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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之中,一颗珍珠长成何等费力。历经多少时光,还有种种巧合才能成珠。然而被人采出使用却是极快的——而且珍珠还有一个老大难,无法存世。珍珠自佩戴之日起几十年间就会黯淡萎缩,所谓人老珠黄么。更不要提那些随葬的,大概最后也就是灰飞烟灭了。
这样可就不如别的宝石了,虽然每年也使用的多,追究产出地,似乎也是一年不如一年东西多东西好。但人家能够存世,市面上其实是越来越多的,还能从东家到西家。珍珠不同,真个是产出越来越少,市面上也越来越少。
这样的行情,顾家在养珍珠前就有所耳闻,但真扎进这行当以后,孟本才潜心研究,知道地一清二楚。这可比他们原本雾里看花要清楚多了,详情比传闻还要来得厉害。这是珠商们日日要叫苦的事情,孟本却是激动地浑身发抖,说白了就是发财的大机遇!
顾周氏这时候正在思索,也就没有开口说话。而孟本就接着道:“本来是打算找些中小珠商做事,这也是防着店大欺客,况且这样养珠的事儿也能多保守两年,多发几年独门财。不过小姐也是给我写了信的,让给找个大珠商,最好是珠子要上贡的。”
顾周氏这才‘唔’了一声,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本来祯娘早就涉足家里的生意了,给掌柜写信之类,顾周氏也不会过问。涉及到生意上的大事,掌柜们才会与顾周氏说一声——这也是因为很多事情没得顾周氏这个当家人点头,账上是做不了的。
顾周氏点点头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一般不会在掌柜和管事面前直接驳了祯娘的意思。这也是为了一步步加深祯娘的威望,将来祯娘当家的时候下头能更加信服。顾周氏大概知道了一点为什么,毕竟‘珠子要上贡’就是一个提示了,但是事情如何她还不能随便定论。
于是道:“这件事我知道了,也不是一两日能说好的,晚间我与祯娘再说一回。你在金陵这一回就多呆几日,总之到了时候自然告诉你该是如何——这时候也可看看金陵这边的珠商么。金陵本事旧都,勋贵也多,珍珠生意做的大。”
孟本也就赶紧应下了,这才道:“还有一件事,是大小姐让查了所有天下数得着的养珠户和采珠户的名录,这个已经得了。这一回带来是要给大小姐的,倒是请太太代交。”
顾周氏正要接过,就有丫鬟红衣从外头进来,附耳说了几句话。顾周氏神情立刻不同了,收了册子道:“今日倒是突然有事了,不能多说了,孟掌柜先到客店歇息,剩余的事情到时候说。下一回祯娘也能来,还能同她多商量,她就是主意多么!”
打断顾周氏与孟本商议珍珠生意的事情的正是小王氏与宋氏的信儿——当然是以王夫人的名义。来得是一个王夫人身边的妈妈,顾周氏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晓得是王夫人身边的人,就先放在了头等重要的事情上了,便匆忙送了孟本走。
那个妈妈是满脸笑意,见了顾周氏便贺喜。看看周围压低了声音道:“给顾太太贺喜了,这一回是真有大喜事儿!老身这一回来是因为二奶奶给顾太太家小姐寻了极好的人家,只说这一回必然是成的,不只二奶奶点头,就是太太看了一回也说了呢!”
顾周氏心里砰砰直跳,祯娘的婚事一直压在她心上,的的确确是她心里最大的事情了。之前托付了王夫人后王夫人就把事情交与了小王氏,之后顾周氏就是与小王氏说话了,是论过一回人家了的。只是上一回三个人家都不好,顾周氏到底没点头。
没想到的是王夫人还会倒回来管这件事,这一条就能说明其中不同了——可好可坏,若是不好,自然就是王夫人有自个儿意思,到时候就要牺牲一些。好的话,就是人选真不错,王夫人不过是做一回好事罢了。
顾周氏固然知道自家没什么值得王夫人算计的,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自己看得清的,或者真有那些东西值得算计,又是如何?顾周氏心里波浪滔天,面上还只能装出一副喜色来,只期待着真能是好事儿罢。
那妈妈不晓得顾周氏想了什么,只是道:“这事儿还是要与顾太太商议的,因此让我来送信儿,让顾太太明日上午去一趟府里。到时候太太和二奶奶与太太说——顾太太可是有福了,将来可要有佳婿了,满金陵城里有多少才俊能让太太这样重视。”
顾周氏只能送这妈妈出门,心里有些后悔当初托付给王夫人这件事了。自己把这件事料理清楚,就是得不着最好的,至少也不能是差的了。这时候这样谁知有什么后文——她清楚知道,王夫人表面看是一个菩萨一样的人,烧香拜佛,待身边丫头都像是个慈祥的老祖母。但是真个狠心起来,也是不见底的。
冬日日短,天色本就常常阴阴的,到了傍晚更是昏暗的快了。祯娘已经比夏秋回来地早了,天色却还是已经是要入夜的样子。外头风也盛,还细细地下起雨来。祯娘就是这时候回了家,才下马车就有婆子上前请她去安乐堂。
祯娘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暖炉,重新把斗篷紧了紧这才跟着过去。要说这金陵的冬日真是难熬,可比太仓厉害。虽然同样都是南方,但是太仓靠海,冬日也不见得多冷。但是金陵却往往凄风冷雨,走在路上让人一脚湿一脚冷就罢了,要命的是穿的再暖也是没用,不是冷,而是暖不起来。
到了安乐堂,也不是在客厅花厅,顾周氏在最暖和的梨花橱等她——这儿布置地极暖,椅子凳子上都有厚厚的搭子,还有一张仿着北方炕床的木炕床,也是烧的地龙。屋子角落更是摆放许多熏笼,里头有红萝炭烧着,散发出暖融融的气息,偶尔有几声‘噼啪’声。
祯娘进来的时候就只觉得一层热气扑面而来,原来浑身泛冷的也立刻暖了起来。就把手上的暖炉给递了出去,自己给解了斗篷系带。顾周氏屋子里的大丫头翠袖接过斗篷,平平整整地给搭到熏笼上。
顾周氏这时候收起原先的担忧之色,就把祯娘拉到了木炕床上,有小丫头给祯娘脱了小靴。祯娘也就把脚缩到了了毯子里头,顺着顾周氏靠到了了她怀里。顾周氏只抚摸祯娘的手和脸。入手是温凉的。
她不由有些生气,就问跟着的红豆和微雨:“这是怎么照顾的,小姐手上脸上显然是冷的。不是叮嘱过了,车上要备熏笼、汤婆子、毯子这些,随身也该带着暖炉。你们是一大群人跟着,也不该是人人都疏漏了罢!”
跟着的丫鬟婆子们立刻就是噤若寒蝉,祯娘不难伺候,顾周氏也不是麻烦人。但有一样,她们若是在大小姐身上疏忽了,太太就能扒了她们的皮。之前也不是没有先例的,所以一时都是害怕了起来。
祯娘只扯了扯顾周氏的袖子,缓缓道:“娘可别怪错人了,这金陵冬日是个什么样子,娘小时候不就是在金陵长大的,还会不知。就是照顾地再好,还是能这样地冷,实在怪不着人。实在该抱怨,也是抱怨神仙了。”
顾周氏是今日心情不好,又关心则乱,她哪里不知金陵气候是个什么样子。这时候自然就不再说什么了,底下人也是松了一口气。顾周氏这时候才能又好好看看女儿——冬日里女孩子最爱红妆,也是白雪大地,红妆美人,显得热闹喜庆的意思。
祯娘也是这样,穿了一件浅银红百蝶穿花的琵琶襟大袄,底下是一条红缎妆花石榴百子马面裙。额间还有一条珍珠间珊瑚珠子的络索,中间是一颗水滴红宝石,红的似火。衬得肤色越发如玉,眼珠黑亮。
顾周氏年轻时候也是个美人,最爱打扮。现如今只有祯娘一个女儿,自然是怎么打扮都觉得不为过的。最不爱如今年轻的女孩子要做一个朴素样子,就是祯娘穿素色也是极其精致的素色,这其中不得不说有顾周氏的功劳。
见女儿的样子,顾周氏又想到明日要去公府里头。一时又不想把事情给祯娘说了,或者根本就是好事,何必让女儿跟着一起犯难。便提了另外一件事,只说白日孟本来过,珍珠生意的一些。
顾周氏拿出孟本要给祯娘的小册子,道:“这是孟掌柜给的养珠户与采珠户的讯息,说是你要。今日见了他,只是你不在,已经说起了珍珠明年年初要出。我听说你与孟掌柜说要找一个大珠商,最好是能往皇宫里进贡珠子的,你是怎么想的。”
祯娘也不起身,依旧懒懒地躺在母亲身上,声音闷闷道:“这是与人结盟来的,与多个珠商做生意还不如与一个厉害的。到了时候,为了与家里独门合作,可不是得付出一些,自然帮着家里打压别个——这也能挡一挡那些养珠户和采珠户。”
顾周氏也耐心询问道:“那不是绑死了,与多个家族合作,到时候可能左右逢源,不至于吊在一棵树上。”
祯娘这时候才侧侧露出小半脸颊,蹭过裘皮毯子上软软的毛皮,道:“就算与大珠商合作了依旧能左右逢源呢,天底下只要不只一个珠商,生意就没说钉死在这上头了,到时候他们真有不好,咱们只管投到他对家去。如今珍珠难得,自然以咱们为主。”
祯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坐起身子来道:“我是想的清楚的,做生意有一件事最是重要——‘谁是咱们的朋友,谁是咱们的敌人’。这些珠商算起来应该是朋友,毕竟是咱们下游,买咱们的珠子的。一般的生意或者还因分利上有分歧,但以如今珠市上的行亲,卖珠子给珠商的不就是再生父母。”
顾周氏好笑地拍了拍女儿,道:“呵,还说出‘谁是咱们的朋友,谁是咱们的敌人’来了,这不是武宗皇帝说过的。圣上当年说的是国之大事,你现在也拿这句话做生意?”
祯娘难得促狭一回,只是仰仰头道:“有什么不对,商场如战场,这也是武宗皇帝的原话呢!多少商贾崇敬武宗皇帝,把他的话奉如圭臬,差我一个不成。”
又道:“所以咱们做这个生意,事情大头可不在珠商上头。只要与人结盟,不至于独吞好处,又有盛国公府帮衬,到时候生意必然无碍。可是那些养珠户和采珠户可不是好相与的,咱们与他们算是同行了,同行是冤家。”
顾周氏笑着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道:“是这样,不过也有一样利好。咱们一家能有多少珍珠,他们的珍珠生意依旧滋润的很,不会因此动摇。到时候大家也不定会真正翻脸,说不得要一起发财呢。”
天底下差珍珠的地方多了去了,就是每年出的珍珠再多一倍去,也是同样供不应求——其实多出十倍百倍也是一样,不过是价格可能会降下来罢了。
看上去将来是能和气生财的,不过母女两个心照不宣:到时候还是要与养珠户和采珠户做过一场才知道的。不然那些人可不会服,只觉得没了自家,价格还能更好。或者还想着能得了自家养珠法子,借此发财。若是这样,那就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了。
祯娘和顾周氏两个心知肚明,这时候谈天气氛和乐,懒得再说罢了。顾周氏只叮嘱道:“过两日孟本又要来家的,到时候你就不要去学里了,也来一起商议。我看着如今国公府里小姐们念书,倒不一定能念出个什么。”
祯娘百无聊赖地玩了玩香囊上的穗子,也就应了。当夜母女两个也在一处歇息,这样暂且不提。
只到第二日,祯娘出门上学,顾周氏稍后也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