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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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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刀划得不深,然而伤口却拖得很长,殷红的血还在止不住地流淌,她咳嗽了几声,便从肩颈之间泛起层层的血沫。
  他看着她的伤,看着她的痛苦,面无表情。
  “你想一想你的孩子。”他道,“你若是死了,他也要跟着你死。便连那个小太监也一样——我知道你是个大善人。”他干哑地笑了笑,“你忍心让无辜的人为了你去死吗?”
  阮寄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手抠紧了鲜血淋漓的喉咙,发不出声音。
  柳岑低头凝望着她。忽然间,一滴水渍落在了她的脸上,滑过血迹一路坠落了下去。
  她看着他,那眼神却依然像是在怜悯他,好像只要他一回头,她就会立刻原谅他了一般……
  可那又如何呢?他已经回不了头了。
  如果她不能给他他最想要的那种东西,那退而求其次又有什么意义?
  他已经厌倦了做一个温柔的好人,从很久以前就厌倦了……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个好人。
  “阿寄。”他顿了顿,“其实今晚叫你来,是因为雒阳城已经被包围了。
  “就如当初我包围顾拾的雒阳时一模一样,我知道这是无救的。
  “很有可能,我支撑不到明年正月了。”
  他认真地凝注着她,目光莹然,他却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阿寄,我——”他的话音几乎是虔诚的,露出了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的罅隙,“我只是想告诉你,我……”
  “你放开她!”
  横空里一声断喝,陡然劈进了这死一般沉闷的空气里。
  柳岑略微惶惑地转过头——
  顾拾手执一把出鞘的长剑,正指着他的背心!
  阮寄吃力地探出头去,见到顾拾的一瞬,脑海仿佛是劈过了一道闪电,让她什么都意识不到了。
  俄而嘈杂声音响起,张迎的哭喊声传进了她浑浑噩噩的脑中:“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张迎怀中的孩子哇哇大哭,刹那间将阮寄的神识拽了回来。她一眼看去,在顾拾和张迎的身后,还有十数名兵士……
  “你放开她。”顾拾手中的剑很稳,声音却嘶哑地发颤,“你将张迎和阿雒绑在偏殿里,不就是要用他们来要挟阿寄吗?眼下你已没有什么筹码了——”
  柳岑突然抱住床上的阮寄一个转身,双手卡住了她流血的喉咙,“你不要逼我,顾拾。”
  方才片刻的软弱已消失不见,他甚至难以想象自己为什么竟会想到对着阿寄说出那些话。
  他不可以说的。
  ***
  南宫却非殿前前后后已全被包围。煌煌的灯烛灭了一些,重重阴影在辉煌四壁间浮凸出来,一时之间,竟辨不清这殿中到底排布了多少人。
  顾拾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柳岑道:“袁琴已经在城外搦战了,你不知道吗,柳将军?”
  柳岑冷冷地道:“那又怎样?你不是都已经潜进来了……”
  “嗯,”顾拾竟然点点头,“我本与袁琴约定,十二月晦日发难,与他里应外合——不过我在却非殿前殿,却发现了一件东西。”
  他从袖中拿出来一纸文书,轻轻地抖开。柳岑突然睁大了眼大喊:“顾拾!”
  顾拾看向他。
  “你……”他一点点地放开了阮寄,而后撒手将她往外一推,面如死灰,“你杀了我吧。”
  顾拾连忙抱住阮寄,后者倒在他的怀里,已是半昏半醒。顾拾微微压低了眼眉,对柳岑道:“你既有这样的打算,我又为何要杀你?”
  柳岑冷笑,“我原先是有这样的打算……若是明日我好好地投降了,我还可安慰自己是个识时务的英雄;可你却偏偏早了一日进来,你让我怎么撑持这脸面?”
  顾拾看了一眼怀中的阮寄,轻声道:“不论如何,我不会杀你的。”
  “——为什么?!”柳岑厉声大喊。
  顾拾将阮寄打横抱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因为我答应过阿寄。她说,你对她很好。她求我,不要杀你。”
  柳岑怔住。
  他忽然瘫倒下来,将脸伏在了地上,肩膀不时地抽动着。很久之后,终于发出一声难以抑制的呜咽。
  那张纸在空中飘飘荡荡,最终缓缓地落了地。
  上面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密密麻麻——
  却是一篇降表。


☆、第71章

  元治二年冬; 雒城未雪。
  正月元会前三天,柳岑开城投降; 袁琴也在同时停止了攻城。双方都保全了些许的颜面; 至少在迎接袁琴大军时,柳岑还可以衣冠楚楚地严阵以待。
  正月元会,原先就筹措好的御极大典一切如旧; 然而御极的皇帝却换了个人——
  站在北宫却非殿前的城楼上接受百姓的欢呼和番邦的朝觐,袁琴忽然明白了,这其实并不是一件能让人高兴的事。
  相反,它令人更加惶恐。
  新帝登基; 定国号铖,改元初始; 以金为德。大赦天下; 赐民爵一级; 女子百户牛酒。
  三月; 江南平定。至此中原收复; 大体无忧。袁琴下诏悉罢劳役; 士兵解甲; 流民还乡。西南羌民还偶有骚乱; 也不再派兵强攻,而是争取和谈。又两月; 鲜卑王送来贺礼,认袁氏为中原之主。
  五月,始终被囚禁诏狱的柳岑迎来了一封诏书——命他携家族流放日南; 三代不得再入京师。
  天下人都震惊于新帝的宽容,可与此同时,前朝的大户、颍川钟氏却遭到灭门,故尚书钟屿等人悬尸东市。
  这些,阮寄都不知道。
  她醒来时,正是寒风料峭的早春,在一间敝旧的小小卧房里,张迎和程钰正照看着她。
  “……程伯父?”她微微讶异地低唤,孰料出口的却只是一阵短促的气流,令她不由怔住。
  程钰注意到这边,转身惊喜地道:“你醒了?”捋着胡须走过来道,“先不要动,你颈上的伤口刚刚敷了药……”他顿了顿,“小心些说话。”
  她咬住唇,抚了抚微微发痛的额角,环顾四周。简陋的卧房,几只小凳,一张漆案,空气里萦绕着浓郁的药味。张迎也凑了过来,开心地道:“姐姐你可算醒啦!我这就把阿雒抱过来!”
  说着他走出门去,过不多时抱回来一个粉团团的小婴儿,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结实的妇人。张迎将阿雒抱给阮寄看,一边介绍那妇人道:“这位是邻家的大娘,这些日子多亏了她帮我们喂孩子。”
  阮寄感激地看向妇人,想说谢谢,又尴尬地住了口。低头看阿雒,小孩子却好像比她昏迷之前要过得好多了,粉扑扑的小脸上有了光泽,口中不甘寂寞地咿呀叫着,见了母亲便双眼发光地扑上来,抱着她的脖颈不肯撒手。
  “哎哎——”张迎急了,忙把阿雒扒拉下来,“你娘有伤的,不可以这样抱她。”
  阮寄扑哧一声笑了。张迎讷讷地住了口,亦腼腆地笑了一笑,“姐姐醒得太巧,郎主今日进了趟宫,平日他都是守着你的。我去煮饭,兴许他马上就回来了。”
  阮寄笑着点了点头,张迎便抱着孩子跑了出去。程钰在床头坐下,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阮寄摇头,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
  程钰叹口气道:“那日你被带走以后,钟嶙并没有处分老夫,到南宫被焚之时,老夫便逃了出来,躲在这间破房子里。几个月前,陛下——顾——公子找了过来,他说他要入宫去找你,同我要了御医署的衣裳和腰牌……”
  阮寄静静地听着,眼睫扑簌地轻轻颤动。
  “他……他不容易。”似是思索了很久,老人最后也只是说了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阮寄休息片刻,用了一些膳食,而后下地走动。在房里踱了两圈,自觉恢复了七成力气,便推开了房门。
  黄昏的夕光正柔柔地落在这小小庭院。院中栽着一株海棠树,嫣红的花朵已绽放,斜阳余晖将它照作幽丽的深红色,偶或一阵风过,便袅袅娜娜地摇曳起来。
  土砖垒就的围墙外忽而响起断断续续不着调的歌声——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摇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俄而那歌声愈来愈近,直到转入了门中,戛然而止。
  顾拾呆呆地站在门口,左手提着一只扑腾着翅膀的母鸡,右臂揣着几沓纸卷,就这样滑稽地望着院中的阮寄。
  阮寄抿了抿唇,朝他轻轻地笑了一笑。
  一笑间,便如那海棠花都簌簌地一颤,千万妙花纷纷而降,在这昏黄的暮色中,摇漾着温柔的水波。
  张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状连忙上前,接过了顾拾手中的老母鸡,一边碎碎念道:“回来就好,我去给你们熬汤……”
  顾拾却道:“我……你都听见了?我闲着没事,就学了几首……阿雒还挺爱听的。”
  阮寄只是笑。
  顾拾挠了挠头,耳根起了红晕。他径自往前走,走过了阮寄,却又走回来道:“这是我去旧太学那边,拓下来的几本石经……”他低着头,将怀中的纸卷递了给她,“先拓了最要紧的三礼,其他的我过几日再去……”
  阮寄却并不去接那纸卷,而是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一怔。
  她笑盈盈地抬起眼,眸中仿佛含了千言万语,一时朝他睇来。他却偏偏在这时候犯了羞涩,垂下目光,便见她肩颈间缠着的纱布,忙道:“啊,你不要担心……程御医说了,这点小伤不会害到你的声音的。”他静了静,轻声道,“我还没听够的。”
  她笑了。
  书卷拓本掉落在地,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用力地箍紧了她,“阿寄……”
  熟悉的怀抱,不知何时,已是成熟而温暖。胸膛底下裹着的那颗心强力地跳动着,她附耳过去,便贪心地听了很久。
  他还活着啊。
  她只要这样一想,便觉再无他求,猫儿一般在他怀里蹭了蹭,他低低地“嗯”了一声,亦轻笑着拂过她的头发。
  忽然听见她用极细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往后……别给阿雒唱歌了。”
  “什么?”他不自在地侧了侧头。
  “你……你不着调。”
  ***
  白日里众人顾着阿寄刚刚醒来,并不谈及国事。一大家子融洽地吃完了晚饭,程钰和张迎便自去休息了,离开之前,还都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拾一眼。
  阿寄跪坐案边逗着孩子,偶尔抬头看着他笑。
  顾拾却将孩子抱去了小床上,回来一脸认真地道:“他与你在一起的时间,比我与你都多。”
  阿寄望着他笑,却不揭破他的孩子气。烛火清幽,她一手支在案上,长袖垂落下来露出纤细的手腕,手指一圈圈绕弄着自己的发丝。那双柔和的眼眸此刻笑盈盈的,好像在用那惯常的笑来掩饰着她略微忐忑的心动。
  他微微挑了眉,身子前倾过来,“在想什么?是不是又在笑话我?”
  他的声息喷吐在她的耳边,顿时便见那玲珑的耳垂上红了一片。她不由得身子往后缩,真是太久没有亲近过了,反而羞涩得如同初见,手足都不知该放在何处。
  他看她片刻,在她身边坐下来,想了想道:“阿寄,今日我去了一趟宫里,见了袁先生——啊,就是当今陛下。”
  ——要说正事了么。
  终归是要说的。心里松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莫名的失望,她在这微妙的情绪中走了神,没有听见他之后说了什么。
  “……阿寄。”
  她反应过来,眨了眨眼,他不由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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