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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见不到追兵了。可是他耳朵里似乎一直能听到长刀破空的呼啸声,总觉得只要一回头,就能见到破空而来的利箭。
等他回过神来,掉转马头回到部落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片废墟,储备过冬的干草全部化为灰烬,帐篷毡包一个也不剩了。马匹都被惊散,部落里还留着篝火的痕迹,牛羊小半进了那些恶魔的肚子,大半被烧成一堆焦炭。整个部族的老少个个一身黑灰,都用绝望的目光看着他。
冬雪马上就要降临,在茫茫雪原上,不需要任何攻击,他们就会冻死饿死!整个部落都会悄无声息地被草原大神抹去。
卓木尔咬紧牙关,他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整合残兵,向东奔去,他的目的地是和他素有嫌隙的额那纥的部落!
当他怀着愧疚和阴狠,带着仅存的百余名手下冲向额那纥族落的时候,额那纥同样带着百来个灰头土脸的人,正在向他的部落奔来,两队人马在旷野中相会,先是互相指着狂笑,接着又抱头痛哭起来。
在偏东的地方,是一个比较大的密陀部落,那是薛延陀的一个分部,掌管着薛延陀部落的过冬干草,所以留着部分兵力。卓木尔同额那纥没有选择,向密陀部落奔去,但是他们手中零星的兵力绝对不够打下这样一个部落,他们是去求援的。
草原上只信奉强者,不会有施舍,可见冬天过后,这两个部落都将被薛延陀吞并,但是此时此刻,两位俟斤已经别无选择。
他们连夜奔跑,快到密陀部时已经是黎明,卓木尔爬上了一个山坡,借着天边泛白的微光转过身,留恋地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属下。现在这些战士还是他的,但马上就不是了,山坡下面就是密陀部了,他的俟斤称号即将终结于此。
突然,他双眼瞪得几乎鼓了出来,指着远处叫了起来:“他们!是他们!那群恶魔追来了啊——!”声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马的叫声,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惊恐。
额那纥已经累得全身酸软,却被他吓得一个激灵,猛然回头,也同样大叫起来:“魔鬼!魔鬼!”
出现在他们后面的,可不就是那害他们被灭族的魔鬼军队吗?
密陀部落的首领普巴喇是个正当壮年的大胖子,他在睡梦中被手下叫醒,十分不快,踢开帐篷门帘走了出去,骂道:“卓木尔,你是让恶鬼缠住了吗,半夜三更来闯我的营帐?”
“俟斤,快!快!快集合你们部落所有的男人!”卓木尔和额那纥都冲进来,争先恐后地大叫。
“你没有听从忽颜大汗的调令,你的部落至少还有两千名战士!快把他们都叫醒!”
普巴喇脸色一变,手已经按到腰刀上:“你们两个什么意思,皇帝调令并没有说一定要全族出动,我留下多少战士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快啊!”卓木尔大叫,“没有时间解释了,带着弓箭的恶魔已经来到草原,再不叫醒你的战士,你们连逃走的路也没有了!”
普巴喇皱起眉头,道:“来人,找个大夫来,这两个人不知有了什么毛病!”
卓木尔和额那纥极力挣扎着,配着惊惶的眼神和惊恐的大叫,普巴喇心里打了个突,暗想,别是真的被恶鬼缠上了吧?
这时候,远方突然传来蹄声阵阵,那蹄声如同骤雨一般密集迅捷,如同捣在人的胸膛上一般,卓木尔和额那纥对看一眼,面露惨然:“已经来了!”说罢最后看了普巴喇一眼,冲出营帐,兔子一般跃上马背,纵马往外就跑。
为今之计,只有可贺敦部落有庇护他们的能力了,他卓木尔再不愿意,也只能去依靠自己的仇人了。
普巴喇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没命地飞跑,转瞬穿过自己的部落,不明所以。
但是片刻之后,他便看到一幕终身难忘的景象。草原上有一条苍龙飞翔而来,那条苍龙气势惊人,它身上泛起鳞鳞火光,身下卷起漠漠长烟。
密陀族的战士匆匆忙忙地起身,营地里一片嘈杂惊叫,那苍龙似乎微微一顿,同样乌黑的箭支便密雨一般袭来,挡者披靡。
苍龙毫不费力地插进他的部落,龙身上携带的点点火光被尽情抛在草垛上、帐篷上、马群里……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响起,在这个天色将亮未亮的黎明,密陀部落失去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一切。
普巴喇惊怒交加,他翻身上马,认准那个领头的高个子敌人,一刀狠狠地劈了过去。
对面的敌人拿着铁棍,只是随随便便挥了挥手,普巴喇便如同鸟儿般飞了出去。
“你是恶魔吗?”普巴喇吐出了热血,却忍不住抬头问了一句。
任平生回首向紧跟着他的一个将士问:“那胖子说什么?”
那个将士懂得西瞻话,回答:“他问将军,你是恶魔吗?”
任平生将手一摆:“告诉他,我是恶魔的爷爷,恶棍!”
那将士有些为难,这句话很难翻译,恶霸与恶棍、无赖、坏人、浑蛋在西瞻话里都是同一个词,很难产生和汉语一样的效果,好在普巴喇双眼大睁,早已气绝,他能不能体会都无所谓了。
十一
拔密扑的大帐里,已经集合了周围几乎所有的中小部落的俟斤,草原地广人稀,各个部落之间挨得并不近,算算短短的时间内,这队到处放火的敌人已经祸害了上千里!便是铁林军在大苑南部战无不胜,也没有这种速度。
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求援而来,还有部分是为了找拔密扑给他们主持公道。因为这队人并没有固定目标,只是纵马乱跑,撞上哪一个部落就算哪一个部落倒霉了!所以夹缝之间,还有不少漏网之鱼。可贺敦部落离他们也并不很近,等可贺敦的援助不是十天半月可以得到的,何况可贺敦是否愿意给予援助,没有人心中有底。
无数老弱妇孺就在旷野中等着。没有帐篷,他们等不了十天半个月。没有吃穿,他们连三天也等不了。抢掠便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于是那些侥幸躲过恶魔追杀的部落,就成了他们的目标,甚至有倒霉的部落被两三个部落光顾抢劫,损失得比他们还巨大。
大汗带走了他们的精兵,在南苑打仗,作为这片草场最大的部落首领、忽颜亲自任命的管理人,拔密扑当然有责任管理他们。
拔密扑皱着眉头:“大家别吵了,谁来说说,这队敌人到底有多少?”
“三万!”
“五万!”
“至少二十万人!”
“我看说不定有一百万人!”最先被吓破了胆的卓木尔叫道,把敌人实力说得越强大,自己败得也就越有面子。
拔密扑按着额头:“你疯了!一百万人要是进了草原,太阳都会被遮蔽,捕鱼儿海的水都会被喝光!如果他们愿意,山冈也会被铲平,海子也会被填满!我这只有八万士兵的部落能抵挡吗?如果恶魔真的有一百万人,你们找我来干什么?”
人们像炸开了锅,热烈地讨论起来。这队人马多半黑夜攻击,突袭快捷,并不硬拼,可见并没有绝对能取得胜利的实力。满帐篷的俟斤都是草原上长大的人,从蹄印密集程度,马粪的多寡,打散一个部落后吃掉的牛羊多少都能判断人数,最后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凑出结论,这一队“恶魔”人数只有几千!
几千人就把他们这么多部落撵得如同丧家之犬,人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草原上重视实际,没有那么好面子,对方既然只有几千人,他们倒能定下心来想想办法了。可惜恶魔行踪不定,最新的消息也不过是他们往北边去了。他们一群人商量来商量去,也就只有迎战一个办法。
他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突然,一个可贺敦士兵冲进大帐,大声报告:“酋长!有一队人马正在向我们靠近,跑得很快,现在离我们部落不远了。”
“哪里来的?”
“西北!”
“有多少人?”
“约有三千人!”
“什么装束?”
“都是黑衣黑甲!十分整齐!”
卓木尔带着哭音叫道:“是那些恶魔!恶魔来了!”
拔密扑拍案而起:“连我可贺敦部落也敢招惹!来人!派出五千人马,一定要将他们拦住,其余人集合,跟着我去迎战!”
北风在草原上打着旋儿吹过,可贺敦部落剩余的三万士兵手持兵刃,杀气腾腾地奔出去五十余里地,对上了三千黑甲士兵。
三千人面对三万,却毫无怯意,领先一人回过身来,冷冷地道:“振业王飞鹰传信,他已经回到西瞻,我奉命率军接应。拔密扑酋长,你拦截不许我们去接应王爷,有何用意?”
拔密扑一惊,驱马上前,只见队伍最前面的将军,正是振业王萧图南的近卫乌野。
十二
天蓝得剔透如水,风冷得甘冽如刀。
蓝天下,枯黄的衰草一波搭在一波上,记录着一层层风的痕迹。不远处,一条长河上方笼罩着雾霭,轻纱般向东飘荡。
萧图南默然伫立,嘴边露出微笑。他一夹马腹,红马发出一声轻嘶,轻快地跳跃过去,很快就奔到那条烟波雾霭的长河边。
亮白的河面上便出现了两个人的倒影,两个人骑在一匹马上,彼此紧挨着,分不清是谁的倒影。
“青瞳,我们回家了……”萧图南微笑。
身前的人儿却不回答,她安静地盯着河面,抓着缰绳慢慢下了马。长时间骑马狂奔,她的腿僵硬无比,一落地就打了个趔趄。
她并不挣扎,随着麻木的腿便坐到河边,伸出右手在烟波上拨弄了一下,一阵透骨的奇寒立刻钻入了她的骨髓。
“好冷!”她迅速收回手来,甩了甩水珠。
“我帮你握着。”萧图南也跳下马来,将她冰凉的手纳入掌心。
正文 第136章 此别难重陈(8)
他凑到她耳边,用最轻最轻的声音道:“草原上的河,就是夏天也一样冰凉。不过如果是夏天时来看,这里就漂亮多了。四处都是野花,整条河就像是从花谷里冲出来的,一个水珠甩出去,就有一片花开了。一片水雾泼出去,就有满山的花开了!连鱼儿都想跳出来闻一闻花香。到了晚上,天上的星星和水里的星星一样亮得耀眼,你眼睛能看见的所有地方,都被星星铺满了!一颗接着一颗,又大又亮!就像上面是天,下面也是天一样,你的脚抬起来,都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去踩!喜欢吗?”萧图南轻轻地说,他的声音低得近乎呢喃。
青瞳没有回答,却微微一动,将已经不冷的手从他掌中抽回来。
萧图南并不生气,冲着自己的红马打了个呼哨,红马踏着碎步走了过来,萧图南一手揽着青瞳跃上马背,大声喝道:“回家!”
他身后剩余的二十几个人,见他起步,都一夹马腹,同时追了出去,动作整齐得就像一个人。这一路走来,萧图南身后的人或多或少变化不定,直到过了云中才基本定下这二十几个一看就是精锐的人。
奔出一会儿,天空上传来一声响亮的鹰鸣。几匹马都唰地停了下来,原本凝固如果冻一般的蓝天上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从上向下直直地坠落,先还只是极小极小的一点,慢慢越来越大,直到坠到一半,才能看出仿佛是一只飞得极高的飞禽。
跟在萧图南身后的一个干瘦的人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