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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在人前也不忘他还是师父啊!唐淮毅老心大慰,道:“陛下,十八年前,羽林将军宁明庶遇刺身亡,临终前曾告诉老臣一件事,说他有个女儿流落在平康坊北曲中,连带着那母女的姓名都告知了老臣。老臣当时曾想将宁将军的遗孤接到府中,但那位夫人说宁将军将一件关系性命的要紧事务交给她了,若是她贸然亮出身份,只怕引来歹人觊觎,而且女儿尚在襁褓之中,更添危机,不如留在青楼。虽然青楼鱼龙混杂,但却不会有人想到她与宁将军的关系,能保护女儿。”
谢凝心中一动,问道:“唐老,然后呢?”
“然后老臣担心那位夫人与姑娘在青楼遭人欺负,便在骠骑军中找了个重伤得不能上战场,但保护两个弱女子没问题的副将,让他给那位夫人当护院去了。”唐淮毅道,“老臣回京路上听外边传得沸沸扬扬的,说陛下在查一件隆昌四年的旧事。这二十二与十八相差挺近的,说不定此事能给陛下一些线索。”
他也不怕被人听到,当众便将事情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声音还不小。谢凝估计周围都听到了,便转头看了城头一眼,道:“将宁绾云传来。”
小太监应了一声便去了,不多时,宁绾云白着脸,神色古怪地来了。“叩见陛下。”
谢凝柔声道:“方才唐老的话,你都听到了?你转脸给唐老看看。”
宁绾云怯怯地转了头,一对上眼睛,唐淮毅便道:“陛下,这与宁家那位夫人一模一样!”
“那……那是我娘。”宁绾云忧愁道,“陛下,末将从未想过……咳!末将真是一头雾水,陛下不如将我娘传来吧,我家就在……”
“不。”谢凝抬手制止她的话,微笑道:“既然是宁将军的家人,朕当然要亲自前往,绾云,前边带路。”
“可是……”宁绾云结结巴巴地说,“陛下,末将……末将还没攒够钱换房子,家还住在平康坊北里,那里哪是陛下能去的?”
“无妨。”谢凝摆手,上了銮驾道:“起驾!绾云前边带路。”
女帝圣旨下了,谁敢说什么?宁绾云只好在前边带路。銮驾浩浩荡荡,竟然真的去了平康坊北曲三里。銮驾惊动繁华,早有人先替宁绾云报了信,一个头发花白的夫人并一个护院一干丫鬟小厮在门前跪着行礼。
谢凝受了礼,在堂上坐下,扫了一眼屋子。这院落十分宽广,但却有一大部分不是给闺阁中人用的,马场练箭的靶子木桩,什么都有。谢凝眼中一笑,叫道:“宁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前两天回家过节时信号塔忽然坏了,所以没能及时更新。明天双更8K补上~
第169章
谢凝一声“宁夫人”,差点将洛盈的眼泪给引出来。
就算她是青楼出身的女子,豁达且明白事理,也曾抱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愿望长大,也曾遇到那个愿意将她一生妥帖收藏的男子。只是在相遇之时,那人已身处险境,时时刻刻有着性命之忧,最后,许下的那些白头盟约都被鲜血染成了无望。
洛盈轻轻地吸了口气,才免得自己当着圣上的面哭出来,低头应道:“陛下万不可如此称呼,妾身未曾入宁家的门,不敢称宁家妇。”
她手中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样式十分普通,只比一般的盒子粗重些。洛盈道:“陛下,那冤家出事之前,曾将一物托付给妾身,道有朝一日新君若是彻查隆昌四年之事,便将此物交给新君。妾身前几日听了坊间传言便想将此物奉上,但唐将军先传来密信,要妾身稍安勿躁。今日面圣,如数托出,往陛下明鉴。”
说着便将小盒子交给了宁绾云,宁绾云再转手交给了谢凝。
谢凝没将盒子打开,只温和道:“夫人不可如此妄自菲薄,当年若非宁将军身处险境,只怕早已将夫人娶进门了。如今夫人忍辱负重,为我朝培养了绾云这样好的女将,朝廷上下,命妇当以夫人为表率。”
当皇帝的是不能随便夸人的,这句“以为表率”说出来,就是承认洛盈这个“宁夫人”的身份,还要嘉奖的意思了。洛盈与宁绾云一起拜倒谢恩,谢凝含笑,只是略略一坐,没一会儿便起驾回宫了,不曾在人前将盒子的东西打开,更不曾对唐淮毅说话。
回了紫宸殿,谢凝第一件事便是恢复了唐淮毅骠骑大将军的官职,将骠骑大将军府打扫一新,亲自题字,将唐淮毅请了进去。而宁绾云那边,谢凝给赐了块“霜狄萱柏”的牌匾,特许他们在平康坊北面开了个府门,宁绾云直接将她家北边的宅子都买下来,围了个围墙,从此依旧住在平康坊里,却成为平康坊里最独特的一家。
唐淮毅官复原职和宁绾云本是曾经的羽林将军宁明庶之女这两件事,宛如两块在深潭里移动的石头,水面上似乎波澜不惊,潭底却已经暗潮汹涌。如果说彻查闻如深是拉拢寒族,那么唐淮毅和宁绾云的事就是给足了武将们的面子,大梁仿佛又恢复了开过之初文武并重的样子。此时,但凡女帝有一个差遣,武将是绝对不会不应的。
哪怕她和太尉陆离再度闹崩了,离心的只会是骁骑营。
也就是说,女帝已经将朝廷上下,近一半的兵力抓在手中了,而另一半,在她心仪的男子手中。满朝文武,哪怕是弄权的第一把好手,也不过在京城这一方小小天地里折腾,真刀真枪地打起来,手无寸铁、麾下无兵,谁能抵挡呢?
一时间,满京城最热闹的地方,竟然是刑部与大理寺,谢凝的御案上摞着的请罪奏折足足有一尺高。
“可是,陛下……”琼叶一边服侍着沐浴,一边皱眉问道:“婢子大胆,婢子怎么觉着陛下您雷声大雨点小,一路大张旗鼓地查,却没真正惩治了谁呢?”
琼叶一样一样地数着:“当日您忽然中毒,咱们这些服侍的人可吓坏了,难过地恨不能将那逆贼千刀万剐了,您将人抓了,却只是关着,什么也不说。我的陛下!毒害您这就是谋逆的大罪!您怎么还按捺着不说话呢?还有高丞相的公子带人擅闯禁宫之事,您只是将几个小将领杀了,没动高丞相什么呀!还有现在刑部和大理寺查了都快一个月了,怎么什么都没查到?陛下……”
“好了,快住嘴。”兰桡走过来道,“你不是那些逆贼,当然感觉不出陛下这些布局有什么威胁,现在呀,只怕那些人谁也睡不好呢!”
谢凝被逗得哈哈笑,问道:“琼叶儿,你以为朕的御书房里,那些请罪的奏折都是白上的么?真正要慌的人,现在才开始害怕呢。”
琼叶眨眨眼,是真的不懂。
而有些人是真的慌。
“王爷。”管家景荣担心地说,“如今咱们被金吾卫围在府中,外边对于老王妃的风言风语甚多,咱们王府笼络了这么多年,好容易才笼络的官员,如今纷纷都投向了女帝,不敢再轻举妄动。王爷,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这就是造反的难处,若是没有兵权,就算杀了皇帝,也只能沦为出头鸟被掌握兵权的人杀了而已。景渊揉了揉太阳穴,吩咐道:“给御史台的人传信,让他们上奏。”
传信倒是不难,难在……景荣问道:“王爷,上奏什么?”
景荣嘴角含笑,吐出一个字:“孝。”
隔日早朝,御史台的一个小御史便冒死上奏道:“陛下,微臣……微臣有本要奏!”
谢凝并未在意,只问道:“你要奏什么?”
“微臣……微臣要参一个人。”小御史道,“此人大不孝!”
“哦?”谢凝来了兴致,问道:“此人是谁?”
小御史一辈子也许就敢在此时看皇帝一眼,脸上已毫无血色,害怕得浑身颤抖,但目光却仿佛视死如归,双膝一曲咚的一下跪在地上,大声道:“此人正是当今圣上!”
“放肆!”朝堂瞬间数十道呵斥声。
“慢着。”谢凝抬手制止,和颜悦色地问道:“爱卿,朕怎么不孝了?”
小御史跪在地上,腰杆挺得笔直,道:“陛下,子不言父母之过,孝为治国之本,陛下如今大张旗鼓地彻查旧案,向天下昭告先帝为君之过,更议论他家是非,暗示先帝德行有亏,是为不孝!陛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诗》曰:‘有觉德行,四国顺之。’不孝则不德,不德则难以服天下,四海列国,恐生变化。是以微臣冒死谏言,望陛下适可而止!”
说完又重重地磕了个头,咚的一下,空气里似乎都有隐约的血腥味了。小御史尤且不停,大声道:“微臣大逆谏言,求陛下赐微臣一死!”
然而小御史视死如归地等了许久,却只有一声轻笑:“噗……”
谢凝好笑:“你这小御史,倒是挺会安罪名的,先给朕安一个‘不孝’,再给自己安一个‘直言进谏而死’的帽子,实在是有趣。小御史,你抬起头来,朕有话问你。”
她声音里不怒反喜,和预期里想的完全不一样,小御史忐忑地抬头起来,嘴唇动了动,没敢说话。
谢凝温和地问道:“爱卿,朕呢也识得几个字……”
这话也就她自己说得出来,陆离站在殿下和宋明璋、段昀等全都笑了。
谢凝横了他们一群人一眼,继续道:“……既然你说朕不孝,朕倒想问问,何谓‘孝’?”
小御史想也不想地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
“是么?”谢凝疑惑道,“这《孝经》里有两句话朕不明白,一句是‘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还有一句,‘资于事父以事母’,爱卿,你跟朕解释一下。”
“前一句是说,孝道,开始于侍奉双亲,随后要为君王效力,终于扬名后世,使父母荣耀。”小御史还不知自己掉进了什么陷阱里,老老实实地解释说。“后一句紧接着是‘而爱同’,这是说,要用侍奉父亲的心侍奉母亲,爱心乃是相同的。”
“是么?朕还以为先贤没提过侍奉母亲呢。”谢凝叹了口气,忽然转了话题问道:“爱卿,若是你的母亲遭人污蔑,你当如何?”
小御史这才察觉,讷讷地不敢回答,只好说:“陛下,女子三从四德,出嫁从夫,若是受到夫家的委屈,当隐忍以示贤德。”
这话是说得挺巧妙的,毕竟在场的男子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谢凝又问道:“若是有人恶意误导,叫你愤怒之下误杀了你的妻子呢?”
这下小御史答不出来了,被人陷害而杀妻,若是不予追究,便是不义。而若是追究,那不就是说明女帝为闻家出头之事本就在道义之中、孝道之内?
“唉……”谢凝叹了口气,“爱卿,朕看你是糊涂了,念在你对朕一片忠心的份上……来啊,杖责二十,还有,在家休养多少天,就给朕抄几份《孝经》。”
羽林卫早看不过去了,立刻便进来将小御史拖走了。
谢凝想了想又道:“国子监祭酒可在?”
国子监祭酒赶紧出列:“老臣在。”
“方才之辩叫朕十分好奇,你回去叫国子监学子和太学学子好好地议一议,议题就叫‘为君之孝’。若是有精彩的文章,给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