垂眸,他望着冰棺里的倾城,见她面色红润,应该只是昏迷。她还活着。
“为什么要欺骗她?”
夏意看过倾城的手记,根据倾城的记载,阿树是哑巴。
所以,阿树骗了倾城。
“不止是我……我弟弟,他何尝不是在欺骗她?可是——他又何尝不爱她?”
夏怜尚未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含义,却是夏意,他突然明白了这一切。
在倾城的记录里,阿树和他的弟弟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模一样的面具。在阿树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倾城用了“分辨不清”这样的词来形容二人。
在倾城的记载中,二人唯一的区别,是阿树不会说话,而阿树的弟弟会说话。
但如果……不会说话的“阿树”,其实只是假装的哑巴……
“你们兄弟两个,轮流假扮成哑巴阿树,留在倾城身边?!”
夏怜吓了一跳,而“阿树”,他苦涩地笑了。
“我们……都那么爱她……那么想陪在她身边。”男人的眼中隐约有泪光,“不论是我,还是我弟弟,当我们作为阿树的时候,我们都劝过她,让她远离这里,不要回来……可是她终究是她,她终究是那个我们所爱的倾城啊——她骨子里就是有那股倔强的劲儿,不查明真相不罢休。”
第33章 祭7
夏盈回到府中,重新翻开了那本《南北禁事录》。
有关阴阳交换术,她这一次留意到了更多细节。
“人偶九十九,须同族,血脉不可断。”
“祭司着金穗丝衣,王孙着锦袍……兵卫须黑衣白玉覆面。”
“……兵卫自降生始,须着黑衣、白玉面具,终身不离。”
夏盈仔细回味着这些话,大致意思是说,九十九个人偶,必须是同族——即必须是赫巴族人,否则死祭无效。大祭司穿金穗丝衣,兵卫穿黑衣、戴白玉面具——
所以说,阿树兄弟二人,他们的身份应该都是兵卫。
她又想起了阿树告诉倾城,那些人偶都是前人遗作——她突然明白了,为何这些人偶要经历百年的时间才能积攒到九十九个——
赫巴之族已灭,流落至今的赫巴后裔太过稀少,所以凑足这九十九个人,并不容易。
她现在甚至怀疑,那些已经成为人偶的人,也许……根本就是他们自愿的。
他们觉得自己的牺牲,是为了民族的复生。
而现在——
似乎已经到了时候。
人偶的数量即将达到,这一场轰轰烈烈的阴阳之祭典,现在,就只差一个最关键的人物——
大祭司。
……
华丽的宫殿里灯火通明,阿树俯身,轻吻了倾城的额头。
“这是……她的命。”
夏怜看着倾城紧闭的双眸,心中复杂万分。
“你给她下了忘忧香,所以,她最后才会觉得记忆出现了问题——她开始忘记一些事情。”
阿树依旧深情地望着倾城,“是,我就是要她忘记——我已经知道了天魂镜的下落,而她——她不必再记得这些了。”
他故意要她忘记。
他要她忘记,她所背负的一切。他也要她忘记,她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来到青宅。
“当初,倾城为什么会去瀛州,后来又为什么来兖州……你们一定很好奇,是不是?”
夏意和夏怜都不约而同选择沉默,在等待阿树的解答。
阿树站起身来,缓缓走向祭台,“你们看过倾城的手记,也许你们已经听到了一个不太完整的故事——那么,这个故事中所有缺失的部分,就由我来讲述罢。”
……
倾城是当年大祭司和匠人的后代。
他们相爱、生子,虽知这是逆天而为,却不曾料到竟会引发整个民族的灾祸。
匠人建造了青宅,他在建造的时候,就建造了地宫和祭司宫殿,因为他知道终有一天,他的后人要重新承担起以身祭天、以禁术复国的命运。
而大祭司手中的天魂镜,也交给其后人代代传承。
终于,到了倾城这一代。
可是到倾城这里的时候,倾城的观念发生了改变。
数百年过去,她不再有“令前朝赫巴之族复国”的信念。她认为这是逆潮而行,是在违背历史的发展,而且通过九十九个人偶——自己同胞的生命去触碰所谓禁术,是一种非理性的行为。
所以她将天魂镜留在了瀛州——将它埋藏在了瀛州海岸的某个礁岛之下。
瀛州临海,海岸处大大小小几千座岛屿,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座岛屿的沙石之下埋着天魂镜。
当她做完这一切之后,她便来到兖州,她之所以买下青宅,就是为了去寻得地下室的那些人偶——她的初衷是想将他们入土安葬,将一切永远结束于此。
阿树兄弟二人是兵卫后代,他们为了阻止倾城,就给她下了忘忧香。这种香会令人潜移默化去忘记一些东西——忘记了某些事,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仿佛一切都那么顺利成章——除非受到特殊的刺激去回想:比如倾城想探寻青宅的秘密,刻意去回想了自己究竟为何来到青宅——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突然发现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
阿树讲完,突然叹息了一声:“我们的同胞,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他们心甘情愿成为人偶,只为了最后这一刻——你说,我们怎么能放弃?!”
夏意沉默。半响,他突然有些沙哑地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倾城是对的。”
早已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灭亡的部族,如今要通过禁术复国——这不但是逆天而行,而且在违背自然规律。
更不用说动用这种禁术要牺牲九十九个活生生的生命——
加上大祭司本人,就是一百个。
阿树却苦笑,“可是之前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难道他们就这么白白死了么?!”
倾城,原本就应该赎罪。
她是大祭司与匠人的后代。
因为她祖先的禁忌之爱,赫巴整个部族都遭受了灭顶之灾。
就在这时,谁也不曾料到,一直沉默的夏怜突然开了口:“你撒谎。”
阿树的身体顿时一震,“你什么意思?”
“你说你们为了阻止倾城破坏计划而给她下忘忧香,这根本说不通。如果你们的计划是让倾城承担其大祭司之位从而顺利完成阴阳之祭,那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依然无法完成这一切。”
阿树看着夏怜,突然有些诡异地笑了。
“你说得没错……可是,谁告诉你,我的目的是为了让倾城去完成阴阳之祭了?!我说过,我要救她!我怎么会让我最心爱的女人以命祭天!!!”
阿树说着,他的目光有些狰狞:“我们想尽办法让她忘记这一切、让她暂时沉睡在冰棺之中,是为了——不让她阻止我们的计划!”
……
“祭司之任命。”
夏盈翻到了这一页,是将赫巴如何选择每一任的大祭司。
“前任祭司所指定。须至阴之女子,闰七月生人。”
赫巴的大祭司,由上一任大祭司所选中。要求生辰八字必须是至阴,而且一定要在闰七月出生。能够同时符合这些条件的人少之又少,所以前任大祭司要主动去寻找所有新生女婴,去寻找这样一个人,作为她下任的继任者。
八字全阴……闰七月……
夏盈看到这里,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怎么觉得有点熟悉?
突然,她的瞳孔骤然一缩!
“朔阳!”她连忙叫来朔阳,他昨日才回到夏府,遵夏意之名增调暗卫保护夏府,今日正打算回兖州,便听见夏盈很着急叫他。
“怎么了?”
“朔阳,你去……你去查看一下小怜的生辰八字!!!”
……
阿树的笑容有些扭曲:“倾城……倾城她可以不死!只要她指定下一任大祭司!”
他的笑容有些可怖,令夏怜不由得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