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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店里的小二拎了个茶壶推门进来续茶水,见高湘说话的语气亲昵无比,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张居正蹙起了眉头:“高湘,咱们孤男寡女,独处一室,本就惹人闲话,方才,你当着那小二的面,说话又如此亲密,很难让人不生误解。”
高湘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凝望着他:“我一个女孩儿家,都不怕人误解,难不成你还怕?”
心底的不耐越发强烈,可是她偏偏就是装作看不懂的样子,张居正只得微微点头,面色郑重:“你别说,我还真怕。”
“哦?”高湘面色闪过一阵阴云,她也不笑了:“那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怕什么?”
张居正正色道:“我怕姑娘总是与我独处,坏了声誉,他日没有媒婆上门,或者出阁后夫君见疑,岂不是张某的罪过。”
高湘深深地看着他:“看来,你也是挺关心我的。”
张居正摇了摇头:“姑娘莫要想岔了,俗话说的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张居正还一心想求娶个温柔贤淑的大家闺秀,给你这么一搅合,还有谁家的千金小金肯嫁我”
见她一张雪白的脸顿时变得铁青,张居正索性低了头,不再理她,话虽重了些,可是谁教她死缠烂打呢,自己虽然脾气好,可人的耐心有限,这与厚道无关。
过了半晌,高湘方轻轻地,似梦呓般地问道:“难道,我不是千金小姐么?还是说,我不够温柔贤淑?”
张居正轻叹一声:“姑娘,张某是个粗人,不会说话,姑娘莫要见怪,你家世清贵,貌美才高,必然能嫁到如意郎君,请你忘了我吧。”
这是*裸的,再无转圜余地的拒绝了。
高湘的心像是被锐器击中,只觉得撕裂般的疼痛从心底最深处泛了上来。
定了定神,她才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没有初雪,咱们之间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听到初雪二字,张居正面色突变:“此事与她无关,况且她是王爷的姬妾,你可不要胡说。”
“胡说,哈哈!”
一股狂怒地火焰自心底熊熊燃烧了起来,那么多日子的彻夜难免,那么多日子的辗转思念,那么多心机和算计,那么多的退让和隐忍,最终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张冷漠无情的脸。
高湘终于彻底的崩溃了,
她拍案而起,用手指着张居正的额头尖声道:“你以为我是瞎子?看不懂你上次在这里故意试探她?”
“对,就是在这里!”她环视了一下四周:“你一边对我说着虚假的话,眼睛却紧盯着她的脸,那脉脉含情,生死相许的样子,你还敢说你不喜欢她!”
张居正也刷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对着眼前这张扭曲的脸冷冷地道:“你疯了!”
“对,我是疯了,是被你这个混蛋气疯了,逼疯了!”高湘颤声嚷着,双目血红:“我哪里不如她,你说,我究竟哪里不如她?”
张居正嘴唇动了动,可是见她浑身哆嗦得厉害,不由得叹息了一声:“有些事,是缘分,强求不来的,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便要抽身而去。
高湘却余怒未消,冷笑道:“不过是个做点心的厨役,山野里卑贱的丫头,她凭什么把我给打败了!”
张居正不理她,伸手便去开门。
谁知高湘又呐呐自语道:“不过是个小妾,裕王床上的一件玩意儿,怎么就值得你对她念念不忘!”
张居正浑身一震,缓缓转过了身:“你说什么?把你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高湘得意地笑:“我是说,初雪那个贱婢,压根就不能算是个人,她和王爷床上的床单被褥一样,只是供王爷享用的一件物事罢了。而你却对她魂牵梦绕,张居正,你说你怎么就那么贱——”
只听得啪啪两声,高湘的身子摇摇欲坠,白皙的脸颊上顿时暴起十个鲜明的指头印。
张居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森然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打女人,可是我不后悔,也绝不介意别人说我恃强凌弱!”
目光一沉,他断然喝道:“日后,只要有我在一日,你就绝不会是张府欢迎的客人,请自重吧!”
高湘被那两个重重的耳光打得鬓发散乱,她眼中含泪,却骄傲地,倔强地昂起头,用手背缓缓拭去嘴角的血迹:“不会了,这辈子,我再也不会迈进你家的大门一步了!”
张居正再也不看她,推开门,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高湘凝望着那个英挺的背影,看着他走出房间,走下楼梯,强烈的恨意顿时像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咬牙切齿攥紧了粉拳:“张居正,我发誓,今日我所受的屈辱,来日要让你们十倍,百倍地偿还!”
这时候,守在雅座外的青云见张居正满面怒容地走出雅座,急忙跑进雅座一看,自家小姐双颊肿起老高,面色似死人一样惨白,吓得一把抱住她叫道:“小姐,您脸上是怎么了?”
高湘看着青云,那眼神像冰凌一样又冷又尖利:“被张居正打的!”
”什么?他凭什么打你?青天白日,他还有没有王法了?亏您对他那么好,咱们找老爷去,让老爷去找他算账!”青云愤恨不已。
高湘摇了摇头:“青云,以后,再也不要跟我提这个人了。”
“可是,您脸上这般明显的伤痕,回头夫人问起来,可怎么交代得过去!”青云咬住嘴唇,差点哭了出来。
“就说我遇见了强人,差点被人虏去了。”高湘嘶哑着嗓子道。
“可是那样一来,咱们以后就休想再出府了。”
高湘惨然一笑:“日后,我再也不需要出府了。”
第48章 归去
亥时的梆子已然敲过,礼部尚徐府的书房里,烛火却燃得正旺。
“碧云引风吹不断,白花浮光凝碗面。”当年苏轼汲江煎茶,那般意趣,我虽心向往之,却不知何年何月方能恢复自由之身啊!”
徐阶手里端着个五彩成窑小盖钟,舒舒坦坦地坐在鸡翅木太师椅上,对坐在下首的张居正笑道:“武夷山的秋茶,今年才上贡的,你尝尝!”
张居正却没有理会丫头放在自己面前茶几上的小盖钟,他想了起今日晌午,他从裕王府出来后,在西大街看到的那一群难民。
那些人三五成群,相互搀扶着,衣衫破烂不堪,许多人手里还端着肮脏的破碗,看起来像是讨饭的,可是身上却都不同程度地带着伤,而且有不少妇孺在内。
惊异之下,张居正下了马车,拦住一问,才知道他们是通州逃过来的难民。
原来蒙古兵依旧盘踞在通州烧杀淫虐,无恶不作,且没有遭到任何大明兵丁的迎战和反击。
想起几日前,就听说各地的勤王之师就已经纷纷抵达京师的消息,张居正简直难以置信,这十几万大军在城里吃了睡,睡了吃,却任由蒙古兵在城外肆意杀戮国朝的良民百姓。
急怒之下,张居正将马车中随身携带的银两全部赠给那为首的中年男子:“这些银两你们先拿着渡过难关,我这便想法子将此消息上达天听,务必让你们尽快重返家园。”
“这位公子,你有所不知,咱们通州的军情,早已惊动了圣上,只是,听说是严首辅不让军队反攻,说是随蒙古人抢,抢够了,自然就回去了,严嵩这天杀的奸贼,不得好死呀。”那男子切齿骂道。
一听此话,张居正登时热血上涌,愤怒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当时就命心墨把马车驾到徐府,他一个七品翰林,除非皇帝召见,否则是无法面圣的,但是徐老师可以进宫求见皇帝。
是心墨提醒了他,徐阁老白天肯定不在家,只有等晚上来。
见张居正不回答他的话,胸口却一起一伏,表情也甚是激动,徐阶温言道:“居正,究竟出了何事?我很少见你这般模样。
张居正望着徐阶,回想起当年自己刚考中进士的时候,这位恩师才四十来岁,相貌青矍,正是意气风发雄心勃勃的盛年。
可如今的老师刚交五旬,便显了憔悴老态,虽然官居文渊阁大学士,可是,日常行事,却总是仰首辅严嵩的鼻息行事,此次,他是否能仗义直言”
想到这里,张居正再也忍耐不住,开口道:“恩师,学生深夜来访,却不是为品茶。”
徐阶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将小盖钟轻轻放在案几上,方打趣道:“你一个翰林院编修,整日里抄抄写写,给裕王上上课,能有什么刻不容缓的大事,非要这时候打扰为师品茶啊?”
“今日,我在街上听到一个消息,说是蒙古大军连日来在通州烧杀抢掠,京城中数万勤王之师,却眼睁睁看着,丝毫不加援手,可有此事?”
徐阶默然片刻,方道:“前几日,陛下命大同总兵仇鸾与俺答谈判,我设计拖延时间,令各地勤王之师得以赶到京城,蒙古兵见势不对,便要北撤。”
张居正咬牙道:“此时反击,定然能大败俺答,恩师以为如何?”
徐阶叹道:“陛下早已下令反攻,奈何兵部尚书丁汝夔乃是严首辅一党,严首辅不让他反攻,他居然真的连圣旨都不遵了。”
“严首辅为何不让丁尚书反攻?”
“严首辅是怕万一战败,圣上会怪罪下来吧。”徐阶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既然如此,恩师何不入宫面圣,将真相上达天听,也免了通州生灵涂炭之苦。
见徐阶沉吟不答,张居正又道:“如今朝中严嵩父子势大,偌大朝廷,举目皆是严党,只知道巴结严家父子,能臣干吏屈指可数。圣上又一心修道,听不见也听不得逆耳忠言,您是朝中为数不多的,能够在圣上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啊!”
徐阶微微眯缝了眼睛,缓缓道:“你可知道,你这番话,若传了出去,会落得怎样凄惨的下场?”
“这个我自然知道,只是,我今日见到通州过来的难民,说起通州的惨状,心中实在气闷,不吐不快。”
徐阶微微一笑:“居正,你是我的门生,咱们自己人关起门来,你自然可以畅所欲言,然而,我的恩师却早在多年之前就已仙逝,我却要到哪里畅所欲言?”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若丁尚书一位怯战,让俺答有恃无恐,只怕连京师都要沦陷啊!老师官居大学士,当为天下表率。”张居正急道。
徐阶嗯了一声,便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续了一杯茶水,然后方道:“今年,庐州府大饥,听说饿死了不少人啊。”
张居正见老师顾左右而言其他,心中越发的失望,只是毕竟是自己的老师,怎么着也不能当面质问,见老师提及庐州府大饥,心中血气翻涌,冲口而出:“进来市井之中,连贩夫走卒都在思量如何退敌,老师难道就不思量?”
这句话明显说得很重了,言下之意,这位老师连街上的贩夫走卒都不如了。
徐阶却并不生气,只是长叹一声,依旧把话题往泸州饥荒上扯:“历朝历代,能让百姓吃饱饭的,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张居正原本以为老师提到庐州府的饥荒,也是想抨击严嵩父子一番的,谁知话题转来转去,他却避重就轻。扯到了历朝历代身上,什么意思?历朝历代的老百姓都是吃不饱的,所以我朝也不会例外,所以,这跟严家父子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严家父子很无辜?”
忍住心中的气闷,他站起身来:”老师,天色已晚,明日还要上朝,您也该休息了,学生告辞。”
徐阶也不挽留,只淡淡地道:“那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