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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着月川的前额,冲击着他的视觉。豆大的汗水从月川的头顶冒了出来,然后迅速湿透了全身……
原来,原来是这样!!!
月川不动声色,可难抑一股子强烈的酸楚涌上心头,他觉得眼眶已经湿润,是怨恨,是痛苦,是一种几乎可以将他摧毁的力量。
月川根本听不清卢胜东嘴里在说什么,他只是看着卢胜东的身体,转过去,然后爬进了那个通道。在他半截子的身体进入之后,月川终于开口说话了:“小哥哥!”
卢胜东停了下来。
“小哥哥,”月川重复了一遍,“密码是小哥哥!”
卢胜东的身体颤抖着,他重新钻了出来,背对着月川。
“密码是‘小哥哥’对吗?”
卢胜东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月川:“你——”
“没错,我想起来了。”月川悲伤地点点头,“你、你是我的小哥哥,我们有同一个妈妈。”
卢胜东死死地盯着月川,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用冷得像尸体一样的语气说道:“他不是你的妈妈,而是——我的妈妈。”
第二十五章 养父
当李光智把阿四——也就是卢胜东的照片,推到倪以丽面前时,她像一只冻僵的麻雀呆滞在沙发上。李光智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等着倪以丽自己开口。
她穿着睡衣,头发蓬乱,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一看就是严重的睡眠不足。不用想,李光智断定倪以丽比专案组更早知道凶手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急了,而是掏出烟,放在烟缸的边上,耐心地等着。
她始终没有看向李光智,低着头双眼无神地思考,沉默了一会儿,倪以丽从烟盒里取出一根烟,点上。一阵咳嗽之后,她终于把头抬了起来。“那是个很贫穷偏僻的小山村——”她叹着气说道。
李光智身子往后靠了靠,等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山村处在离公路40多里的深山里,只有十几户人家。”倪以丽顿了顿,“我到那里的时候只有18岁——我是被拐卖过去的。”
李光智深感意外,这个信息是不曾料到的,在她的讲述下,一个尘封已久的故事徐徐展开。
“卢胜东的父亲卢定伟是地地道道的山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他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老母亲。他们在山坡上平了一块地,种玉米和小麦,那地要有多贫瘠就有多贫瘠,很多时候忙了一季,因为天灾就会颗粒无收。
“倒不是他们对我有多刻薄,而是实在没有劳动力,一到他家,我的印象就是忙不完的农活,就算在生卢胜东的前一天,我还在地里干活。
“因为生了儿子,他们家给我的自由相对多了,手里也能攒下些零花钱,但逃离那个家的念头从来都没变过。可渐渐地,我发现这个念头不那么坚决了,这很要命,牵绊我的自然是儿子。我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当活生生的小生命成天捧在手里,作为女人,很少能够铁石心肠。或许我应该认命,在那个山村里,和卢定伟过下去,把孩子拉扯大。
“有一年过端午,村里小媳妇约好去县城赶集,就在县百货店的边上,我看见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长途客车。一个念头闪了出来,我想如果不走的话,等到下一次又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那年卢胜东才3岁,可我还是管不住自己的腿,借口上厕所,甩掉了邻居,上了那辆车。
“我不知道那辆车去哪儿,事实上,上了车我就有点后悔,想起来卢定伟其实对我不错,而且孩子也生了。那个村里像我这样的,还有四五个,她们基本都被同化了,为什么我还要来回折腾呢?想想原因,就是不甘心。算时间我从18岁第一次出门打工被拐进大山,到26岁逃出来,最宝贵的8年,都浪费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
“原来我也是个有梦想的女孩子,总想靠自己干点什么,我家也很穷,下面还有个弟弟,是脑瘫,要不然我不会高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上了坏人的当。
“被卖到卢定伟家的第二年,村里来过一个邮递员,我偷偷地往他邮包里塞了一封信。信是寄到家去的,两个月后我没有等来家人的营救,而是一封回信,是我爸写来的,他说弟弟的病正在恶化,家里实在没有闲钱来救我,劝我好好跟人家过下去。
“悲哀吧!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爸能够早点救我出去,如果没有卢胜东的话,那是不是我的人生会不一样?所以,有时候其实我也挺恨他的。
“逃出来之后,我回过一趟家,没有进门,而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妈妈坐在破落的院子里纳鞋底,头发花白,身体佝偻,她40岁出头,却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已经成了废人的弟弟躺在门板上晒着太阳。这个画面太震撼了,我突然一下子明白了爸爸的用意,即使我被救出来,也只不过是从一个绝望跳入到另一个绝望中。
“你说我自私也好,记仇也好,或者这些原因都有,反正我再一次逃离了。”倪以丽哽咽了一下,“然后我就来到了这座城市。
“认识月全完全是一个意外,刚到这里的时候,我什么都不会,扫过地,卖过报纸,擦过皮鞋,后来攒了一点儿小钱,在植物园的门口,摆了一个小摊卖冷饮。我就是在那儿认识月全的,他是植物园里的管理员,经常买我的冰棍,一来二去熟悉起来。
“说起我们俩的婚姻,谈不上谁爱谁,他比我大十几岁,一直未娶,而我也过了可以挑剔的年纪,于是就凑合着一起生活了。
“月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你们问过当年的邻居,大概能够对他有些了解。他人不坏,就是脾气暴躁,而且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这个人控制欲特别强,强到一种病态的地步。别说有自己的社交圈子,就是和男人说两句,说不定就要挨一顿揍。有一回我在楼道口和楼下的大哥聊了两句,月全从楼上直接把一盆水倒了下来,让我在院子都没法做人了。
“他们劝过我,说这是爱,但他的爱实在让人吃不消。
“有时候我觉得我根本就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山村,没有离开过卢定伟,以前是肉体的禁锢,后来是精神的禁锢,而后者更让人难以忍受。”倪以丽把烟掐灭在了烟缸里,仿佛是让李光智有时间来消化她可怜的一生,过了一会儿她才继续说下去。
“月全不能生育,但我没法提出来把卢胜东抱回来,如果让他知道我曾经和别的男人生过孩子,他会杀了我,他就是那样的人。况且,我也没想过这样做,于是我们就去抱养了一个孩子。”
“你的意思是说,月川是你们抱养来的?”一直聆听的李光智插话道,这个信息又让他有点意外。
“嗯,”倪以丽点点头,“因为考虑到我们年纪都大了,所以月川来的时候就已经8岁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月川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李光智再次打断了她。
“对,当然是在他失忆之前。”倪以丽换了个坐姿,喝了一口水,“本来我们一家三口也就这样生活下去了,可没想到的是就在3年前,卢胜东突然来找我了。
“来到这里之后,我曾经寄过一点儿钱给我妈,后来琢磨,卢胜东就是经由我妈一步步找到我的。卢定伟还算是个好人,一直到死都在孩子面前维护着我的形象。在卢胜东的心目中,我是出门打工了,迟早有一天会回家。
“我这才知道卢定伟和他妈已经不在人世了。命运是不是很捉弄人,我收养了一个别人家的孩子,可自己的孩子却成了孤儿。
“离开卢胜东时他只有3岁,可重逢后的那一瞬间,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母性这个东西,时隔多年,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我的儿子,他从我的体内流出,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延续,尽管那个时候已经有了月川,可那毕竟不是亲生的。所以我一定要把卢胜东留下来,可结果——”倪以丽悲伤地垂下头。
“月全的反应是可以预料的,他勃然大怒,说我背叛了他,所有刻薄难听的字眼都用上了,而且——而且他还迁怒于月川,把月川和卢胜东都藏了起来,不让我见到他们。”
“是绑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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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可以这样理解。”倪以丽抬头看了一眼轮子,“因为卢胜东来找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况且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所以我从没有和别人说过,一直到实在没办法了,我才去公安局报案,想借外力让月全把孩子交出来。当然,我没提卢胜东,只说月川失踪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月全不得不将孩子们放了回来。我不知道月全把他们带到什么恐怖的地方去了。”倪以丽突然激动起来,“俩孩子都没人样了,月川更是神志不清,我在想即使月川不是亲生的,可那么多年下来,到底也是有感情的啊,你怎么可以下此毒手。”
“所以——”李光智冷不丁地说到了重点,“所以你就杀了月全?”
倪以丽看着李光智:“不是杀了他,是一起死。”
“一起死?”
“对,突然一下子我觉得活着好累。你们或许无法理解我这样的人。或许以为像我这样饱受挫折的人一定很坚强。可你们错了,寻死的念头一直没有离开过我,这当中也没什么太多的心理斗争,一个人如果对生活失望之极,那是一定死得成的。所以第二天趁着月全洗澡的时候,我在做好的饭菜里放了老鼠药。可就在这时浴室里传来动静,我进去一看,月川正蹲在地上,面前就是那个吹风机,月全已经倒在地上了。”
“这么说,月全的死果真不是意外,而是月川杀了他?!”
“我不知道,有可能是我的计划被月川识破了,所以他提前动手杀了月全。”
李光智皱起了眉头:“那后来呢?”
“后来?月全一死反而让我冷静了,看着两个无辜的孩子,我突然又觉得这对他们太残忍了。”
“按照你的说法,月全死了之后,你和卢胜东重逢的阻力消失了,最后你怎么把他送进孤儿院了呢?”
“因为之前没有人知道卢胜东的到来,也没人知道我们家发生了什么,我不想月川坐牢,唯一的办法——”
“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把卢胜东送走,让所有一切恢复到别人眼中的那样,这是个和睦的家庭,除了意外,月全绝不可能死于谋杀。”李光智接着把话说了下去。
倪以丽不说话了,但李光智认为她是默认了。过了一会儿,她才抬起头来:“我想卢胜东一定非常恨我吧!”
李光智想象着那样的场景。孤儿院和宋志平的精神卫生中心只有一墙之隔,而那段时间,因为被绑架并且杀掉自己的养父,精神受到强烈刺激的月川,正因为失忆在进行治疗。卢胜东隔着玻璃窗,孤独而又凄惨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牵着别人家的孩子进出。母子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认,这个中滋味,大概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得而复失的母爱,让他妒忌得发狂。渐渐地,母亲选择把自己送进孤儿院,成为他心中的一个符号。
错的是月川,却要由卢胜东来承担后果。怨恨开始酝酿、积累、膨胀,卢胜东恨月川,恨他杀了月全,恨妈妈的选择,让自己在孤儿院孑然一身,直到有一天,心中的这座火山终于爆发了……
“你知道卢胜东会把月川带去哪儿吗?”李光智关切地问道。
“不知道。”倪以丽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