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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身后,谢慕华特意叫了一辆马车,载着三位女子。荆儿和八姐终于能出来玩,早就不亦乐乎了!两个女孩换了一身寻常女儿家的服饰,居然还揣了兵刃在怀里。柴郡主总算没和她们一起疯,规规矩矩的带着平弘雅坐在马车里。
武家庄离江宁府不算太远,从早上走到下午,就到了句容县。
句容县离江宁府不远,不过数十里地而已,县里倒是颇为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虽然已经下午了,还有不少人在街上做生意,卖菜的卖柴的络绎不绝,小酒铺子的酒旗高高挂了起来。谢慕华自觉有些疲倦,便对张咏说道:“复之,咱们休息一下,吃些东西,再去找一家客栈投宿,明日再到武家庄也不迟。”
张咏笑道:“大人说得是,在下闻到前边酒香,两脚就已经走不动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平弘雅搀着柴郡主当先走了下来,荆儿和八姐便跟在后边。五郎带着几个侍卫朝前边的酒铺走去,那面小小的酒旗洗的雪白,上边写着三个大字“醉思仙”……杨刚正淡淡一笑:“还挺有心思的。”
谢慕华随口道:“看这名字应该不是烈酒,真正的烈酒应该叫三碗不过岗才对。”
平秀正也不知道什么叫三碗不过岗,但是现在寄人篱下,又希望能从谢慕华这里得到点好处,便忙不迭的说道:“哈伊,哈伊,三碗不过岗!”
五郎走到酒铺,看到还有五六张台子在空着,便吩咐老板,都给包了下来。一众人走了过去,小二一看是豪客来了,招呼的着实殷勤:“几位爷,小店别看店小,这酒是自家酿的,在句容县也算得上是一绝,入口醇厚,清香芳洌,是一等的好酒。小店还有不少江南小吃……”
谢慕华随意点了几个菜,便把菜单递给张咏,叫他们点去了。
“遮莫不是张复之?”
谢慕华和张咏一起扭头朝说话的地方看去,只见一个年约四十多的男子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一个人在那里独饮。两只眼睛却是直勾勾的看着张咏,长大了嘴巴,仿佛极为诧异。
“你认识?”谢慕华低声问道。
张咏面色有些尴尬:“想不起来了。”
那人却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复之,我没有认错,阁下和以前一样,还是仗剑行走江湖,手握三尺青锋剑,专管人间不平事。自从去年在开封府相见之后,咱们也是许久未见了。听闻复之兄高中进士,此后却不知道复之兄去哪里高就了。莫非是来江南任官了么?”
张咏如梦方醒,急忙站起来施礼道:“原来是何兄。”
谢慕华暗地里给了张咏的小腿上一脚,张咏会意:“何兄,在下中了进士之后便去了崇阳县当个县令,不想仕途坎坷,已经被削去官职了……如今是来江南访问亲友的。”
两人寒暄了几句,谢慕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此人名叫何光逢,并非是张咏的朋友。而是苏易简的父亲的老同事。何光逢是四川人,曾经做过县令,因贪污受贿被削去官籍、贬为平民。此后流寓开封府多年,终究未能复官,生活极端困窘。
去年苏易简等人去开封府考科举的时候,曾经和何光逢有一面之缘。当时苏易简和张咏都曾经慷慨解囊,相助于何光逢。只是没等到科举结束,何光逢就离开了开封府,不知去向。苏易简曾经慨叹说,何光逢此人才华是有的。只是用心不正,一心只想走捷径,又爱财如命……沦落到如斯地步,实在是自作孽不可活。
何光逢听说张咏已经不再为官,口气不免冷淡了几分,寒暄了几句之后便要掉头往自己那桌走去。
谢慕华眼睛一转,朗声说道:“何兄,相请不如偶遇,在下和苏公子也是朋友。何兄何不过来与我等同饮?”
何光逢心中一动,他看谢慕华在这一群人中隐隐是众人之首,邻桌几个女子都是天姿国色,尤其柴郡主更是雍容华贵,气度大方。身边随从要么是虎狼之气,要么是张咏这般的才华横溢之士,想必应该是大有来头之人。何光逢心下也想和谢慕华结交。便笑道:“既然如此,便多谢公子了。”
谢慕华亲手拉过一张椅子:“何兄,请。”
何光逢施施然的坐了下来,像是不经意的随口问道:“不知道公子高姓大名?”
谢慕华随口胡诌道:“在下姓郭,单名一个靖字。”
“原来是郭公子,听郭公子说话像是北方人士,不知郭公子家居何处?”何光逢有心要和谢慕华接纳,言语中自然要问个清楚。
谢慕华笑道:“在下是太原人士,去年赴开封府赶考,却未能中地。便浪迹江湖,四处游玩。正好复之也已经无官一身轻了。就结伴而行!”
何光逢略微有些失望,可是听到谢慕华说是姓郭,又说是太原人士,莫非是大将郭进的儿子?何光逢当初做过官,一腔心血就是为了能再度做官,便举杯道:“何某敬郭公子一杯!”
谢慕华干了一杯,随口问道:“何兄现在就居住在句容县?”
何光逢摇摇头:“本来是来这里投奔一位刘大官人,可是刘大官人刚好不在家。我便住在县里等他回来,说起来前后也有一个多月了。”
谢慕华似乎无意的问道:“那之前听说武家庄山里有玉石,何兄可知道?”
第三十六章 我就是王法
何光逢笑道:“此事何某怎能不知道?武家庄的玉石案闹得沸沸扬扬,江宁府亲自派人来抓捕人犯。这句容县上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店小二将一道道菜肴送了上来,谢慕华盛意拳拳的邀请何光逢一同进餐,又问道:“那武家庄只不过是因为开采了一块玉石就闹得这么大动静么?”
何光逢忍不住卖弄起来:“要是早两个月问我,我便不知,如今在下可是清清楚楚。这句容县里明白人多了去了。一块玉石而已,哪里值得官府大动干戈?还不是因为前任江宁府的一纸文书?”
“愿闻其详!”谢慕华急忙说道,杨刚正和张咏虽然一直没有插嘴,现在也是听得分外仔细。
何光逢喝了口酒,又吃了几口菜,这才说道:“郭公子,你有所不知。前任江宁知州曾颁布法令,说是江宁一带的百姓开耕荒地的话,这块地就属于百姓自有。其实江南一直是鱼米之乡,哪里有多少荒地,要开也只能去那些极为贫瘠的地上去开。不过,虽说是贫瘠了点,可好歹开耕完了,也是自家的地了。郭公子,是不是这个理?”
谢慕华点点头:“何兄说得是。”对于农民来说,一块自己的地就是天,无论是多么贫瘠也好,有一块自己的地,就不用看着地主老财的脸色做人。就算是每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起码也有个盼头。
“原来的武家庄的村民就有耕地,现在开垦了一些土地之后,又多了一些地。要是这些人都能靠自己活下去了,那些地主们怎么办?”何光逢这句话虽然说得有些难听,但是就是这个道理。
老百姓能自己养活自己,就一定不会去给地主家做长工,那地主总不能自己下地干活吧?也需要人手来种地主家的地,地主要么就要提高给长工佃户的待遇招揽人手,要么就只能兼并掉那些自耕农的地。两者相较,对于做惯了强者的地主们来说,兼并自然是最好的办法,要是能以极低的价钱兼并掉武家庄的土地,那就更合适了。
其实对于现在地广人稀,全国才四百万户的大宋来说,耕地是足够的,反而是人太少。这一阶段若是地主不高速兼并的话,那地主的利润就少了很多。事实上,这一担忧在王安石的时代,只不过是不到百年后已经极度尖锐起来了,过度被地主兼并的土地和膨胀的人口负担带来的沉重社会压力,让大宋朝廷都为之震惊。王安石的变法也是想缓和这样的矛盾,只不过最终他是失败了而已。
张咏缓缓的说道:“一个武家庄自然是不够的,这儿只不过是江南东路的一个缩影而已。”
杨刚正笑道:“江南东路在乱世都没有打过几次仗,这么安逸的地方,要是再不控制兼并的话,我想要不了多久,大宋在江南的自耕农就再无立锥之地了。可江南是大宋的粮仓,这儿的麻烦还多得很呢!”
谢慕华沉重的点了点头:“你们说得对。”
何光逢黑瘦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郭公子,虽说大宋不抑兼并,可买卖毕竟是不能强买强卖的。要是那些自耕农就是不卖地,地主们也不能派人去抢。但是官府一去就不同了。找个由头,将青壮抓起来,这些地不卖也就荒了。”
谢慕华叹了口气,这些事情从古到今都在不断的发生,可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善良老百姓却偏偏一点办法都没有,难道真的要他们把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造反吗?
“多谢何兄了。”谢慕华心里清清楚楚,江宁府和那些财主必然是勾结在一起了,江宁府先出通告,那些老百姓信以为真,就拼命的去开垦荒地,以为能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了。可是官府再寻个由头将他们抓的抓,打的打。到时候用低价来收购他们的土地,辛辛苦苦开垦出来的地一下子就变成了别人的,不但一点好处都没有,最后还得沦落去做别人的长工或者佃户。
何光逢狡黠的问道:“郭公子来句容县就是为了此事吗?”
谢慕华摇了摇头:“在下也是来江南游玩的,听说此事颇为好奇,还以为江南也出了一块和氏璧呢!”
何光逢干笑两声,随口道:“不久后江南东路贡举就要举行了。不如郭公子再考省试,来日再去考进士?”
其实在明代之前,举人是一个准考证而已,也就是说一个读书人考了秀才,再考了举人,才有资格去考进士。可要是考不上进士的话,还得回头再考一次举人,再考一次进士。曾经有人连续四次夺得解元,却未能考取进士,那真是人生的一大悲剧了!到了明清时代,就放开了这一限制,举人考取了之后也能永远保留身份,再考进士就行。这,多少也算是八股文之后科举的一次进步吧。
谢慕华却一愣,顿时想了起来,自己刚说过上次考不中进士,的确是要回头再考举人的。随即摇头苦笑两声:“在下才疏学浅,科举,是无望了。”
何光逢嘿嘿笑了两声:“郭公子和复之交好,必然是有好文采的。不像何某人,此生此世是无望了。”
谢慕华笑道:“何兄才华过人,就算是现在再去考功名,也能高中。”
何光逢轻轻的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半晌才说道:“我已经被革去功名,要考就要从童生考起。当年我是进士,现在要我回头考童生、秀才、举人……我不服。再说就算我现在去考,考到举人我只怕也五十多了,这一把年纪还能有什么作为?半截身子都已经埋进土里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道理谢慕华是懂的。
何光逢叹了口气,起身告辞,摇摇晃晃朝酒铺外走去,夕阳西下,那金色的阳光照在这个已经不再年轻的人的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他佝偻着的背仿佛承担了无数的重担。谢慕华不禁苦笑两声,考取功名就是为了做官、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原来读书是为了黄金屋,为了颜如玉的,那他做一个贪官也就不足为奇了。只不过,就算是千年之后,那些百万人疯狂去参加的考试,不也是为了一个所谓的铁饭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