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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沉动人的曲律扰动着人的心弦,浇灭了炽焰下的浮躁,冷然如万年雪山之上中年不化的寒冰,又似是缥缈无着的照月清风。
宋软薇的眸色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有救了!”
比起宋软薇的欣喜,苏青释然之下,眼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深深的疑惑——这个人怎么会来这里?
随着空灵的箫声,外面一片纷沓至来的马蹄,密集如网的箭矢仿佛受了干扰,纷纷停落。随着四起的杀戮声,血的气息愈发浓郁地蔓延,亦渐渐安静了下来。
一个白衣的身影缓缓走来,身处修罗炼狱之间,却洁净地仿似不染纤尘。
身后是浅薄如纱的月色,身前是明暗蹿动的火光,他容颜的弧度如水墨画中精笔细啄的勾勒,空灵无神的视线穿越火海落在苏青身上时,仿似才微微有了些许虚无的焦点,再也没有移开分毫。
他的唇角勾起了几分,已是最为温存的弧度:“总算找到你了,阿青。”
感受到顾渊骤然深沉的视线,苏青看着眼前犹如谪仙般脱俗的男子,对刚刚的死里逃生忽然感到悲喜交加,默默地抬起一脸真挚地道:“老爷你听我解释,其实我有一个乳名,叫阿青……”
☆、第29章 三更
顾渊垂眸看着她,眼里尽是无法琢磨的神色,半晌过后,唇角微启,才吐出一句话来:“出去再说。”
苏青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向外走去,只觉千言万语在心头难开。
到了门口时,瞥见顾渊那双眸色微冷,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是白衣修长的人影。然而,这朵水仙花仿似丝毫没有察觉到微沉的氛围,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作为姑射城的少主,荀月楼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这是她始终没有想通的事情。
而现在,她却根本没有思考其他事情的*。当即伸手指了指门外,道:“我们外头说话。”
火光映衬着苍白清俊的脸庞,荀月楼的唇角抿起,应道:“好。”
走出义庄,外面是一片被铁骑纷尘践踏过的痕迹。
血的气息很浓,伴着深夜的清风,显得更加清冷荒芜。
有人策马驰来,到荀月楼跟前,自枣红马上一跃而下恭敬地跪秉道:“周围共计埋伏五十余人,现已全部歼灭,一个未留。”
众人闻言只觉得全身一震。
五十余人?怎么也想不到对方为了困死他们,居然用了这么大的手笔。如果没有这些人前来相救,刚才即使他们拼尽全力厮杀冲出,恐怕也只会凶多吉少。
顾渊打量过枣红马的配装,赞道:“姑射城荀氏的铁骑,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今日,倒是欠了荀少主的一个人情。”
荀月楼道:“人情不用,我只要一个人。”
顾渊的神色骤然一凝。
不等荀月楼的视线落来,苏青已经差点跳了起来:“荀月楼,你别闹了,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荀月楼的眉心微微蹙起,仿似不解地道:“为何。”
苏青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觉得一口气没接上来,险些被他噎死。
她根本不敢回头看顾渊的脸色,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尽可能语重心长一些:“荀月楼,你作为姑射城的少主,应当以大事为重。当日离开时候我就已经与你说得明白,为什么非要到处打听我的下落呢?”
几乎无需思索,荀月楼无比平静地回道:“因为我喜欢你。”
如此绝世脱俗的容颜,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如此低沉婉转的语调,说的偏偏又是如此恶俗直白的话,而且次数多得简直耳朵都要听出老茧来。
苏青牢牢地盯着那空灵无神的眸子,有些气结道:“每次一见面就说这样的话,真的合适吗!”
荀月楼轻微地勾起唇角,依旧是那种很难辨识的弧度:“合适。”
“……”苏青终于彻底无言以对了。
荀月楼终于将视线自她身上移开,却是转向了顾渊,问:“如何?”
苏青扶额,好有一种想要一头撞死的冲动。
顾渊深深看了苏青一眼,道:“你喜欢她是你的事,她是否要跟你走是她的事,荀少主恐怕勉强不来。”
他的眼睫微微垂落,似是颇有几分兴趣地用指尖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语调不带喜怒:“不过,即使她要跟你走,恐怕也由不得她做主。现在,我才是她卖身契的主人。”
他抬眸瞥了一眼苏青,道:“阿青,过来我身边。”
这样的语调,苏青分明感到小心肝生生颤了两下。
余光瞥过顾渊抚摩扳指的动作,莫名感到这个男人此时的心情像是很糟糕。
她表示很能理解,毕竟刚刚被人一个接一个圈套地玩弄了一路,没谁的心情可以好得起来。更何况,偏偏现在还有一个无故找上门来的荀月楼。
忽然改口叫自己“阿青”,这难道是准备秋后算账的预兆……
苏青按捺下心中涌起的惊涛骇浪,强作镇定地走到了顾渊的身边,却见他似笑非笑地垂下了眸子,道:“明确地告诉他,你选择谁?”
这样的神情让人直觉感到危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当然是跟着老爷。”
“很好。”顾渊抬头看向荀月楼,道,“荀少主,很抱歉。”
深缓的语调落在幽冷的夜里显得愈发低沉,却有一种清风间微露的愉悦感。
季峦看着氛围有些诡异的场面,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道:“这个女人本来就是我们府里的人,老爷何必要跟他说什么抱歉,真是……唔!”
晏浮生没等他把话说完,一把拉过去再次捂住了他的嘴,道:“大人说话小孩不要插嘴。”
季峦一怒下从他的怀里跳了出来,叫道:“小爷我哪里像小孩了!”
话刚落,跟前人影一晃,已经被一脸沉闷的蔺影拎起衣襟一路拖了开去,语调也是透着不悦:“再嚷嚷信不信直接把你埋在土里。”
季峦脸色大变,顿时一捂嘴巴,表示自己不会再说了。
宋软薇看着这个无药可救的孩子摇了摇头,抱着宋宝继续看热闹,顺势捅了捅站在身旁的步羡音道:“我说,你们家老爷平常说话都喜欢这么拐弯抹角的吗?这样说话,可迟早会吃亏的。”
步羡音闻言一愣,旋即轻笑:“谁说不是呢。”
留意到旁边的人居然一个个兴致盎然地看起了热闹,苏青为简直交友不慎感到很是头大。
此时荀月楼忖思了片刻,开口道:“我知道你。”
顾渊道:“我也是。”
荀月楼道:“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我不能让阿青继续跟着你们。”
顾渊抬头看了他一眼:“即使跟着我们,我也一样不会让她有任何危险。”
荀月楼的眸色空灵地如一汪清泉,对上他的视线,仿佛在陈述一件必然的事:“不,你保护不了她。”
顾渊看着跟前仿似无欲无求的容颜,神色有这么一瞬的动容,沉默片刻,最后只留下唇角一抹了然冷漠的弧度:“看来,荀少主果然知道些什么。”
荀月楼看着他,默而不答,并不否认。
顾渊道:“看来,我们确实需要去姑射城走上一趟了。”
荀月楼道:“请便,姑射城从不闭门谢客。”
天下没有姑射城不知道的事,却有很多姑射城不能说的事。但凡牵扯到登门的访客所求之事,姑射城里的人永远不会告诉第三人知。正因如此,他们才既是江湖风卷云用的参与者,又是所有恩怨纷杀里的过客。
琢磨他们对话当中的含义,苏青终于知道荀月楼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断魂坡了。
——荀月楼知道她现在跟在顾渊身边,也知道有人要对顾渊痛下杀手,所以专程赶来救她。
想到这里,她就有些不淡定了。要知道姑射城对内向来严谨,荀月楼本就是个墨守陈规的人,她刚认识他的时候,严苛地仿似是一切规章的样示。但今日这样堪称荒唐的千里救人的戏码,居然能出现在他的身上,甚至可以称之为匪夷所思。
联系了前因后果后再细细想来,苏青感到本就存在的感激之心里莫名又有了几分愧疚。她拉了下白皙无暇的衣袖,道:“荀月楼,你再让我想想。”
荀月楼点了点头,与众人保持开了一定的距离,在远处的树叶之下,遥遥地望着。
义庄在大火中坍塌成一片废墟,只留下一股沉沉的焦气。
没有地方落脚,众人找了块空旷的平地生起了篝火。
荀月楼将所有铁骑遣了回去,留下独自一人。修长的身影落在树下,月色无痕,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仿似不论何时都是这样的出尘高洁。也正因此,愈发有一种不该身处浊世的疏离感。
苏青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走了过去。
感受到有人走近,荀月楼转身看来,道:“不用着急回答我,今日累了就该早些休息。”
苏青:“……”
这么接地气的话,总让人觉得不该从荀月楼这样的男子口中听到。偏偏,他可以对所有人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态度,却唯独对她的一日三餐与作息规律尤为一丝不苟。
见她没有反应,荀月楼寻思了一下,又补了一句,道:“睡太晚对养颜不好。”
看着这张脸说出这样的话,苏青终于忍不住吐槽,道:“这些话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荀月楼回道:“书里。”想了想,又道:“你上次说我无趣,我就多看了些。”
这些没见的日子里,他到底都看了一些什么书啊?姑射城的人采购的时候也不看着,果然是越来越会做事了。
想想水仙花以前不染凡尘的模样,苏青忍住了扶额的冲动,道:“你以后别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杂书了。现在这样就挺好。”
荀月楼点头应道:“嗯。”
话语过后,苏青却是陷入了沉默。
她很清楚,如果荀月楼肯出力帮忙的话,对顾渊而来无疑是如虎添翼。
只要她开口,他们就不需要再这样被动难堪,就可以轻松揪出藏在暗处的幕后黑手,可以消除目前这样随时面临危机的艰险处境。
但是,就算她心里清楚,但根本无法开这个口。
这件事本来就不该跟荀月楼有任何关系的,即使是她也没有让他无故涉入的权力。正因为知道这人对自己的态度,才更加不能对他加以利用。
片刻间苏青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抬头道:“荀月楼,今晚的救命之恩我会一直记得,也一定会找机会还你。不过现在你不该留下来,回姑射城去,可好?”
荀月楼愣了愣,眼里神色盈盈一晃,眸中透着几分微扬的光色,唇角勾起:“琴心他又输了。”
前不搭村后不搭调的一句话,苏青却偏偏听懂了,顿时脸色一沉:“陆琴心又在背后说我什么坏话了?”
在她的心目中,姑射城里除了荀月楼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水仙花之外,其他人每一个都长了一肚子的坏心眼。每个人都是三句话不离个算计,不论跟谁打交道都是没安个好心,其中就以这个身为辅士的陆琴心为最。
然而,还多亏了这样,致使在即使荀月楼几乎不与外人往来的情况下,姑射城在那些人的打理下才依旧可以运作地有条不紊。
所以,对这些个大小狐狸们,苏青的评判是毁誉参半。
荀月楼道:“琴心说朝堂中的事,姑射城毕竟不便插手。我若今日出手救你,难免会被你牵扯进来。”语调微微一顿,他看着苏青,淡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