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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打不过这么多人,徐元佐真想一脚踢过去啊!
“他读个屁书。”那人不屑道:“识的字怕是还没我多些。”
众多黑社会纷纷大笑起来。
之前那人乐呵道:“看在大力兄弟的面子上,就算了罢。散了散了,吃饭去吧!”
——这人不会就是牛大力吧!?
徐元佐想起小瘦猴之前的提醒。
这家伙竟然跑到郡城来当黑社会了!
难怪在家时候没见过。
“大力哥……”徐元佐小心叫道。
“你比我大,我听不惯!”牛大力一脸不耐烦道:“郡城不比家里,出门在外要讲规矩。让人笑你乡巴佬也就罢了,白白吃顿老拳好玩么!”说罢自己也要带着弟兄们走,显然是到了饭点。
徐元佐没想到这个身高九尺,看脸像是三十岁的壮汉竟然比自己还小,颇有些惊诧。不过他也没想要跟黑社会套交情,只是连连应诺。
牛大力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道:“对了,你怎么跑郡城谋生了?不读书了?”
“我比大力兄弟还不如,难道还指望考生员?”徐元佐道。
牛大力笑了起来,道:“这倒也是。你谋了什么事做?”
“给人跑腿打杂。”徐元佐可不敢轻易暴露自己是徐家雇工的消息。自己刚刚入职就跟这种社会闲散人员搅合不清,原本清白之躯就此染上“黑色”,闹到徐诚耳中实在是影响前途啊!
牛大力没有深问,大约也不信徐元佐能够找到什么好差事。
“等等,我记得你小子算学不错,会看账么?”牛大力突然问道。
徐元佐一愣:“你是说‘要账’还是‘看账’?”
“你脑子不好,耳朵也打折么?当然是看账!”牛大力觉得自己脾气还真是好了许多,换早前那个暴躁脾气,早就一耳光扇上去了。
徐元佐的听力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很难将这些混混跟“看账”联系起来。
“我们打行也是有账要记的。”牛大力一把拉过徐元佐,勾住他的脖子以示亲近:“咱们先去吃饭,吃了饭你来算,我来写。”
徐元佐一听“打行”就更是腿软:那可是历史著名的黑社会组织啊!
更可怕的是,这个黑社会组织还是合法的!
“我还要去东家……”
“你东主是哪家?我让手下兄弟去跑一趟。”牛大力拍着胸脯,露出巴掌宽的护心毛:“如今我也算是有了点名头,行里兄弟哪个不叫我一声‘大力哥哥’。”
——刚才那个就叫你“兄弟”。
徐元佐腹诽。
当然,也只是腹诽。
虽然牛大力如此热情,但是徐元佐却更不敢透露自己东家的信息。索性把牙一咬,拼着担上“不懂事”的名头,也不让人知道他在徐家做事。
牛大力虽然凭着一身猛力和祖传的摔跤技艺,在街头横行无忌,是打行冉冉升起的新星,但见识和思维能力终究受制于年龄,根本无法与徐元佐这头小狐狸搭脉。
牛大力亲热地拉着徐元佐出了东面的披云门,又过了逸仙桥,一路上却是越走越热闹,渐渐到了闹市之中。
徐元佐也不再挣扎,只见道路两旁商铺亭馆,排列有序,路上商贾往来,竟然不比后世的步行街要弱。
人常说苏松富饶,果然可见一斑。
打行起源于苏州,嘉靖年间传到了松江。虽然名声恶劣,但官府也没有取缔,甚至在这闹市之中,打行还挂出了幡子——青布上画了个拳头,算是公开做买卖。
徐元佐见多识广,知道后世日本的黑社会也是可以合法注册,大概根子就在大明。
牛大力手下弟兄挑开门帘进去,是个摆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的小屋,有点像后世满大街的房屋黑中介,或是驾校招生点。
众人没有在这门面上停留,鱼贯进了后院。
徐元佐一进后院,顿时感到热浪扑面。
不大的院子里已经摆了五桌台面,两个脸色红扑扑的健妇正端着菜饭上桌。厨房里还传来厨子的大声指挥,显然还有菜没有炒好。
徐元佐扫视一周,没有发现刚才码头上的那波人,看来这种据点在松江肯定不止一个。
“坐这儿,别客气,敞开了吃!”牛大力按住徐元佐的肩头,让他坐在主座旁边。他自己坐了主座。
大明是个阶级社会,就算在打行里也是一样。等牛大力落座,他手下的兄弟方才一一入座,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却没人动筷子。
徐元佐也没有动。
他都看呆了。
自从来到大明,他还没像今天这样见过这么多色香惊艳的好菜!与这桌菜色相比,前两日吃的流水席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啊!
那红彤彤的是酱油肘子,那黑黝黝的是梅菜扣肉,那亮晶晶的是大虾仁,那白汪汪的是奶白鲫鱼汤……
难怪梁山众人最喜欢的广告就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饮食对人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呀!
徐元佐吞了吞口水,在犹豫不是借这个机会索性入伙算了。
在他的历史知识中,打行还是新兴的朝阳产业,真正独霸一方要在万历八年之后,等到了天启崇祯时代,那简直是进入了打行的黄金时期!
就在他勉力抵御诱惑时,一声炸雷在耳旁响起:
“哪里来的这白白胖胖的兔儿相公!”
口水如雨水一般落在徐元佐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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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手艺人
徐元佐还在估算身后这人的战斗力,牛大力已经一跃而起。
“仇老九!这是我牛大力请来的账房先生!”牛大力杀气勃发,身边兄弟全都跟着站了起来。
徐元佐看看整桌人就自己坐着,颇有些抢眼,也只好站了起来。
他一回头,差点吓了一跳,那仇老九足足有一丈高,真个是虎头猿背,蜂腰蛙腿,无论放在哪个游戏里都是守关**oss啊!
牛大力与他相比,顿时就还原成了孩子。
不过牛大力虽是个粗人,却决不至于莽撞。他敢跟这样一个手如蒲扇的巨灵神叫板,自然是有所依仗的。
仇老九显然对牛大力的依仗有所忌惮,但还不足以让他敬畏。
“嗬,咱们凭手艺吃饭的人,连调笑两句都不行了?”仇老九逼近牛大力,好像随时都会在他脸上偷偷香一口。
牛大力微微有些脸红,显然不是羞涩,而是气恼。
徐元佐只听仇老九这么说,就知道牛大力多半是靠了裙带关系,所以年少高位,惹得老流氓心中不服。
这种对峙多半不是第一次了,牛大力肯定每回都是这样,被人调戏之后不得不息事宁人。
徐元佐分析了这么多,眼看仇老九晃荡着要回自己位子去吃饭,突然出声道:“凭手艺吃饭的才是汉子。”
“你在跟我老卵?”仇老九停住脚步,恶狠狠道。
徐元佐权当没听到,朝厨房叫道:“还有几个菜?”
厨房那边也不管是谁问的,传来一声带着焦躁的吼声:“快了快了,还有一个焖羊肉!催什么催!”
徐元佐转头对牛大力道:“大力兄弟,闲着没事,我先把账目清了。”
“那可多……”牛大力下意识说完,这才反应过来:徐傻子是在帮他挣面子呢!
可别面子没挣到,连里子都丢了!
牛大力有些担忧,还是转身让人去抱账目出来。
徐元佐在众人环视之中气定神闲,款款落座。
不一时,抱账簿出来的人先到了,竟然是零零散散各种小本子和纸张并存。
这根本不是账簿,这是原始凭证啊!
徐元佐理解中的“看账”是有账簿的。凭着自己数学感知天赋,拿着账簿翻一遍就能够轻松找出问题,完成任务,收获惊叹。但现在他们竟然抱出来的是原始凭证……只是扫了一眼这些纸头上龙飞凤舞的字迹,脑袋就差点炸开了。
看你妹的账!这明明是要我做账啊!
牛大力也担心地看着徐元佐。
只有仇老九和他的兄弟面露笑意。
“够么?里面还有。”抱来这堆原始账目的小兄弟开口问道。
牛大力真恨不得一脚踹上去!
“抱出来!全都抱出来!”仇老九和一众弟兄起哄道:“否则怎么显得出这账房先生的手艺!”
徐元佐取过一张纸头,见上面潦草写着某年月日,某某还赌债若干,然后是手印签押。他将这纸放在左手边,心中暗道:输人不输阵!拼着午饭不吃,也不能在这里丢人现眼啊!
他推开碗筷,拿腔作势吩咐道:“还有识字的没有?把这理理,收条一堆,欠条一堆,记的开销也放一堆。”
人群之中只有牛大力还算识两个字,他又抓出个瘦小的男子——应该是这个黑社会里的文书吧。
两人在这方面倒是足堪胜任,很快就照徐元佐的吩咐将零散的纸头分类。
乘这功夫,徐元佐已经拿了几个小本子,翻开一看果然是记得乱七八糟的日记账。当下也只有囫囵吞枣全都记在脑子里。等他把修订成册的日记账看完,牛大力和小文书也整理了一摞纸出来。
徐元佐取了一摞,边看边按照日子排列顺序。等他弄完,又是一摞纸已经整理好了。
牛大力一边整理一边心焦,也不知道这徐傻子只是翻看,也不拿笔抄记,这到底是在看账还是消遣?他心头突然一跳,差点拍着大腿跳起来:坏了!当时自己跟徐傻子说是来“看账”的,莫非徐傻子真的就是这么看看,其实什么都不会做?
徐元佐却进入了奇怪的状态,对数字的敏感度似乎更有提升。他原本记忆文字是靠硬记,如今却想到了中学时候学过“四角号码检字法”。
那原本是查字典的一种方法,用数字零到九表示一个汉字四角的十种笔形,有时在最后增加一位补码。
此刻,徐元佐在脑中重新编译了笔形对应的数字,记忆汉字也就成了记忆四、五位数的数字。
如此一来,所有单据、日记账,对徐元佐而言都是数字而已。
简直如鱼得水。
他越看越快,快得已经超过了牛大力和瘦文书分类的速度,竟然一个人就将所有单据都依照日期分类堆放。
“羊肉来咯!”厨子忙完了最后一道菜,大声宣告。
“我也好了。”徐元佐放下最后一张纸,将三摞单据横竖一叠,宣告工作完成。
仇老九阴阳怪气道:“这手艺倒也不赖。”
牛大力也觉得有些丢人现眼,闷闷没有说话。
“我也不知道你们的资产。”徐元佐悠悠道:“所以光凭这些东西只能做一本流水账出来。”他看了看一眼桌上还冒着热气饭菜:“为了不耽误大家吃饭,我先给个总计吧。”说罢,徐元佐叫人取了笔墨纸砚,写下了累加出来的总支出、总收入,又单另写下了应收账款数额。
牛大力拿了这三个数字,也是心有疑惑。草草翻一遍所有单据就说自己算出来了,一不见笔记,二不见算盘,这真的可靠么?
比牛大力更不相信的人为数不少,仇老九大笑道:“你这白胖子随便胡诌几个数字出来,就想糊弄你仇爷爷!”
“先吃饭,吃完饭我慢慢给你列成账目,一看就明白了。”徐元佐示意牛大力准备动筷子,现在没有任何事能比吃饭更重要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