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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寅见儿子如此,心中很是好奇,不是他自夸,自己这个儿子这几年最是让人省心不过的,年龄虽小,却将自己的学习与生活安排得妥妥当当,眼下竟是遇到什么难题不成。
“父亲,儿子方才读书,有一事不解。”曹顒沉思许久,才开口道。
虽然手中事多,但是儿子难得在自己面前露出孺子之态,曹寅很是乐意为他解惑,坐在书案后,问:“何事?讲来!”
“是!”曹顒应着,开始讲起:“某年某月,某国新皇登基,诸事繁杂,举国上下需要用银子的地方不可胜数。时每年税款为五六千万两白银,但新皇需要用银子的时候才知道,库银竟只剩下不过二三,其余竟是各级官员亏空。”讲到这里,看了曹寅一眼。
曹寅面沉如水,认真听曹顒讲述。曹顒继续道:“新皇下令追缴亏空,发现一位老将军竟亏空数百万两白银。那老将军亏空太过,其罪可诛,其情却可悯,竟都是早年为先皇数次庆寿靡费。国法难容,那老将军砸锅卖铁,还清亏空,可不知为何亏空一笔笔又出来,最后只落得个抄家了事,‘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这老将军忠乎?不忠乎?若忠,为何下场如此凄凉;若不忠,为了能不顾家人子孙安危,做到这个地步!”
曹寅头上出了冷汗,看着曹顒道:“因何不解?”
曹顒仍是慢条斯理,细细表来:“儿子不解有二,为何那老将军还不清亏空,即便今儿还了,明儿又出了,此为其一。”
“为何他还不清亏空?”曹寅仿佛自言自语。
“是啊,为何如此呢?这老将军家族几代人镇守地方多年,对国家最是忠心耿耿的,即便是政敌也无法诋毁他的忠诚。”曹顒接着曹寅到话,不亢不卑地道:“为何老将军明知‘欠债还钱’的道理,却仍年年举债国库,此为儿子不解之二。”
房间里一片寂静,父子两个都开始缄默。好一会儿,才听曹寅略带疲意的声音:“夜深了,你先回去安置,让为父好好想一想,看能否为我儿解惑。”
“是,父亲,儿子回去了!”曹顒见该说的都说了,应声出去,心里说不出是沉重还是轻松。
待曹顒离去,曹寅很是疲惫,神情说不出的沮丧。只听书架那边有响动,织造府的首席幕僚庄常从书架后的密室走了出来:“没想到大公子竟有这般见识!”
曹寅满脸落寞:“早知‘盛极而衰’的道理,却没想到曹家看起来花团锦簇,却已步入死局。”
庄常见曹寅的神情,安慰道:“万岁爷待臣子最是宽厚,东亭兄不必过于为亏空之事忧心,总有找补的地方。”
曹寅苦笑着摇摇头:“哪里会如此轻易,前两次迎驾亏空就近两百万两,这次的也不下百万两。就算是典宅卖地,怕也不够!”
庄常是知道历次接驾盛况的,都是各地库银送来,再流水般花去,却都要算在曹寅的账上。曹寅所担心的“死局”之说,是能够推想到的。曹家在江南几十年,新皇登基后心中不容也是情理之中。不是有句俗话,“一朝天子一朝臣”吗?可曹家主掌江南通政司四十多年,被今上视为心腹,尤为倚重,哪里又是想抽身就抽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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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群芳
是夜,曹顒算是放下心事,沉沉睡去。曹寅却是辗转反侧,怎么也闭不上眼,不时长叹一声。李氏见丈夫如此,也睡不着,披起衣服坐起:“夫君这是怎么了?是接驾的银子使不开吗?用不用给大哥那边送个信儿!”她所说的大哥,是指堂兄苏州织造李煦。
“我是在担心顒儿!”曹寅缓缓道。
“顒儿,怎么了?”听到提及爱子,李氏的声音不由带着几分焦躁。
曹寅面带忧色:“顒儿少年聪慧,读书过目能诵,又精于骑射,与当年的纳兰容若何其相似。”
“精于骑射?”李氏知道儿子书读得好,这几年身体锻炼得也健壮不少,却头一次听说他精于骑射。
曹寅点了点头,四年前曹顒搬到求己居,说要习武习骑射,自己本当他是小孩子一时心热,在校场教他如何射箭。此后几年,曹顒在无人督促下每日射尽五百支箭,最后虽不说百发百中,也是差不远矣。箭靶从死靶,到活靶。这活靶却不是寻常人家子弟所用猫兔之类,而是用滑竿操纵的可以前后左右移动的靶子。
“纳兰容若国之名士,咱们儿子若是能够有他那般出息,是咱们曹家的福气,夫君为何担心!”李氏不解。
“才高天妒,怕是福寿上有所折损!”曹寅无奈地回答。
李氏听曹寅口中说得不吉利,心下避讳,微微皱眉道:“哪儿就至如此了,文武双全的少年多了去了,怎就料到顒儿会如此。”
曹寅摇了摇头:“话不是这样说,寻常人家的少年怎么能够和顒儿相比。”说到这里,将晚上书房的事细细讲了。
李氏听到曹家危机至此,吓得骇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曹寅道:“顒儿的这般见识,哪里是寻常十一岁孩子就能够有的。他素日生活简单,每日里见过的人都是有数的,若不是天赋过人,哪里又懂得这些个。”还有一点他没有说,那就是曹顒故事中提到的国库税银与当今每年的税银差不多。江南负担天下四分赋税,曹顒是根据通政治司的消息,推测出国库入库数。曹顒只是黄口稚子,却能够道出大概来,怎不让曹寅震惊。
李氏喃喃道:“曹家怎么办,顒儿怎么办?”
曹寅叹了口气:“又能如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拼了我这条老命,有生之年总要补上这些亏空,定不遗祸子孙。”
李氏已经止不住的流下眼泪:“那顒儿怎么办,若真如夫君所说,别说老太太受不住,就连我也没得活了!”
“先装作不知道,别在老太太面前露了痕迹。老太太最是心疼顒儿,是一日都离不开的。待到老太太百年后,送顒儿去庙里待上几年,沾沾佛家福气,事情或有转机也备不住。”曹寅回道。
李氏妇道人家,哪儿有什么主意,听丈夫有所主张,心下稍安,但想到人生无常,不禁又开始为儿子担心,眼泪“唰唰”地流下。
曹顒在求己居睡得香甜,若是他知道因自己的进言,让曹寅决定送他去寺院修行,定会哭笑不得。
*
几天后,到了三月二十五,曹颜宴客之日。
因曹颜提前庆生,曹顒就在上学前去了云涌斋。曹颜主仆早早起了,正琢磨着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
见曹顒进来,曹颜笑道:“你那林下斋姐姐可闻名许久,今儿终于能够见识了,你可要都安排妥当了,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扫了我们机杼社的兴,我可是不依!”
“放心吧,姐姐大人,曹方那里都准备好几天了!”见曹颜开心,曹顒心情也跟着爽朗不少,这几日因等待而引起的焦躁似乎少了许多。他真是纳了闷了,按照思维模式,曹寅明白曹家处境后,应该找他这个儿子商量对策才是啊,为何等了好几日都没动静。他不将自己当孩子,就以为别人也是如此,这算是当局者迷。
曹颜见曹顒手中捧着一个青色包袱,带着几分好奇:“这是什么,难不成是寿礼到了!”
曹顒点了点头:“正是如此,既然姐姐要今儿庆生,小弟就提前恭贺芳辰!”
曹颜起身道谢,曹顒见曹颜面如春花、可亲可爱,想到她明年就要出嫁,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二十年来辨是非,榴花开处照宫闱。”
曹颜闻言一愣,等反应过来,曹顒已经走得没影了。曹颜笑道:“臭小子,没大没小的!”心中却思量着曹顒方才那一句,只是不解。
曹颜亲自打开包袱皮,里面是黑檀木的盒子,打开后,一本《山海经》出现在她面前。曹颜轻轻拿起这本书,这正是北宋庆历年间传下的木活字版,眼圈不由红了,这还是去年生辰时她闲话提起的,没想到这个做弟弟的却放在了心上。
*
转眼大半天过去,曹顒、曹颂和顾纳几个下了学。魏信带着书童小厮,在门口候着。他休假期满,开始老老实实地做起长随来。
听曹顒说要直接回府,魏信急得不行,勒住马到曹顒身边低声说:“别回府啊,公子,今儿可有群芳会?”
“群芳会?”曹顒略带古怪地看了看魏信,这小子,不是要带自己逛青楼吧?
魏信见曹顒望着自己,略带几分卖弄:“是啊,群芳会,全城的大家闺秀尽是此会。”
曹顒这才知道自己想左了,心下一动,来这个世界几年,除了自己的姐姐妹妹和大小丫鬟,还没在外头见过出色女子。顾纳青春年少,读过不少才子佳人书,听了魏信的话也浮想翩翩。只有曹颂,混不知事,唠叨道:“毛丫头也什么可看的,还不如出城跑马。”结果,二比一,曹颂只好不情不愿地跟在曹顒身后。
由魏信带路,曹顒开始异世界第一次偷香窥玉之举,越走却越是疑惑,这明明是去林下斋的路。曹顒勒住马缰,回头问:“这群芳会,聚在何处?”
魏信回道:“当然不是俗处,就是在鼎鼎大名的林下斋!”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林下斋附近,在林下斋对面的茶楼前,魏信下马,笑着说道:“公子,二爷、顾爷,小的在这里二楼订了包间,位置正妥当。”
曹顒看了魏信略显淫邪的笑,心里开始不自在,这所谓的“群芳会”就是“机杼社”了,看他像是熟门熟路的,肯定不是头一回做这种窥伺的勾当。想到其中有曹家的几个姐妹,备不住也被这小子看了去,曹顒就觉得这小子欠揍。想到这里,心中又一惊醒,自己这是怎么了,竟这样适应这个社会,成了个小古董。别说是远远地看上两眼,上辈子那个社会男女同窗同工,终日厮磨也是寻常。
上了二楼雅间,果然是好位置,斜对着林下斋门口,人影身形都能够看个仔细。
*
林下斋门口,停了一溜马车。除了几个或蹲或坐的车夫,哪有半个佳人的影子。
魏信见了,这才想到是来早了,连忙说:“她们辰时聚会,要申时方散呢!”
曹顒点了点头,打发书童小厮们回府去报信,就说他们几个和同窗在外吃饭,而后又叫来伙计,打发他去隔壁酒楼订桌酒菜来。
过了大半个钟头,茶已喝了两壶,隔壁的酒菜才送过来。曹顒几个饿得紧了,懒得再挑剔饭菜口味,三口两口吃了个饱。魏信也在座,除了口里称着“公子”、“小的”外,他没有半点身为长随的自觉。曹顒哪里会计较这个,只当多了个伴当。
吃完饭,漱了口,曹顒看了看怀表,下午二点四十分,再有一刻多钟就到申时。
伙计送上清茶,曹顒喝了一口,问魏信:“她们聚会的时间你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你家有姊妹来赴会?”
“嗯,我家小七收到了帖子,乐和了好几日了,直恼得我家老爷子道‘世风日下’,却不敢拦着。”魏信回答:“这些小姑奶奶,非富则贵,都是大户人家千金,那帖子也不是说回就回了的!”
曹顒没有说话,曹颂开口问道:“哥哥,既然是群芳会,那咱们家的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不知收到帖子没有?怎么恍惚好像听大姐姐对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