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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不过有时一番忙碌,这就到了年关之前。原来每年这个时候该是家里忙着过年的大小事情,再不然还有生意。但是今年; 这些一应事体全都靠后; 过年也就是应景——为了祯娘出嫁的最后准备; 全都忙的脚跟打后脑勺; 哪里还能兼顾过年呢。
既然满府上下是这样; 那么金孝夫妻自然就不用提了。自从年中起这还是夫妻两个第一回晚上同歇息,之前他都是派出去寻访料理给祯娘陪嫁的田宅铺子之类。好容易完成,于是回家汇总。
只是到了家里也不能轻易得闲的; 金孝家的心里有算计,立刻就提醒了丈夫——最后自然会有顾周氏来提醒; 但是他们可不能真等到主家开口才办事不是,那就是显得不会做事了。
然而听过丈夫的话,金孝家的又有些别的担心:“你可别这样把话说满了!到时候依旧要拿出十分心思来。虽然这些零碎比不得你在外头打理的那些手笔大,但是却更加精细了,中间不妥的对太太一样是生气。”
金孝是办老了事儿的,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对自家老婆一再啰嗦也有些厌烦了。要知道他今日可是刚归家,可是劳累,再懒得应付,呶了几句‘知道了’,就想要睡过去。
偏偏老婆并不放过他,只拉着他说话:“也不是我抱怨,这些日子我和另外几个嫂子可是快连轴转死了。这个不像你们在外头,就算太太突然有个想头,也因为不便罢了。咱们就真的只能是太太一句话,跑断半条腿。”
金孝随意回道:“这不是应当的么,这就是在主家当差——这话本来就不该说,多少人想要你这办事的体面也不能得呢!”
金孝家的拍了老公背上一下,道:“你当咱们有多少闲工夫抱怨?这个道理也是懂的,只是这样显得每个头儿啊!你该知道做事的要是知道到底做到哪儿算完,往往拼尽最后也能完成。但是似咱们这样一件不做完太太就有一个新主意,真是遥遥无期,可不是难挨!”
金孝嗤之以鼻:“你就安安生生睡觉罢,怎么没得个头儿?太太再是爱重大小姐,不停地忙碌,到了明年年初大小姐也是要出嫁的!难道到时候你们还不能停?”
这个倒是无可辩驳的,不过金孝家的本来也不是为了和丈夫争论。听到这儿就顺着感叹道:“太太真是把小姐当作眼珠子了,这些日子办嫁妆,咱们手上流水一般过着银子和东西。看太太的样子,真是要把满天下的好东西都送来了!一张张那银子的条子和对牌,咱们取的心慌,太太却手稳稳的。”
金孝只觉得自家妇人越来越蠢了:“这些不是早知道的?何况太太只得大小姐一个,这顾家都是大小姐的。如今不过是把本来要给小姐的银子换成东西罢了,做什么好惊讶?”
金孝家的却道:“你们这些男子哪里明白了,虽然事实是你说的那样,但是真个准备起来,花钱如流水,那又是另一种体会了——说到这个,咱们家瑶儿眼见得也要看人家了,咱们的嫁妆如何准备?”
天底下真个能在女儿出生的时候就开始攒嫁妆,十几年后有尽善尽美的十里红妆的毕竟是少数。像是金孝夫妻两个,在女儿快要开始看人家的时候就能开始打点的已经算是不错了。
说到自家女儿,金孝自然精神一些,当下合计道:“这些年咱们给太太办事太太都是看在眼里的,虽然不敢说廉洁如水,一分不取,但是说兢兢业业是有的,就算捞钱也很有分寸。因此到时候给瑶儿陪的厚些也无妨,太太又不是那等没得人情味的。”
按理说金孝夫妻都是顾家的奴仆,奴仆不能有私产,不然主家可以抄没,这是规矩。不过这时候大家族下人也多,平常当差攒下银钱的多了去了,很少见为这个正经起来的。当然了解主家性子,也是金孝敢说这话的原因。
金孝家的听着这话连连点头,笑着道:“到时候我就与太太说项,让放过瑶儿身契。别说什么赎身的银子了,只怕太太还有赏钱有添妆呢!”
金孝夫妻两个虽然都是顾家奴仆里的头面人物,却没有借职务之便把自家女儿送到顾周氏和祯娘身边。这是实实在在爱女儿的,自家做着下人就不愿女儿再受这份罪了——再得体面,当做下人就有的是辛酸!
金孝家的还计较道:“我想着咱们给女儿嫁妆厚一些,这样也能嫁个好些的人家——毕竟咱们是这个出身。”
金孝原本还听着,这里却不以为然:“什么叫咱们这样的出身?难道外头那些碎嘴子媒婆怂恿你一些不中听的了?你可别听她们瞎说,再如和也比那些穷酸强。到时候瑶儿一份厚厚嫁妆,哪家不上门求娶?市井人家又不像有那些讲究。”
是这样金孝家的自然也心里妥帖一些,只是道:“这样自然是最好,只是一定要给瑶儿好些准备嫁妆,毕竟咱们是为奴为婢的,比人家就是矮了一头。真有个强些的,自然就是家里还有几两银子。给了瑶儿,她将来在婆家才有尊重。”
金孝只能沉默着点头:“我知了,你也别多想,我原来已经计较好了。咱们家瑶儿办嫁妆自然不可能似太太与大小姐办嫁妆一般,但是两三百两还是有准备的。这几年家计又越发好了,这就再添上一百两。配着太太小姐和满府里人的添妆,那边来的聘礼,保证体体面面,一般小门小户的小姐也比不上!”
听过丈夫打算,金孝家的果然放下心来。她心里算计出来道:“按着上上等的准备,那也能数出二三十抬的嫁妆了。到时候果然好看!”
这时候不说那些十里红妆,也不说那些穷的备不起嫁妆的。就是普通市民给家里女孩儿备嫁妆,上户就是三十六抬,中户就是二十四抬或者十二抬,下户则是六抬八抬九抬这样。
不过同样抬数也有许多猫腻,东西又不能保证是一样多一样好的。不过按着金孝的准备,就是上上等来,也能凑出二三十台——若是宽松些来四十八抬也不是出不来的,不过没得那个必要罢了。
金孝就直言道:“就照着三十二抬准备就是了,正好是半副嫁妆,说出去敞亮好听!到时候什么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压箱银子,瑶儿都是有的!绝不差什么!”
可怜天下父母心,也能说是人同此心罢。金孝夫妇此时为女儿准备,虽然不可能有顾周氏那样大的力量,但是父母心思是一样的——这两个在这里费尽心思,顾周氏也是在家里殚精竭虑啊。
明明夜已经深了,安乐堂里依旧两者灯火。顾周氏心里焦虑,旁边的文妈妈却劝说道:“你这些日子也太心急了,也不晓得怎么发愁到这样。你只想着万事都已经齐备,再没有什么多想的了——话说你这个母亲还能做什么呢?该做的都做了,以后自然是祯娘自己的日子。”
文妈妈因为与顾周氏年轻时候有旧,偶尔这些点醒她的时候会直呼其名,或者就是你啊你的。顾周氏原本混沌的脑子总算清醒了一些,不过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全然放下。
她只抓着文妈妈的手道:“文姐姐,这话的道理我如何不知,只是生儿育女,到了这时候心绪不是能够按着道理来的,该是焦躁的,我依然焦躁——话说昨日我才想起来忘记这个大事,可见我这些日子混乱了。”
顾周氏说的大事是自家女儿不通人事,按着道理这该由做母亲的自己或者哪个嬷嬷亲自去教导的。不晓得是不是祯娘一惯显得不像个少女,顾周氏竟是险些忘记了。要不是金孝家的今日提了一句‘避火图什么时候准备’,她真是就能丢到脑后——然而明明这些日子就是围着祯娘婚事准备打转的。
听到顾周氏说这些,文妈妈便引着她想些事儿,也好过总是胡思乱想,因此道:“这有什么,本来提醒着你一些想不到的事正是我们这些人的作用之一。不过这个事情也不小,你有个什么章程?”
见顾周氏也是为难的样子,她干脆道:“你也是嫁过人的,虽说寡居十多年,但是这事情不明白?这个事儿虽然大家都是羞于开口的,但却顶顶重要。哪怕似祯娘这样生的花儿一般,只要不通这些,时日久了难道姑爷不会厌烦?”
这话倒是说的顾周氏点头,即使她当初没有丈夫花心的困扰,但是这些年还见得少了么。文妈妈见她这样便接着道:“不管怎么说,你是祯娘的母亲,一开头由着你开口也好些,这样再有一个纯熟些的婆子教导,这就越发没错了。”
顾周氏没得话说,只有赞同的,不过这时候忽然道:“哪里还用请别的妈妈,那些不熟的祯娘只怕尴尬,还不如你来!有什么为难!”
文妈妈却是摇摇头道:“当年的事儿你们不知,其实我也不大纯熟这些事情——我又不是什么美人。那人得我不过是为了打理家事,对付外头交际,不至于他家太太常常丢丑,至于亲近是没有什么的。”
“还有夫妻之道,与其指望我,还不如你细细与祯娘说。我与那人没得半点情谊,但你与你丈夫却是夫妻相得,尽够说了!不过那些与其他妾室相处的道理我还知道不少,那时候我与府里姨娘周全倒是多了——你也别皱眉,都想着周家姑爷能从一而终,只是这样的事儿却不能想死了。道理你也明白,实在太难了,况且不由己啊!”
最终顾周氏只能重重叹息,突出一口浊气,然后点点头。
第二日祯娘就被叫到了安乐堂——这也没什么,这些日子她常常在安乐堂一呆就是一日。要么顾周氏一些主母教导,要么就是要她一起挑选嫁妆。只是这一回不同,顾周氏让她直接去了卧室,里头只远远在门口站着几个丫鬟,与往常迥异。
等到祯娘请安过,顾周氏却让她近前到自己那张拔步床床沿上坐着,道:“你到床里头那第二格抽屉里把里头东西拿出来,我有事情与你细说。”
祯娘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依言做了,摸出一个玉色包袱来——祯娘抱出来,一下知道应该是书籍图画之类。这些越发奇了,要知道祯娘虽然爱这些,顾周氏却是不通,因此两人从来没说过这些。
见祯娘拿出东西来,顾周氏轻轻咳嗽了一声:“你自打开这个看一看,这些,这些,你迟早要知的,不必羞。”
祯娘只把包袱放在床上打开,见里头散落出两三本册子,四五个卷轴来。开头还不知是什么,直到随手翻开最上头一本《花营锦阵》,果然见两个人赤条条纠缠,旁边有‘第五图法曲献仙音’的字样,下头是一阕《探春客》
‘花满雕栏,春坐玉院,乐奏九成将倦。口品洞箫,手摩花钹,不数风笙龙管。细细吹,轻轻点,各风情无限。情无限,毕竟是雨偏云半,怎疗得两人饥馋渴恋?鹞子翻身,方遂了一天心愿’。
祯娘立刻明白这是什么营生了,饶是她胆子再大,也立刻脸色通红丢开手去了——这些自然都是春宫图了!
所谓春宫图,有个‘宫’字,自然原本是皇宫里面的物件。是画作一些男男女女,供帝王皇帝参阅,这也是为了延续皇室血脉。只是如今这样东西早就流入民间,民间也有些出名的春宫画手。这些祯娘都是知道的,因此她知道春宫画这样东西,只是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罢了。
如今民间只怕是城市里家家都有的,每当女儿出嫁,总有母亲携带这个教导女儿。此后还会将这个作为嫁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