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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多少货,都得扒拉清楚。这些活谁来做呢?”
罗振权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要按插人手,接管布行。”
“说得多新鲜呐!”徐元佐无语摇头。
布行在徐琨徐盛手下经营了近十年,下面的掌柜、伙计若是来个阳奉阴违、监守自盗、消极怠工……徐元佐哭都来不及!而要安插人手,多半又会被老人所排挤,更会传出一些争权夺利的风言风语,让人觉得自己吃相不好。
发生了火灾这种事故,旧人新人都得同舟共济,隔膜自然少了。至于那些冒皮呲牙的,也可以不动声色调到闲散岗位上——比如派去北京清点店铺存货之类。
徐盛放火烧账房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众人只需要用脚趾头想就能想到:这家伙一定是污了不少,账面无论如何轧不平。在徐琨的包庇下或许还能混过去,现在换了徐元佐这位小爷,除了一把火把账簿烧掉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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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盛既然要逃亡天涯海角,自然没有必要烧账簿,偷偷找个借口走了更从容。之所以要烧了账簿再走,肯定是受人之托,为人销毁罪证。至于那个人是谁,应该呼之欲出了吧。
当然是徐琨啦!
徐阶想想手心手背都是肉,徐琨虽然不成才,总不能往死了逼自己儿子吧。俗话说儿子偷爹不算偷,反正肉烂了也在锅里。一笔哪能写出两个徐字?他知道徐元佐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还特意将徐元佐叫过去暗示了一番,大意便是:账簿能否恢复不重要,关键是得做得平。
谁都想不到徐元佐在这起突发事件中的角色。
许多人都觉得徐元佐倒霉,一上任就碰到徐盛这种家贼。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布行的人在“携手共进。攻克难关”的口号下,似乎更加团结了。夏圩和唐行的少年们,操着与众不同的口音,不知不觉中就成了布行的一份子。
徐琨听说了徐盛的事,对这位“忠仆”还有些念想,可惜已经找不到他人了。直到他再写信回松江,叫人送东西过去,才揭穿了“忠仆”的真面目。为了将这桩悲剧唯一的亮点充分利用起来,他写信给黄员外。叫他趁着账簿被烧去找徐元佐的麻烦。
徐元佐对于这种小货色已经看不上眼了。
徐琨若是不在,这位北方一线的经销商根本连见都见不到徐元佐。当年徐元佐以伙计的身份都敢打他的脸,何况现在?直接将默写出来的账簿甩过去,两厢往来清清楚楚,与原始凭证丝毫不爽,要是姓黄的敢乱开口,便去巡抚部院告他敲诈勒索。
现在与徐元佐往来的人,可都是名震一方的大才子。大名流,大学问家。他们找徐元佐当然不是单纯讨论学问——虽然偶尔心情好了也会传授一些心得。但关键是徐家的经营方式实在让人心动。
尤其是同在海瑞治下的陆家。
陆树声与徐元佐是同里,真正的乡达前辈,较之苏、绍的名流更亲近一些。起码语言一点障碍都没有,口音也是一样,听着就亲切。
陆树声十分保守,与华亭做瓷器生意的陆家并不是同宗。虽然后者已经是松江一流的豪族了。也有举人、生员子弟,然而在陆树声眼里他们还不配与自己联宗续谱——在辞令上当然是说自己不配与他们联宗续谱。所以是彻彻底底的两家人。
又因为这种保守,沈巷陆氏的产业投资很单一,就是土地。因为陆树声的宅男属性,又因为改姓归宗。与乡亲的关系并不很和睦,投献他家的亲戚很少,大量土地都是买来的。
海瑞在厘清土地的问题上,最头痛的就是这种买卖关系的田土。因为投献诡寄的土地,地主与佃农口径一致,没什么争议。佃农就算把地要回来,也是换一家势力更大的人家去投献,这就是两户势家之间的博弈了,不会闹到巡抚面前。
而田地买卖却涉及田皮田骨。有人卖了田骨,留了田皮;有人卖了田皮,留了田骨。一方面有所有权,一方面有耕种事实。再加上没人去衙门登记,不做红契,一旦扯皮起来就闹不清楚。
更有家族内部矛盾,因为分家不公,或是偷占土地、水渠之类,即便清官都难以裁断。
海瑞因此定下的司法原则就是:在案情难以明断的情况下,与其委屈兄长,宁可委屈其弟;与其委屈叔伯,宁可委屈其侄——这是尊重长幼有序的传统风俗;
又有贫富之争,与其委屈贫民,宁可委屈富民——这是儒家的人本主义思想,目的就是照顾弱势群体;
再者乡党之争,与其委屈愚直,宁可委屈刁顽——这是鼓励淳朴善良的风俗,让司法对社会风气进行纠偏。
诉讼焦点在争产业的,与其委屈小民,宁可委屈乡宦;焦点在于争言貌争面子争口气的,与其委屈乡宦,宁可委屈小民——这是各取所需。小民需要实惠,缙绅需要体面。
细细分析下来,海瑞想法其实挺科学的,起码后世的维稳、调解等等先进的法律思想,同样采用这些原则。而法官若是违背这些原则进行裁判,往往会被舆论大肆攻击。
可惜在此时此地,海瑞的烦恼也随之而来。
江南多流氓呀!
江南的流氓起因于抗倭,远比北方、比闽粤都要多。这些流氓非但敢冒名与人争夺产业,还会怂恿、威逼、利诱别人诉讼,获取好处。如此一来,海瑞公案上的卷宗就如小山一般堆了起来。
站在富户乡宦的立场上再看:你凭啥照顾弱势群体呢?法律的“灋”字从水从廌,就是要平之如水,而廌所以触不直者去之——要将就公平正义啊!你照顾弱势群体就可以违背公平正义了么?那些勒索、碰瓷的弱势群体,就可以猖獗横行了么!
守法的富户受害于流氓;海瑞受讥于富户乡宦;劣绅流氓趁机饕餮;这便是眼下江南混乱不堪,令人头痛的众生相。
(未完待续。。)
二四九 陆树声
陆树声找徐元佐的目的很简单,了解清楚基金会——广济会的运行原理和程序。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希望能够加入云间公益这个披着松江府名号的徐家产业。无他,乃是陆家自身结构的问题。
陆树声与陆树德兄弟二人都身居高位,只是陆树声有隐士情节,呆在家里不肯出仕。陆树德现在还是一方大吏。往上看,陆家还姓林呢;往下看,陆树声的长子才十岁。这就导致了陆家上面没有余荫,下面没有栋梁,全都靠陆树声撑着。
一个注重喝茶养生、读书消遣的隐士,让他担当这么大的责任,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之前陆树声与徐阶往来并不密切,因为他觉得徐阶的官僚属性远超学者属性。然而牵扯到了家族兴衰,以及能否顺利将家业传给儿子,陆树声脑子里还是很清楚的。自己既然没有能力,就交给有能力的人来做。
徐元佐毫不奇怪陆树声这种豁达的心态。如果不是一个将史书读透的人,恐怕连陆树声的儿子叫什么都不知道,然而陆树声慧眼识珠地为他儿子找了两个陪读,却是赫赫有名。一位是兵部尚书袁可立,一位是礼部尚书董其昌。
“如今机巧刁徒蚕食鲸吞,而部院不能执法如水,苦之甚矣!”陆树声一改平日温和不议人之短的美德,直接将矛头指向了海瑞。
徐元佐早就知道诉讼之风大起,预备了一个律师团随时盯着。虽然海瑞不能被收买,然而海瑞终究只有一个人,他借调的都是府县衙门的书吏,这些人如今可都是隐藏着的徐党。
“我家也是侥幸。”徐元佐作出一副羞涩的模样:“若非大父要捐助乡梓,如今怕也是官司缠身。”
徐家的土地可比陆家多得多了。
陆树声却不相信是徐阶突发善心。他已经六十岁了。终究不是好糊弄的年轻人。在他看来,徐家在海瑞尚未到任就开始着手准备,要不是有内幕消息,便是见微知著。而后者更符合徐阶那老狐狸的形象。只是不知道这个少年何以在狐狸窝中脱颖而出,直接负责广济会之事。
“如今老夫也有心助益乡梓,敬琏可帮我参详参详。”陆树声道。
徐元佐略有些为难。道:“寒家的地产在海部院来之前,就已经在衙门里厘清了权属,捐给云间公益广济会之后,更是在衙门的图册里铁打一般敲定的。如今平泉公的地本就有纠纷,要想脱离出来却是有些不便。”
陆树声知道自己慢了一步,并不说话,只是看着徐元佐。
徐元佐目光飘向窗外,心中摸索着海瑞和地方势家的关系:按照徐家确定的战略,海瑞能留任吴抚是最好的。不过现在看起来。徐家是躲过海青天风暴了,但是其他势家仍旧饱受其扰。即便徐阶不发难,他们也会发难赶走海瑞。这无疑是对徐家既定策略的攻击。
高拱入阁的时间表越近,下一任吴抚的立场就越难说。徐元佐当然不能叫那些势家富户影响徐家的发展——他现在可是徐家战车上的重要一员。
“小子倒是想到的一个办法,只怕平泉公一人还不够。”徐元佐缓声道。
陆树声道:“姑且说来。”
“土地本是家族的立身根本,因为地里的孳息年年都有,就像是养了母鸡下蛋。若是这只母鸡非但不下蛋,反而胃口极大。那么……只有宰了炖汤。”徐元佐道:“那些告肥状的刁民,无非贪心。若是让他们知道。拿了这地,反不如不拿,他们自然就要吐出来了。”
陆树声迟疑地看着徐元佐:“如何做呢?”
“一条鞭法。”徐元佐道。
一条鞭法更早些叫做提编法,并非张居正拍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前人的智慧成果。如今叫提编法的人越来越少,而一条鞭法的名声渐渐大了起来。诚如其名。此法的精髓就在于赋役、税租统统折入田亩,计亩征银,官府只收一个税,简单清晰明了公开。
这看起来是桩有利民生的好事,然而实际上却很蛋疼:一条鞭法只收银子。
中国从来不是产银国。大明的银课全靠云南的银矿支撑着。闽粤的海商势家推动白银纳税,那是因为他们有白银。种地的农民又上哪里去找银子去?只能在丰收之后贱卖粮食,换取白银完税,等过了税季,粮食价格回升,他们又得去把粮食买回来度日。
这一出一入,身家就被洗了一遍。
江南这种富银区还算好的,到了商业程度低的北方,尤其是西北,直接导致丰收、粮贱、农民破产的悲剧。
“海青天来江南,本就有推行一条鞭法的重任。”徐元佐道:“让他从诉讼的田产之中推开便是了。凡是诉讼田产,无论最后判给谁,先把三年来的赋税折银缴纳。对于那些刁民,能否拿出银子来?”
“如此一来,等若赎买自己的土地啊。”陆树声颇有些纠结。
徐元佐正色道:“平泉公,小子冒昧说一句:国家法纪纲常岂能践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之所以势家豪门惹上如今这些麻烦,不就是为了偷税逃役,不去衙门登录么?”
陆树声脸上一红,烫得发晕。
徐元佐也不怕得罪陆树声,又道:“寒家虽然没有惹上诉讼之苦,然而之前清退的田亩数量,却是数倍于有争议的田亩。甚至不惜得罪亲族,再不准人投献、寄名。”
“少湖公身为士则,行为世范,令人钦佩。”陆树声深吸一口气,对此也只能赞叹。
徐家三万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