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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人是极信卜噬星测之术的,某位楚帝还曾经因为紫微侵帝星之象,就退位让太子提早登基,所以岳秀泽立即安慰道:“辰法师都卜过,你还担心什么?虽然他年轻,法位也不高,不过近来给陵王殿下卜的那几卦次次都是准的,你要心诚才行。”
这师徒二人在一旁低语,旁人并不注意,只有梅长苏偶尔瞟一两眼过来。誉王已重新指派了最心腹的数人保护卓家,搬送伤者的藤床也已抬来。莅阳长公主吩咐几名侍从去接谢弼谢绮,再最后回头看了独自留下的丈夫一眼,忍着眼泪跟众人一起出府。
宇文暄果然是等在府门外的,与今夜最不明状况的巡卫营官兵呆在一起,一直被怀疑的目光注视着,但样子看来却甚是安稳自得。对于府内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感兴趣,见堂妹平安出来,脸上才露出笑容,迎过来柔声道:“念念,怎么样?”
“他还没有跟我说过话……”宇文念扑进他怀中,甚是委屈地倾诉道。
“没关系,他今晚太震惊了,所以顾不上你。你与他并肩而战,他会记住你这个妹子的。”宇文暄搂着妹妹的肩,柔声安慰,“你想啊,我们挑这样一个公开的场合把事情揭出来,根本已经断了他所有的退路。这个跟私下相认的效果是不能比的。他的身份和境遇一下子变了这么多,就算现在不觉得,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发现,虽然有长公主护他,但这大梁金陵,已经不是适合他停留的地方了。到时候我们再劝劝,他一定会跟我们走的。人嘛,总是想要见见自己的生父……”
宇文念点点头,视线一直追着萧景睿被抬上马车,辘辘而去,忍不住又掉了一阵眼泪。正准备跟父亲回家的言豫津无意中看见,怜香惜玉的毛病未免发作,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对她道:“宇文姑娘,景睿的伤无碍性命,你别担心。长公主是个爽利大度的人,你多上门去求求,她会让你见见景睿的。”
宇文念知他好心,忙拭了泪,蹲了蹲身为礼,细声道:“是,谢谢言公子。”
言豫津点头回礼,又看了看宇文暄,因为不喜欢这个总是满脸假笑的大楚陵王,便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夏冬临离去前,特意绕到梅长苏身边,凑至他耳旁轻声道:“大才子,果然好手笔,有人竟说你棋下得不好,真真笑话。”
梅长苏笑道:“我确实下得不好,夏大人试试就知道了。不过夏大人只对自己手上接的案子有兴趣,多半也不在意人家的棋局如何吧?”
“说的对,”夏冬娇媚地一笑,轻轻吐气,“我只管自己的案子能破,在多余的闲事面前一向装瞎子聋子,你跟誉王殿下说,别找我,免得浪费他的精力。”
“我从不传话的,”梅长苏耳侧被她吹得发痒,笑着躲开,“再说誉王殿下是聪明人,什么时候麻烦过夏大人?”
夏冬仰天一笑,转身拉了夏春,竟就这样扬长而去。
这片刻时间誉王已经安排好了护送卓家人的诸项事宜。他一向是个善以和顺揽人的主儿,卓鼎风又是爽直的江湖人,虽然戒心未除,但看样子对誉王的观感也有些改善。梅长苏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重新隐回,由誉王去收幕,便一直远远站着。反正卓家现在暂时脱离了生死险境,总算可以略略松上一口气。卓鼎风毕竟与谢玉同谋了这些年,许多事情的细节他都清楚,单单口供的杀伤力就很大,只要在天泉山庄里还保存着一点点的物证资料,谢玉翻身的可能性就基本消失了。而这一切,誉王一定会做的非常好。
“本王派些人,送苏先生回府吧?”誉王得空过来,看着梅长苏的样子越发跟看着一个宝贝一样,“先生落水,身上都是湿的,受了寒还得了,本王回去就派御医来看看可好?”
“多谢殿下。”梅长苏一笑,“接下来的事情紧要,殿下还宜连夜处理,且别为我费心。蒙大统领无端被卷进这件事情,看他的样子也反应过来自己受了我们的利用,有些不高兴呢。他现在还深受皇宠,职高位重,不可得罪。殿下先回府,我要过去想办法解释几句才行。”
誉王一愣,转头看看蒙挚有些微微黑沉的脸色,忙道:“如此有劳先生了。蒙大统领为人忠直,你解释时要小心些,此刻我们绝不能再树他为敌。”
梅长苏点头应了。誉王转身,刻意来到蒙挚面前客气了两句后,方带着卓家人一起乘马车离开。梅长苏后脚便跟着走了过来,笑着招呼道:“蒙大统领辛苦了。”
蒙挚看看左右该走得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放松脸上的表情,道:“你还闲逛,不冷么?”
“现在有些冷了……这么晚都宵禁了,我一个平民百姓夜行只怕要被抓,大统领可愿送我一程?”
蒙挚一时没明白他是说真的还是在玩笑,直到一辆马车赶到近前,方才回过神来,陪着梅长苏一起坐了进去。
“飞流呢?”
“反正在附近吧。”车帘放下后,梅长苏放松了些,脱去湿重的外衣,抓了马车内的毯子裹着。蒙挚忙抵住他背心,给他发功运气活血。
“说实话,今晚真是……”运功已毕,见梅长苏脸色正常,蒙挚这才放心,想起刚刚过去的林林总总,不由感慨,“虽然你事先说了些,我还是觉得惊心动魄的。”
梅长苏叹一口气:“你旁观者尚且如此,他们身在其中的人,无异于一场煎熬……”
“对了,长公主当年的隐事毕竟机密,誉王有没有问你是怎么查到的?”
“这不是我查到的。”梅长苏裹紧了身上毛毯,淡淡道,“是誉王自己查到告诉我的。”
“啊?”蒙挚冷不防听到这样一句话,顿时满头雾水,“你说什、什么?!”
梅长苏在毛茸茸的毯子里偏了偏头,慢慢道:“整个事情,早在年前就开始了。先找个贩运皮货的商人在红袖招里说大楚某老王爷跟萧大公子容貌相仿,再安排个老宫人无意中提醒皇后想起当年莅阳长公主的旧事……这两条凑在一起,已足以让某些人把它们联系起来。誉王满身的心眼太多了,秦般若也是个有秘密就想追查的人,根本不用太推波助澜他们自己就动了。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宫羽上个月刺杀过一次谢玉……”
“啊?!”
“当然刺杀不成功,受了点伤被追捕,来不及逃到妙音坊,恰好就逃进红袖招被秦般若救下……”梅长苏的目光冷冷地流动着,“誉王就是这样知道谢玉当年杀婴的秘密的。”
“我明白了!”蒙挚一拍大腿,“誉王发现了这么多事,一定会过来跟你商量怎么利用,所以你为他谋划在生日宴上揭穿一切。真是太妙了!不过宇文暄他们……”
“宇文暄来金陵,就是誉王奉旨负责接待的,自然有机会见宇文念。这位宇文姑娘的容颜只要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姑娘的心思一探便知,凭着誉王的舌头,根本不难说动他们今夜过来。”
“没错没错。狠是狠了些,但确是难得的机会。”蒙挚大发感慨,“不过他们也实在来得正是时候。”
“最初誉王来跟我商量时,我只给他策划了让宫羽到生日宴上演艺,当着卓家人的面寻机向谢玉发难的部分。不过那只是空口揭穿,效果难料。所以大楚联姻使团来京,誉王发现了宇文念之后,真是狂喜不已,跑到我这里来,不停地说‘天助我也’,”梅长苏冷冷一笑,“就让他以为这是自己运气好,确是上天在助他吧。没有誉王,我也实在难动谢玉。”
“好在一切都如你所料,有些小意外,终究没影响大局。”蒙挚抹了抹唇上的胡须,叹道,“可怜的是卓家人,受蒙弊这些年,还有景睿这个年轻人,不知日后会怎样……他大概也猜到你在整件事情中的作用了吧?你们到底也算朋友,他会不会怪你狠了些?”
“怪就怪吧。”梅长苏的口气似乎并不在意,但低垂的眸色却难免有些黯淡,口中喃喃道,“不狠一些,如何摘得净他与谢玉之间的联系?这孩子……终究要面对这些的……”
第五卷 恩怨情仇 第九章 伤逝
说完这句话,梅长苏便闭上了眼睛靠在马车的板壁上,静静小憩。蒙挚素知他的性情,走这一步虽然必须,虽然不悔,但心中总难免苦涩。当下不敢多言,只默默陪他,一路无语进了苏宅。
“你让晏大夫诊一诊,如果没什么事,早些休息吧。”临告辞前,蒙挚低声叮嘱了一句。
梅长苏却似没在听他说话般,目光闪动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蒙挚怕打断他的思路,自己慢慢转身,准备就这样悄然而去。谁知刚走了几步,就被梅长苏叫住。
“蒙大哥,后日在槿榭围场,安排了会猎吧?”
“对。是今年最后一次春猎。”
梅长苏眯了眯眼,语声冷洌地道:“这次会猎陛下一定会邀请大楚使团一起参加,你跟靖王安排一下,找机会镇一镇宇文暄,免得他以为我大梁朝堂上的武将尽是谢玉这等弄权之人,无端生出狼子野心。”
蒙挚心中微震,低低答了个“好”字,但默然半晌后,还是忍不住劝道:“小殊,你就是灯油,也不是这般熬法。连宇文暄你都管,管得过来吗?”
梅长苏轻轻摇头,“若不是因为我,宇文暄也没机会见到我朝中内斗,不处理好他,我心中不安。”
“话也不能这么说,”蒙挚不甚赞同,“太子和誉王早就斗得象乌眼鸡似的了,天下谁不知道?大楚那边难道就没这一类的事情?”
“至少他们这几年是没有的。”梅长苏眸中微露忧虑之色,“楚帝正当壮年,登基五年来政绩不俗,已渐入政通人和的佳境,除了缅夷之乱外,没什么大的烦难。可我朝中要是再象这样内耗下去,一旦对强邻威摄减弱,只怕难免有招人觊觎的一天。”
“你啊……”蒙挚虽无可奈何地向他叹气,但心中毕竟感动,用力拍拍梅长苏的肩膀,豪气十足地保证道,“你放心,猎场上有我和靖王在,一定显出军威让宇文暄开开眼界,回去南边老老实实呆几年。再说,南境还有霓凰郡主镇着呢。”
“未雨绸缪不留隐刺总是好的,让大楚多一分忌惮,霓凰便可减轻一分压力。后日就拜托你们了。”梅长苏笑了笑,神情放轻松了些,“你快走吧,我真是觉得冷了。”
蒙挚就着月光看了看梅长苏的脸色,不敢再多停留,拱了拱手便快速消失于夜色之中。黎纲早就准备好热水等候一旁,此时立即过来,亲自服侍梅长苏泡药澡,又请来晏大夫细细诊治,确认寒气只滞于外肌,并未侵入内腑,大家这才放心下来。
当晚梅长苏睡得并不安稳,有些难以入眠,因怕飞流担心,未敢在床上辗转,次日起身,便有些头痛,晏大夫来给他扎了针,沉着脸不说话。黎纲被老大夫锅底般的脸色吓到,便把前来禀报事情的童路挡在外面两个时辰,不让他进来打扰宗主的休息。结果梅长苏下午知道后,难得发了一次怒,把飞流都吓得躲在房梁上不敢下来。
黎纲心知自己越权,一直在院中跪着待罪。梅长苏没有理会他,坐在屋内听童路把今天誉王府、公主府等要紧处的动向汇报了一遍后,方脸色稍霁。
将近黄昏时,黎纲已跪了三个时辰,梅长苏这才走到院中,淡淡地问他:“我为什么让你跪这么久,想清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