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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下一刻,这支箭就会出现在敌人的咽喉上。
他成为神弩先机营队长以来,像这样的箭射出去恐怕有上万次,还从来没有一次失手过。为了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这支箭的速度要更快些才行,所以他比以往多用了三分力。突然,他隐约听到自己手中的弓弦发出了奇怪的嘣蹦声,中指敏锐地感觉到弓弦发生了变化,好像手中的弓在告诉主人自己力不从心。蒋成手一滑,箭支飞出的那一瞬间轻轻颤抖了一下,那是没有人能够看见的颤抖,只有手指和弓弦才能感觉到。蒋成脸色骤沉,没有机会了,箭支还没有到达,他就知道这一箭不会命中了。
这支箭准确无比地来到萧图南咽喉前,又在所有人的惊叫声中,贴着他的皮肉落在地上。羽箭的方向还是那么正确,没有丝毫错误,但是在最后那一刻,弓弦没有给箭支应有的帮助,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力量。
突然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蒋成手中的弓弦已经断成两段。神弩先机营的队员一起看向他,表情茫然。对他们来说,弓就是他们的手臂,就是他们的灵魂,此刻他们的灵魂没有给他们最需要的帮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错过了杀死萧图南的最好时机。有奸细——人们心中第一时间升起这个念头,有奸细破坏了他们的弓弦。
事实并不是这样,西瞻人还没有本事在大苑军中,安插能接近神弩先机营兵器的奸细。神弩先机营弓弦断裂,完全是气候所致。大苑矿藏丰富,他们的弓弦是用金属制成,遇到过低的气温就会断裂。而西瞻最多牛马,他们的弓弦是用牛皮牛筋做成,遇到下雨就会失去弹性。这方面老天并不算偏心,双方各有长短。
霍庆阳和西瞻人打交道的经验应该足够了,但是云中远远没有高原这么酷寒,所以他也只知道西瞻人的弓箭会在雨天失去力道,却不知道自己的弓弦在严寒下也会失去作用。整个大苑军队里,也只有青州的守军用的是牛皮牛筋制成的弓弦,这一点作为军事机密,连一关之隔的麟州都不知道。而神弩先机营每一个弓手手中的弓都是陪伴了他们多年的兵器,他们想都没有想过要换弓,加之接连射出三支重箭,所以弓弦承受不住,自己断裂了。
战场上,大战役的胜负需要很多因素,但其中一个人的生命却很可能在老天爷一念之间。萧图南就是这样,因为天气的帮助,躲过了他上阵以来离死亡最接近的一次。
八、鹰飞
萧图南站直身体,喝道:“好个神弩先机营!”他面色冰冷而坚毅:“怕什么?我不会死的……”萧图南心道:我会出现在你面前,我会带着我的士兵,把你的山河踏得粉碎。在那之前,长生天不会让我死。
“王爷!王爷!”拙吉吓出一身冷汗,迅速挡在他身前。
萧图南面容冰冷,翻身上了战马,从怀中摸出面具戴在脸上。
“王爷……”拙吉小声劝道,“面具给属下戴吧。”
“不必了!现在躲藏已经无用。吹号角,苍狼的子孙,跟我冲出去!”他用力一挥手,肩膀伤口狰狞,甩出一串血珠儿。
几千个金鹰卫一起大喝了起来,山下无数铁林军随之惊天动地地欢呼起来:“振业王!振业王!”
紧接着冲锋令之后,方才还四面散开、仿佛没有丝毫秩序的西瞻骑兵迅速汇集,变成无数个小队,每一处都是前两队左右两翼掩杀,第三队正面冲锋,向苑军杀去。如果说刚刚金鹰卫开路是利刃,将苑军划开一道细缝,那么现在的西瞻士兵就是钢针,密密麻麻不知从多少个方向向外射出。
战鼓声、号角声、兵刃相交声响成一片,分不出哪儿是苑军的,哪儿是西瞻的。至此,战场陷入彻底的混乱,敌我双方主将的命令都无法下达到小队,如同一个失去大脑控制的人,四肢胡乱挥动,只能打到哪里算哪里,徒劳地想拦截从无数个方向冲出来的敌人。
西瞻士兵很快就突破了苑军设下的重重拦截,向麟州方向冲去。无数黑色、青色的身影缠斗在一起,在麟州山坡、河谷铺开了一张大网。每一个身体完好的西瞻士兵都将冲出去当成首要目的,但是他们一旦受伤,就会立即跳下战马,把自己没有受伤或者体力较好的战马,让给身后冲过来的同伴。他们自己则停下来,尽可能将敌人阻挡在身前。而一个个冲出来的西瞻士兵,会毫不犹豫地跳上更好的战马绝尘而去,对替他们挡下死亡的同伴看都不看一眼。
护卫着萧图南的一队已经走远了,他们拥有整个队伍最好的马、最好的战斗力。他们飞快地穿越整个战场,没有人能拦住他们。他们并没有管身后还陷入混战的战友,对于金鹰卫来说,攻击是第一要义,攻击是第一手段,不停地攻击、以攻代守是他们奉行的宗旨,这种骑兵从来不做断后的用途。
战场如同被猫抓过的线团,到处混乱得一塌糊涂。西瞻军各自成列,从不同方向突围。霍庆阳指挥着身边勉强还能控制的七八千人,在战场上紧紧追着一队千余人的敌军不放。战场形势改变,他的目标再次改变。西瞻铁林军深入大苑国内作战,那是死一个少一个,趁着现在敌人密集的时候,尽可能消灭多一些敌人,那么日后深入内地的战争中,就会减少一些对手。单单从战斗力而论,七八千人对千余人才有把握,所以霍庆阳没有好高骛远地选择更大的队伍追击,而是选择了他有把握吃下的最多人的队伍。
这一队西瞻军似乎感觉到了身后敌人的威胁,他们不停地改变路线,试图甩掉身后的苑军。但是混乱的战场让他们不能发挥速度优势,而他们身后的苑军又和其他人不同,目标极其明确,就是认准了他们不放,就是要杀了他们才罢休。
跑了一阵,西瞻军突然分出一队八九十人的队伍,向左前方狂奔,同时,剩下的大队人一声呼啸,向右前方奔去。等苑军追到他们分兵的位置,西瞻人一个大队一个小队、一左一右都已经跑出去老远。霍庆阳愣了一下,吩咐不用理会这几十个人,继续追击右边大队敌人。
又跑了一会儿,再次从前方西瞻军中分出一队几十人的小队,大小部队再次分别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跑去。苑军一个偏将喜道:“西瞻人有逃兵了。”
霍庆阳眉头微皱,这队人虽然少,但是彼此贴得很紧,进了树林还保持队形,不像是没有组织的逃兵。他微微停了一下,命令继续追着大部队,不理这些人。
追了一个时辰,西瞻像这样分兵分了七次,每次多则八九十人,少则五六十人,像从大麻绳上拆下来的小股细绳,苑军始终不理会这些,只盯着大部队不放。直到他们面前的目标越来越少,最后从千余人剩到三四百人,霍庆阳才猛然惊觉西瞻人的目的。
如果你看过被狼群追逐的野马,就能明白这个分兵的道理。西瞻人的目的就是冲出重围,但是聚集在一起冲显然不成。苑军八倍于他们的兵力,紧追不放,还聚集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全部送命,只有分兵才能尽可能保存实力。在一般人的理解中,面对兵力处于绝对优势的敌人,分兵岂不是送死?但事实上,真正追击过程中,面对大部队分出来的少得可怜的几十个人,追兵基本都不会理会小股,而是直接追击大部队,那么这一小股人便安全了。
这种分兵的诀窍就是每次绝对不能分多,分多了敌人就会分兵追赶,不会容这些人跑了。只有让敌人看不上眼的一小部分分出,才会被急于追击的敌人忽略不计,这样几次分下来,至少能逃掉一大半人。霍庆阳发现自己的错误后,他追了一个晚上的敌人已经剩下不足四百。
就算西瞻的战马都是好马,从山上冲下来,一个晚上不停地奔跑厮杀,此刻也个个疲惫不堪,在小金川和大金川交接的水域,八千苑军终于追上了不足四百的敌人。西瞻士兵停止了奔跑,他们知道分兵到此结束,他们背对着漂着冰凌的河水散成一个圆弧。长声呼喝中,苑军的矛头和西瞻的腰刀一起闪烁,双方都憋着刻骨的仇恨和怨气。
战局至此已经不需要霍庆阳指挥,用二十倍的兵力将一小撮敌人困在小金川边缘,谁都知道该做什么。能在混乱的战场上追了一夜没有队形涣散,无论从体力还是纪律性上,都说明这八千个苑军是最精锐的,眼下这支精兵就带着刻骨的仇恨对敌人发起最后的攻击。
西瞻铁林军在大苑的土地上,展现了他们称雄四国的战斗力。四百个士兵对八千个精兵,战斗竟然还能持续一个多时辰。很长一段时间内,小金川变成红色的河水里,苑军流出的血还是远远多于敌人。直到天色大亮,阳光照耀在红色的河水中,最后十几个全身是血的铁林军仍然在歌声中奋力拼杀。
“我们身体里流淌着苍狼的血脉——
我的荣耀要用血来见证!
长生天的宠儿,
别畏惧死亡,
祈求与哭泣属于弱者!
灵魂会在烈火中升腾,
鲜血浇灌过的地方很快就会长满青草,
那是长生天赐给英雄的牧场!
苍狼的子孙——
别畏惧死亡!
无人能阻挡我的脚步,
长生天让我看到的一切,
都是长生天准备赐予我的!”
河边还剩下十几个西瞻士兵,最初那个想出用人体糖葫芦串下山的小队长也在其中。他杀得兴起,一把扯下破破烂烂的衣服,在冰天雪地里上身赤裸,露出肚子上骇人的刀疤。有七八杆长枪同时伸向他的肚子,他一声大吼,抡刀砍向枪杆,七八根枪杆竟被他一刀全部砍断。然而更多杆长枪伸了过来,一起插在他的肚子上。他仰面跌进水中,肚子上密密麻麻的枪杆向上挺立,如同插着糖葫芦的草标。
正文 第121章 天限南疆北界(6)
最后一个西瞻士兵是个百夫长,身手很敏捷。他在这必死的境况下仍沉着应战,苑军越急他越稳,至少有十几个苑军在他神出鬼没的招数下一招毙命。这个百夫长用眼角余光看到一个将领打扮的苑军纵马逼近,趁他荡开几个士兵的空当,一杆长枪毒蛇般探向他的胸口。他不知道这个人是王庶,是大苑的亲王,但他知道这人和其他敌人不同,是个用枪的高手,如果依照自己挥刀的速度,枪尖会在他砍断枪杆之前送进他的喉咙。
于是这个百夫长挥刀格挡用了斜向上的力道,却并不去砍枪杆,而是刀头一斜,顺着枪杆滑向对手,如同燕子抄水,这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招数。他变化,王庶的枪杆也突然起了变化,手腕一翻,枪背隆起再抽下,如同一个浪头要把燕子打进水里。百夫长立即抽刀,然而枪杆追击甚急,闪电般压住刀头,这个浪头还是打在他的脖子上,连着他自己的腰刀一起,血线发出哧哧的声音。江边最后一个西瞻士兵,就被自己的刀抹了脖子。
王庶骑在马上,任由敌人激射而出的热血喷在自己脸上。他紧紧握住枪杆一动也不动,不知为什么,他的耳朵里似乎还能听见敌人的歌声——我们是苍狼的子孙,苍狼的子孙……好像这歌声已经被大青山、小金川牢牢记住了,风每吹过一次,就会低低吟唱一次。
斯役,苑军亡万余人、重伤万余人、轻伤四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