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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佐见他不似作伪,但是有些话却不能不问。他道:“恩师既然皇榜提名,优免总是有的……不过家里地少,不知是否能有益于宗亲。”
郑峙知道徐元佐是怀疑宗亲占了他老师的便宜。不过能把话说得这么好听,总不能当下一个耳光打上去。他道:“朝廷给的优免自然是有的。在别处或许大有用场,但在长乐却是基本用不上。”
“哦?”
“长乐位在沿海,经常因为海寇滋扰颗粒无收,所以朝廷惯例会免去赋税。”郑峙笑了笑:“而且我湖建还有一个别名:八山一水一分田,说的就是山多田少。故而朝廷优免在我乡还真是没多大用场。”
徐元佐听了无比蛋疼:他是从天下赋税最重的苏松来的,还真没想到福建人根本不介意赋税问题。听郑峙的潜台词,好像只要朝廷不识相来收税,那就联络海贼攻打一下港口,朝廷自然就免税了。说起来,前两年林道乾还攻占了澄海溪东寨,后来接受了招安,不知道是否另有内幕。
“阿岳在松江任官,过得可还好么?”郑峙掌握了话语节奏,反守为攻:“我这族弟也是太过清高,到了那边连家书也不见来几封。不管怎么说都是郑家人呐。”
——这就是说郑老师不会做人了。
徐元佐听了也是暗道郑老师在为人处世上略显糟糕,说好听点就是情商低。说得难听点,那叫不知道自己根基斤两所在。他换位思考,自己若是郑岳这个环境,肯定要跟宗族打好关系,利用福建同乡在官场上更上一步啊!
“老师在华亭也是极为艰苦。连婢女都用不起。”徐元佐叹道:“是以学生这次来长乐,也是想与先生商议,看是否有开源之道。”
郑峙并不意外。长乐是科举大县,福州是科举大府,福建是科举大省,每次考试之后都有利益重新分配的问题。如此一两百年下来。大家早就形成了各种规则,想以进士身份硬挤进来,就算郑峙没意见,也过不了其他人的关卡。
“愿闻其详。”郑峙道。
徐元佐清了清喉咙,道:“长乐立县也久,势家大户肯定已经容不得别人进来分润了。郑家若是坏了规矩,怕是要被整个长乐县的士族群起而攻之。”
“正是如此。”郑峙应道,敏锐地发现徐元佐用了“郑家”这个大概念,不由觉得这年轻人还是挺会说话的。
徐元佐继续道:“先生可考虑过海峡对岸的巨岛?”
郑峙微微一愣。笑道:“那岛上可等闲去不得。”
“敢请教?”
“那岛上有海贼的港口,是他们躲避官兵的要地,岂容得咱们上去?”郑峙又道:“更何况岛上有食人土著,伏道杀人,防不胜防。这些若说起来也不甚很麻烦,但是岛上更有瘴疠疫病,一旦染上断无生理。你说这么个地方,谁还肯去?去了又能种多少粮食?”
徐元佐呵呵一笑:“郑家没有糖寮吧。”
郑峙不以为然道:“自然是没有的。”
“我一路行来。见郑家商铺之中也没出售白糖的。”徐元佐道。
郑峙明白了徐元佐的意思,道:“白糖是厚利。谁人不知,不过绝非我家能够插手罢了。”
徐元佐笑道:“所以去对面岛上就是不错的选择。甘蔗最要紧的就是水土,水源充沛,土壤肥沃,深耕之下定然能够种出好甘蔗来。至于先生之前说的那些麻烦,岂无应对之策?”
郑峙知道这是数万两一年的大买卖。颇为动心,朝前坐了坐:“如何对策?”
徐元佐笑道:“海贼可不会种蔗榨糖,但是他们会杀人抢地。若是咱们与他们合作,郑家负责送人上岛,开垦种植。海贼负责保护蔗田。击杀野人。我这儿负责转运蔗糖,分销江南乃至京师、辽东。咱们三家,各尽其能,各得其利,可谓共赢。”
“那瘴疠疟疾呢?”
“那不过是由蚊虫传染的疫病,只要将杂草根除,沼泽填平,自然就去了小半。然后广用艾草驱蚊,又能去小半。若是防不胜防,最终还是得了这病,我还有后手。此番带了江南名医十人,正是从古方之中寻一治疟之术。如今虽未成功,但是并非不可医治。”徐元佐道。
郑峙抚须思索,道:“照你这般说来,此事倒是简单得很?”
“天下事有难易乎?为则易,不为则难。”徐元佐笑道:“想来那些海贼困守台岛,也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一旦咱们与他们解说清楚,断然不会拒绝的。”
郑峙又道:“既然称之为贼,难道不会食言而肥?”
“若是如此,咱们也不是吃素的。”徐元佐的笑容上染上了一层寒霜。
郑峙没有给徐元佐一个准信,但是邀请他晚上住在家中。徐元佐则考虑到恩师郑岳的面子,还是决定在县城外找一座寺庙借住。同时他还要给郑岳家里买些地盖房子,总不能让师母和太公住在那么寒酸的小院里。
好在福建虽然耕地少,但是宅地不少。因为多山,所以福建人早就总结出了一套依山建房的本事。而且这边石料也算便宜,并没有因为通货膨胀而吓坏徐元佐。
徐元佐叫程中原去跑程序,自然也给他交了不少学费。官府由此才知道郑岳并非没有背景的小进士,人家现在搭上了徐阁老的大船。一时间县里乡里都有人来与郑岳认同年,攀关系,少不得赞助一些银子,或是安排些人帮忙,给徐元佐少了许多麻烦。
在长乐住了旬日,罗振权已经开始有些焦躁了。终于有一天,徐元佐叫他一起前去海上钓鱼。罗振权毫无戒备,直到出海才知道钓鱼是假,与人商谈才是真的。
对方也是一艘小船,大船远在数里之外,只是海天之际的小黑点。两艘小船在一处暗礁旁相聚,那边人看了看徐元佐和罗振权,扬声喊了一声:“好书生!”
罗振权一眼就认出这是标准的海贼,而且还是以抢劫为主经商为辅的真海贼。虽然东海海商也抢船杀人,但终究还是以经商为主。他不由替徐元佐捏了一把汗。
徐元佐起身抱拳,对罗振权道:“别愣着了,帮忙翻译。”
罗振权木然点了点头,还在准备随时逃跑。
来者自报姓名,正是在南海上赫赫有名的林道乾。听口音他是潮州府人,好在罗振权勉强能听懂一些,徐元佐是彻底听不懂,交流得磕磕绊绊。
“你、我、郑家,三家,魉洪(台湾)种甘蔗。”徐元佐费劲地作着手势。
不等罗振权翻译,林道乾身后戴着斗笠的船夫却笑出声了。
那声音清脆悦耳,显然是个姑娘家。那姑娘飞快地将徐元佐的话翻译给了林道乾,又用官话道:“我当家的问,我们有什么好处。”
徐元佐如蒙大赦:“姐姐原来是南直人。这下好办了。”他道:“好处自然是有的。只要贵当家的能够保证魉洪的安全,不叫蔗农被土著侵扰,最后咱们将红利分成三份。各得其一,公平无比。”
那姑娘译过去之后,又得了林道乾的回答,道:“我们怎知你是否有隐瞒?”
“一起做生意,我何必占那点小便宜?”徐元佐笑道:“这是千秋百载的生意。林当家的,我听闻你在潮阳县招收旧部,可见也是想做番事业的人。想来你也发现了,为何官兵越打越大,其实没有其他秘诀,有钱罢了。咱们一起种甘蔗赚钱,每年的银子就跟庄稼一样稳定,你大可以拿了银子去造船,重复昔日盛况。岂不是比你苦熬要好?”
林道乾面色漆黑,那南直的女子倒是颇为动心。她竟然接替徐元佐,与林道乾商量起在台湾长住的事。
嘉靖年间,林道乾在福建外海被俞大猷击破,就是躲在北港休养生息恢复元气。对于台湾他要比郑峙熟悉得多,不过正因为熟悉,所以对于疟疾也是极其畏惧。徐元佐虽然夸口说有对疟疾的良药,但还是难以彻底打消林道乾的顾虑。
“实在不行,就试了再说。”徐元佐道。
祝大家上元节快乐~~~!
(未完待续。)
三七五 开台
得益于屠女士获得了诺贝尔奖,黄花蒿也走入了大众视野。作为一名商人,徐元佐必然要关心社会热点问题,虽然他觉得许多人因为这种发现与“中医药”有无关系而展开讨论十分荒诞,但是也记住了青蒿素这东西怕高温、几乎不溶于水的特性。
对于许多“科学爱好者”们提出:中国古人不可能用酒精萃取并正确使用青蒿素的问题,徐元佐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当然,即便他知道也不会免费给人上课。反正神秘的中国古人就是金手指一开,从千百种中草药里认准了“黄花蒿”——或是其他乱七八糟的名字。
黄花蒿的种植范围十分广泛,生长环境不挑剔,生长速度也不慢,制药成本即便在廉价的中药之中也算是低廉的。徐元佐当然不会走《肘后备急方》的老路,再用清水浸渍然后绞汁。他完全可以用蒸馏出来的高度酒去浸沥黄花蒿,然后蒸馏取得结晶。
是的,李腾根据徐元佐提供的思路,的确顺利提取到了结晶。然而这到底是什么结晶,其中有多少杂质,杂质又是什么成分……这些人命关天的问题,徐元佐一概不知道。然而这个项目的最终获利,还是得落在这些成分不明的淡黄色结晶体上——据说青蒿素结晶是无色针状结晶,不过徐元佐真的做不到啊!
至于研究过程中产生的高度酒,因为口感极差,并没有办法商业化。要作为工业原料,却面对着无法工业化大批量生产。这就注定了徐元佐这回带来的小小一罐“特效药”价值连城。
疟疾在江南并不是常见病,要想进行大规模试药也就无从谈起了。徐元佐行程不等人,只好带到福建来试。福建这里的山民不少。疟疾也算是常见病,正好分成三个对照组,进行测试。
第一组是用福建本地的传统治疗方式,从福州府请来了数位有名望的大夫;第二组用的是江南名医的治疗方案,要让他们十位名医达成统一意见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第三组就是用徐元佐带来的特效药,最简单方便。挑一勺——据说吃不死人,然后用和酒服下。
这个实验耽误了徐元佐近半个月,结果却不如人意。三个对照组,每组五名病人,前两组的结果都是两人治愈,三人病故。徐元佐的数据比他们好看不到哪里去,是三人治愈,两人病故。不过从治愈时间而言,徐元佐这一组要快一些。
因为实验不可测因素实在太多。而且样本也太少,所以林道乾对于徐元佐所谓的特效药还是将信将疑。
徐元佐本想好好跟他讲道理,但是看他这个“我不听我不听”的姿态,只好来硬的了:
“开发台湾获利最大的就是你家!我远在江南,郑家在长乐也有稳定的营生。我们开台是锦上添花,不开,也于大局无碍。而你若是不开台,就只有坐以待毙。”
徐元佐这番话之中固然有恐吓的因素在其中。却点在了林道乾的软肋上。林道乾如今在潮阳落脚,算是接受了招安。但他和后来被招安的郑芝龙可不一样。他要地没地,要航道没航道,如何养活那么多投奔个他的人?这些人可不是善男信女,若是林道乾不养活他们,他们就会去自己养活自己,结果就是朝廷怪罪到林道乾头上。
林道乾对此十分恼怒。但是徐元佐躲在长乐郑府,好歹人家也是有两个进士一堆举人的家族,只能感叹鞭长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