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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侯心里那是相当的不痛快,别说是这么个小崽子,就是陈家老太爷在他面前也得恭敬一二。但再怎么不痛快,老侯还是得忍着。为什么,因为他再能也只是个奴才,不能坏了主人的门风。
与上一个拜贴不同,上一个他可以看,但这个不行,这个拜贴先要送给老爷。疑惑地看着老侯,王元程来了兴趣,他接过拜贴打开。
拜贴上写有十五个隶书大字:平遥陈海平拜会山西第一土财主。
王元程乐了,他问道:“你看此人如何?”
不敢胡诌,老候道:“是个刺头。”
这个评价有趣,王元程道:“看来我不见见这小子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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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行来,陈海平感概又起,他就是在这种大院里长大的,但走在院子里,还是不能不感慨。
刚才在庄外,十数里之外就能看见王家大院,那真是高楼百尺耸立,连绵不绝,崔嵬奇伟,气势雄浑,足镇山河!
那时他就震撼了一回,知道像王家这等老牌大家族确实不是平遥的商族可以比拟的。现在身处其间,这种感觉就更明显,平遥的商族缺的就是这种时间积淀下来的厚重之态。
来之前,他对王家已有了尽可能详细的了解。
王家大院建在山坡上,远望是蜿蜒起伏的绵山山脉,近处有一条结冰的小河;前后院落每一进都上一高度,极具层次感。大院包括东大院、西大院和孝义祠,他现在就是在西大院。
脚下的这条街叫龙鳞街,街长133米,宽3。6米,是用大块河卵石铺成的主街。龙鳞街将西大院划为东、西两大区,东西方向有三条横巷,横巷把西大院分为南北四排。
从下往上数,各排院落依次叫底甲、二甲、三甲、顶甲。一条纵街和三条横巷相交,正好组成一个很大的“王”字。
四周,屋檐、斗拱、照壁、吻兽、础石、神龛、石鼓、门窗,无不造型逼真,构思奇特,精雕细刻,匠心独具,既具有北方建筑的雄伟气势,又具有南国建筑的秀雅风格。这里的建筑群将木雕、砖雕、石雕陈于一院,绘画、书法、诗文熔为一炉,人物、禽兽、花木汇成一体,姿态纷呈,各具特色。
这得多少钱呢!走一路,陈海平叹了一路。
第四十七章 天下
七拐八转,到了一间正堂大屋门前,领路的仆人把陈海平请进去后,又在后面把门轻轻带上。
屋里有三个人,一个六十来岁、满面富态、气度雍容的男子在正位端坐,那个管家老侯侍立在男子身旁。
居中端坐的男子应该就是王家这一代的主人王元程。
除了这两人,屋中央还站着一个年轻男子。这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容貌依稀和后面安座的男子有些相似。
此人应该是王元程最喜爱的三儿子王佑礼。
王佑礼神态飞扬,负手而立,傲然注视着陈海平。陈海平神态从容,微笑着回视着这个神态飞扬的年轻人。
静候片刻,王佑礼突然问道:“我们王家是土财主,那你们陈家又是什么?”
听到儿子的问话,王元程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注意到了王元程皱眉,陈海平微笑道:“我们陈家是更等而下之的土财主。”
王佑礼傻了,这才意识到说错话了,他怎么把陈家和自己家相提并论?
从看见陈海平的第一眼起,王元程就知道儿子不是此人的对手。这小子年纪轻轻,看似比儿子还小几岁,但怎么看却怎么像个老狐狸,而儿子却只是个毛孩子,连个小狐狸都不是。
在他们这个圈子,毫无疑问,儿子非常优秀,但面对此人,儿子没有一点机会。
王佑礼正要说话,王元程轻轻咳嗽了两声,王佑礼赶紧闭嘴。
王元程站起身来,双手抱拳意思了一下,然后道:“陈先生,请坐。”
王佑礼侧身让开,陈海平冲王佑礼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八仙桌前,对王元程躬身一礼道:“老东家,小子麻烦您老了。”
看了陈海平一眼,王元程道:“不必客气,坐”
又微微躬了躬身,陈海平在八仙桌旁坐下。这时,王佑礼也站到了王元程身后。
王元程道:“陈先生说我是山西第一的土财主,不知是何意?”
传言此人知轻重,识人情,目如刀,语如山,虽富甲天下,但无倨傲之气,也不倚老卖老,真是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对这种人恭敬、吹捧、赞颂、挖苦、欺骗都统统没用,唯一有用的是讲理。陈海平扬了扬手,从容道:“老东家,请问似此等宅第,是不是山西第一?”
稍稍打了个沉儿,王元程道:“算是吧。”
陈海平道:“人多言以末致富,以本守之,老东家以为如何?”
这一次,王元程沉默的时间长了点,最后道:“天下皆如此。”
淡淡一笑,陈海平问道:“老东家就没有想过不如此吗?”
又想了半晌,王元程老实地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陈海平道:“权利,权利,权和利本是一体双生。敢问老东家,商人有利,可有权乎?”
这个‘权’字当然不是指个人有权无权,而说的是商人的整体有权无权。又默然片刻,王元程起身一躬,郑重地道:“请陈先生赐教!”
陈海平也随之起身,还礼之后,道:“赐教如何敢当?一起探讨而已。”
王元程伸手让道:“坐。”
重新落座后,陈海平道:“老东家,小子以为,所谓‘以末致富,以本守之’不过是无奈之语罢了。比如老东家您,现在就已是王家所能达到的顶峰了,因为您看不到王家在商业上还能有什么作为。”
王元程默然无语,良久,不由长叹一声,今天这个人说出了他数十年的困惑。是啊,商人再富,也只是有钱而已。钱多到一定程度,像他们王家,除了盖房子还能干什么?现在他明白为什么这个人说他是土财主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王元程问道:“敢问陈先生,如何才能不当个土财主呢?”
没有正面回答王元程的问题,陈海平问道:“小子听闻万历皇爷数十年不临朝,敢问先生这是为什么?”
王元程一愣,陈海平不可能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这么问,什么意思?不知道,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与诸大臣意见不一,是故如此。”
陈海平又道:“昔年,税监荼毒天下,万民愤之,然不论如何,这些人也是天子近臣,领天子之命。可是,这些天子近臣却为人殴死者有之,为大臣栽赃致死者有之,而且,这些致天子近臣死命之人非但安然无事,还受到万民称颂,风光无限。”
王元程陷入了沉思,半晌,他抬眼向陈海平看去时,陈海平轻声道:“现在是官天下。”
王元程脑袋轰的一声,他清楚陈海平的意思,皇帝只不过是‘官’这个利益集团的代表而已。皇帝可以杀任何人,但就是不能违背‘官’的根本利益,矿税的受阻就是因为这违背了‘官’的根本利益。
看着王元程直愣愣的目光,陈海平又轻声道:“将来为什么不能是商天下?”
不要说王元程,就是站在王元程身旁的王佑礼和管家老侯也都目瞪口呆。
好半晌,王元程艰难地问道:“如何才能商天下?”
陈海平道:“真要做起来当然极困难,但道理其实很简单。当商业利益高于土地利益,而商业利益各方面的风险又低于土地利益,那么,代表土地利益的‘官’自然就会向代表商业利益的‘官’转变。到了那种时候,商人的地位才算确定,任何人任何势力就再也伤害不了商人的整体利益。”
长嘘了一口气,王元程问道:“现在我们能做什么?”
陈海平道:“简单,第一步是必须摒弃‘以末致富,以本守之’的心态,不要再把过多的银钱投入到屋宅这些死物中去。”
王元程道:“不做土财主。”
陈海平笑道:“是的,不做土财主。”
王元程又问道:“第二步呢?”
陈海平没有回答,他从衣袖里拿出一小锭银子,放到桌上,然后指着这锭银子道:“老东家,您是大商家,您应该知道银子是长腿的,只要我们放开捆着它们的手脚,它们自己就会领着我们向前跑,到时我们跟着它们跑就是了。”
陈海平说的很含蓄,但王元程懂了,所谓银子长腿就是人心的贪婪,就是资本逐利的本性。如果能把商人这个阶层整体逐利的本性都调动起来,汇聚到一处,那确实,到时跟着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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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启程
这就好比根本没有希望的沉闷的天空忽然露出了一道缝隙,泄出了一线光亮,王元程整个人都不同了,变得神采奕奕。
实际上,这一刻,对王元程而言,天空露出的不仅是一线光亮,而根本就是为他打开了另一个天空。他此刻之前的生活都在心里装着,不会出丝毫以外,尽管富贵之极,但实际上是死水一潭。
“去,在天水厅摆酒,我要和陈先生好好喝一喝。”王元程兴奋地一面搓着手,一面吩咐道。
老爷素来沉稳,年轻时就沉稳,这等景象真是几十年不见了,管家老侯的脸也乐开了花,赶紧应了一声,乐颠颠地走了。
像王家这种豪门待客,有各种各样的规矩,不同的客人有不同的地方,天水厅是为最尊贵的客人准备的。
进入天水厅,出乎陈海平意外,里面的布置非但不华丽,反而素雅之极,只是,一进来,就觉神清气爽,鼻端涌动着一股难言的香气。
香气的来源是摆在厅中央的一张直径三尺的古铜色圆桌,陈海平也是长于富豪之家,他认得那是沉香木,而从香气上看,毫无疑问,那一定是极品沉香。
菜已经摆好了,不多,四凉四热一碗汤。
王元程早已不把陈海平看作年轻人,而把他看作是可以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人。两人推杯换盏,边吃边谈。过了一会儿,陈海平说了来意,他道:“老东家,我这次来是跟您借钱的。”
提到钱,王元程立刻就恢复了商人本色,他把称呼也改了,道:“少东家,说说。”
陈海平道:“我想建立一个商队,少则两年,多则三年,我要带着商队深入草原大漠,甚或西域诸地。”
挟了一口菜,放进嘴里,王元程慢慢咀嚼。
陈海平道:“我的本钱不多,光靠我自己的力量,我只能把足以保护商队安全的必要武力建立起来。”
王元程问道:“少东家,现在你做到什么程度了?”
陈海平道:“老东家,如果您有兴趣,我随时欢迎您过来看看。”
王元程点头道:“好,好。”
话说到此为止,陈海平不再提,王元程也不再提,两人天南海北开始神聊。他们什么都说,什么都聊,但就是不提生意上的事。
这顿酒喝的极为爽利,从中午一直喝到掌灯时分,两人几乎同时醉倒。
半夜时分,王元程醒了。
管家老侯一直没睡,他就守在外间,听到老爷召唤,他赶紧进去。
王元程已经披衣起来了,见管家进来,他问道:“你怎么看这事儿?”
他们吃饭的时候,管家老侯一直都在隔间,他的任务就是观察,然后给出他的意见。
老侯道:“老爷,不瞒您说,此人如天外来客,实在不是我能说什么的。”
王元程道:“我想明天跟他去看看,你看如何?”
老侯道:“应该去,老爷。”顿了顿,又道:“老爷,我看见随陈先生来的人,他们身上的那股气势我见所未见。”
沉吟了一下,王元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