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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身青衫徐徐转了过来,向他一施礼,正是眉目清雅的付远之:“学生便知道,老师一定会来。”
他抬首一笑,月光披身,青衫随风飞扬。
原来那画像与字迹俱是他所为,只不过他都是用了左手,宣名初才一时没能认出。
当下宣名初听了他一番陈诉后,整个人难以置信:“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付远之神色肃然道:“千真万确,学生敢以性命担保……只是学生系于家族牵制,不便出面,才只能以此方式请老师星夜前来,将事情据实告知。”
他顿了顿,望着宣名初,一字一句道:“整座书院上下,学生最为信任的,除了老师您,别无他人。”
月光如水,亭中两道身影一番久久夜谈后,离去时,宣名初对付远之郑重其事道:“你放心,你不便去做的事情,老师来做,也不会将你牵扯出来……毕竟,老师理解你的苦衷,你身后站着那样一个大的家族,一言一行势必都无法遵循本心而为,可老师不同,老师出自寒门,不依附任何派系势力,我只代表我自己,我无所顾忌,也无畏无惧。”
付远之长睫一颤,宣名初已拍了拍他的肩头,神色坚定道:“这件事情你来找老师就对了,你放心,老师绝不会坐视不管,无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在陛下面前揭发这桩罪行!”
无法言说那一刻的触动,星月下,付远之胸中热血沸腾,久久望着宣名初,终是向他深深一拜,语带哽咽:“老师大义,学生感念于心。”
如今这几个字还回荡在宣名初耳畔,宣名初深吸了口气,跪在梁帝面前,对着满朝堂的文武百官,扬声道:“此番学府比试,书院上下殚精竭力,人人皆可赏,但唯独一人,不可领赏,还须重重受罚。”
他话一出,满朝皆惊,个个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窃声议论起来,龙椅上的梁帝也微蹙了眉头,不解道:“宣少傅这话从何说起?你口中的那人是谁?”
一片惊疑不定间,付远之垂首站在殿中,面无表情,淡然如常,他旁边的闻人姝却是身子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脸色也开始一点点发白,她心头跳动如擂鼓,有种强烈的不好预感。
大殿之中,宣名初昂首目视梁帝,余光投向了那道发抖的丽影,高声一字一句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奉国公府的四小姐,此番代表书院与扶桑比试的女公子,闻人姝。”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论功行赏
☆、第八十八章:骆秋迟唯有一愿
“当时臣无意路过,在后厨窗外撞见这一幕,却并未多想,还以为女公子是在准备应战食材,只因她也是八位参与学府比试的弟子之一,臣对她毫无怀疑,再加上臣负责的只是算术一块,对烹饪一项的具体分工,食材特性也不甚清楚,所以当下什么也没想,也未阻止她的举动,只望了一眼便离开了。”
“直到后来场上出现巨大变故,臣得知一味重要食材被蓄意毁坏时,才顿然醒悟过来,一切都是女公子做的手脚!臣当时又惊又愤,却因比试在即,不好站出来揭发,也害怕‘扰乱军心’,便强自按捺住,想等到比试结束再说,哪知后面又接连发生千岚天君求娶一事,臣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时机,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万事尘埃落定,扶桑代表团也终于离开了大梁,臣才得以在圣上面前,亲口揭露这桩罪行!”
“臣敢以性命担保,所见所述的一切,尽皆属实,若有虚言,任陛下处置!”
宣少傅伏地一拜,声音久久回荡在大殿之中,满朝震惊。
他巧妙地将时间线挪到了前面,设在了闻人姝动手,而付远之还未到来之时,给自己制造了一个第三人的目击时间段与证词,将付远之彻底摘了出去,可谓是天衣无缝。
当下,殿上炸开了锅一般,梁帝更是眸光一紧,霍然瞪向闻人姝,闻人姝吓得面无人色,摆手间语无伦次:“不,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臣女没有做过这种事,是宣少傅,是宣少傅诬蔑臣女……”
“女公子到了今时今刻还不承认吗?”宣名初抬起头,厉声一喝,他冷静的目光扫过文武百官,最终落在了龙椅上的梁帝身上,一字一句道:“臣早知女公子不会轻易承认,还好臣后面回到厨房检查时,在角落中拾到了一物,不是旁的,正是女公子当日无意掉落的一支海棠发簪。”
“这发簪上刻着女公子的名姓,还有奉国公府的独有标志,旁人绝不可能伪造出来,臣今日将它带到了朝上,此刻就能拿出来与女公子当堂对质,不知女公子敢不敢一见?”
宣名初掷地有声的话语回荡在朝堂上,闻人姝脸色愈发煞白,眼见宣名初就要往怀中掏去,她吓得身子颤抖不已,下意识就伸手摸向了头上,却是目光一喜,心弦骤松,脱口而出道:“你胡说,海棠发簪明明就在我头上,根本没掉在那厨……”
她话还未说完,已猛然反应过来,脸上血色尽褪,然而为时晚矣,满堂哗然,梁帝眼眸更是遽然一紧。
宣名初却是笑了,从怀里伸出的一只手空空如也,在闻人姝面前摊了摊,长声道:“女公子自己承认了,还有何话可说?”
奉国公闻人靖站在百官中,脸色铁青,一记怒声道:“姝儿,你当真做出这种事情了吗?”
闻人姝再无可辩解,整个人吓懵了,身子一下委顿在地,她猛然看向龙椅上的梁帝,颤声哀求道:“陛,陛下,臣女一时糊涂,臣女知道错了,求陛下开恩,臣女再也不敢了……”
朝上愈加哗然,无数震惊目光的注视下,闻人姝撑不住,扭头又看向人群中的伯阳侯,泪水夺眶而出:“外公,外公救姝儿,姝儿不是存心的,姝儿……姝儿只是一时糊涂!”
那伯阳侯又气又心疼,当着梁帝的面,却什么也不好说,只能痛心疾首道:“姝儿啊,你为何要干出这种糊涂事啊!”
座上的梁帝一拍案几,龙颜大怒:“干出这种事情,还妄想去求谁,能帮你脱罪不成?难道你以为国家法度是儿戏吗?”
闻人姝吓得一激灵,跪在地上急挪了几步,眼妆都哭花了:“不,不,陛下……臣女不是这个意思……臣女错了,求陛下网开一面……”
“姝儿,你怎么会……”孙梦吟看着这一幕,喃喃出声,茫然又不解。
她旁边的孙左扬捏紧拳头,恨恨唾弃了声:“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这么重要的比试,居然出了你这个内鬼!难怪那天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所有人都急得焦头烂额,你却躲在一边不来帮忙,原来根本就是你搞的手脚!要不是杭将军挺身而出,带阿隽师妹再去了一趟晏山,取来了这秋萤草,还不知道事态该如何收场!这烹饪一项正是骆师弟与阿隽师妹主力出战,要是秋萤草没及时送回,他们可就被你害惨了!你竟连自家妹妹都不放过,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啊!”
他这一语可算是点到了关键,许多人前后一联系,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闻人隽站在一侧,也紧紧咬住了唇,呼吸灼热间,眼眶一点点泛红,她正强忍之际,旁边的骆秋迟忽然伸出手,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清亮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她,似乎能望到她心底般,他低声一笑:“小猴子,没关系的,有老大在呢……不要再为不相干的人心寒难过。”
闻人隽对着那双漆黑的眼眸,深吸口气,点点头,长袖遮掩下,也紧紧勾住了那根手指,温暖直达心底。
龙椅上的梁帝又将案几一拍,厉声道:“原来如此,朕还道你哪来的动机……简直愚不可及,歹毒异常,只为一时妒恨,便能置国家荣辱于不顾,置一族胞妹于死地,真不知堂堂一个雅正端方的宫学,怎么就教出了你这样的弟子?闻人姝,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怒不可遏的斥声间,满殿噤若寒蝉,唯有站在中央,始终垂首一言未发的付远之,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冷笑。
他从没有这般痛快过,每一步都按照他的预想算无遗漏,闻人姝绝不可能再翻身!
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够摆脱这道阴魂不散的影子,摆脱这个令他厌恶至极蠢猪一样的女人!
眼见事态到了这一步,伯阳侯就算再恨外孙女不争气,也不得不站了出来,替她向梁帝求情,闻人姝的几个姐夫也跟在后头,跪了一地。
伯阳侯一派势力极大,追随者众多,这种时候不管情不情愿,面上的样子还是要装装的,一时间不少官员也站了出来,纷纷求情。
梁帝发了一通怒火后,情绪渐渐平息下来,也深谙帝王之术,又斥责了几句后,终是顺势卖了伯阳侯一个人情。
闻人姝德行有亏,虽大罪可免,但小惩难逃,梁帝将她从千秋册的功劳簿中除名,还责罚她去竹岫书院后山的一处冷僻院落,禁足面壁三个月,好好反思自己的罪过,抄满十本大梁律法,三个月后才可出来。
闻人姝哭花了一张脸,泪眼涟涟地被带下去时,嘴里还在苦求着:“外公,外公救救姝儿,姝儿知道错了,姝儿不想去那后山,去那荒芜破院……”
伯阳侯急得脸色都要变了,拼命向闻人姝使眼色,心中只恼恨不已,自己这蠢外孙女快闭嘴吧,再不依不饶地纠缠,恐怕就不止这点惩罚了!
人好不容易被带了下去,梁帝清清嗓子,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那身白衣与旁边的清隽少女身上。
该罚的人也罚过了,如今该赏之人,也要好好大赏一番吧?
骆秋迟与闻人隽排众而出,梁帝在龙椅上望着他们,格外和颜悦色道:“此次学府比试,你二人居功甚伟,又受小人陷害,却也力挽狂澜,终是逢凶化吉,未失我大国颜面,朕心甚慰,你们此番想要什么恩赏,都尽管开口吧,朕一定竭力满足!”
前面几组全是旨上定好的封赏,骆秋迟二人却可以当堂自己提出,这可是天大的殊荣,文武百官皆目光一动,别有深意地望向他们。
骆秋迟与闻人隽对视一眼,向梁帝施礼下跪,骆秋迟面目沉静,不骄不躁,向梁帝清声开口道:“草民不求金银富贵,唯有一愿,万望陛下成全!”
梁帝微感意外,却露出温和的一笑:“骆生何愿?”
他言语间对他已是另眼相看,群臣心下皆如明镜般了然,望着那身跪着的俊逸白衣,只道这小子恐怕要平步青云了,这般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此刻纵是开口直接要个官位,但凡未太出格,梁帝也会欣然答允的。
无数双耳朵同时竖起,却只听骆秋迟微微昂首,一字一句道:“大梁千百年来等级森严,素来流传着一句话,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寒门学子若想要出人头地,走向仕途,报效国家,需经历多达二十九项考核,为期五年至十年的下放期,简直比登天还难,长久以来,这样不公正的选拔制度,埋没了太多人才。草民以为,官员选拔应当以个人才学而论,而非门第家世,如此大梁方可蒸蒸日上,国力愈渐强盛。”
“草民不求个人平步青云,飞黄腾达,任何赏赐都可不要,只斗胆恳求陛下,愿陛下昌明开盛,改革这寒门选拔制度!”
“草民写了一份《寒门谏书》,若陛下有此意愿,可看上一眼,草民不求任何东西,惟愿换得陛下这‘一眼’,为天下寒士争取一线机会!”
掷地有声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