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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尚礼揉着眼睛走出来,脚下鞋子也没有穿。
赵乐君见到他光着的脚丫子,当即站起来去将人拉到木榻上,拍了怕他脚上的沙土说:“地上凉。昨日和你曾祖父说过,今日准许你歇一日。”
姬尚礼还矮小的身子就放松依着她,银锦拿来外衣:“小公子吓得一睁眼就跳下床,快些把衣服穿上,清晨还凉得很。”
都快要过了四月,上郡早晚还是寒意冻人。
赵乐君想伸手拿过来,给侄儿穿上,不想他又站起来,自己接过,工工整整地穿衣服。
她看着,微微地笑,把那个恼人的楚弈也给忘记了,欣慰地想,以前会在她怀里撒娇的奶娃娃真是长大了。
楚弈原本想解释什么,被姬尚礼一打岔,反倒说辞都忘记了,只余下略不安的心情。
昨夜两人才做了约定,不过一觉醒来,他的那些打算就全被看穿,让他措手不及。
等姬尚礼穿好衣服,再抬头去看另一端的楚弈,理了理袖子,对着他一揖礼:“楚将军,方才失礼,你别见笑。”
小男孩儿一板一眼的,学着大人那样说话,总算又显出楚弈的存在。
楚弈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个笑:“阿礼长高了。”
姬尚礼正要高兴地说他不但长高,还学了本事,不想赵乐君此时说:“阿礼去给曾祖父问安吧。”
没让侄儿给楚弈多说话。
楚弈的心就又提来了起来。
姬尚礼点头嗯了一声:“好,那楚将军你跟姑母说话。”
然后坐下,套上银锦递来的袜子和小靴子,给两人施一礼之后往外小跑。
“嘉宁……”
“楚将军想必军务繁忙,将军也请回吧。”
同样不给他跟自己多说话的机会。
可楚弈怎么会就此离开,他身子往前倾,想要伸手去握住她手。
赵乐君顺势就收拾桌案上的信,避开了。
他手落空,余光却是扫到信封上的一个名字。
——连云。
两个字让他此刻的心情可谓是雪上加霜,那个人总是阴魂不散会出现在他们之间。
信里莫不是还写了什么,才让她突然起疑自己。
楚弈手慢慢握成拳,血管在手背上清晰凸起。
“嘉宁,可是连云又挑拨了什么。和胡人议和,是必然的,我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让将士再继续因为战事有折损。关城刚刚收回,胡人士气低落,如今是他们自己内部有内乱,所以我们可以一举侥幸收复北地。若是逼得太紧,他们内部再扭成一根绳,那就是几年的苦战……”
“这些我比你都清楚。百姓受不起这样连年征战,但你有另外的打算也是事实。当然,我也没有多高尚,一开始考虑跟你复合就是出于利益在前。”
赵乐君深吸一口气,打断他。
“可是楚弈,我若是不愿意受牵制,我一样会有办法!”
一番话让楚弈哑口无言。
他闭了闭眼,沉声说:“嘉宁,我算计有错在先,但复合一事,我绝不会退让。”
话落,他站起身,不用她驱赶,就先行离开。
此时她正气头上,让她缓两日,他再来见她吧。
才转身,后背就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一下,闷闷地作疼,让他往前踉跄。
一个茶盏就滚落在他脚边,泼在他衣服上的茶水慢慢渗透了外袍,湿了他的里衣,化作凉意钻入肌理。
他没有回头,仍旧是迈开步子,匆忙出了营帐。
赵乐君被他那股决意给气笑了。
在楚弈狼狈走出来的时候,姬老太爷居然就站在门口,连同刚刚离开的姬尚礼。
方才老人说的那些话,转眼一语成谶。
他把脊背挺得笔直,姬老太爷只是略略看了眼他铁青的脸色,没有再出言讥讽。
倒是姬尚礼圆溜溜的眼睛里有着关切。
姑母跟楚将军说的那些话,他不是太明白,但是他听出来了,楚将军说他错了。
他突然就想起来,前不久曾祖父不让他喊楚将军姑父,就是因为楚将军犯错了吧,所以姑母不要他了。
他眼里的关切就变成同情。
以前他惹姑母生气,姑母也说过不理他的话。
楚弈原本还想跟姬老爷子全个礼,但是边上男孩盯着自己的目光如同锋芒,侧头就看到自己被可怜的眼神,再也留不住走得飞快。
在他完全露出背后的时候,还听到姬尚礼低低说了声:“楚将军怎么还淌了一身汗。”
是男孩子的疑惑的自言自语,却让他险些要一头栽倒。
姬老太爷毫不给面子的放声大笑,姬尚礼在笑声中似乎悟了什么——楚将军是害怕他姑母吓的!
真真可怜。
外头的笑声引起了赵乐君注意,才想要出去迎老人,就见到老人牵着侄儿走进来。
开口就问道:“你这是反应过来了?”
赵乐君抿抿唇,垂下眼眸,遮住暗淡的眸光请老人坐下:“外祖父一早看透了,却瞒着孙女。”
“不让你自己想明白,你怎么知道自己心里头都装了哪些人。”
姬老太爷一撩袍子直接坐下,大刀阔斧的。
赵乐君望着他洒脱的坐姿,心头淌过涩意,低低地说:“我明白了又如何,总有人不明白。”
倒是和他坐姿一般的洒脱了。
姬老太爷欣慰地点头,眼里是慈祥地笑:“君君,你自小遭遇太多的变故,所以你总是小心翼翼的维护身边人,想都周全了。其实,我们是希望你多维护自己一些,人总是要自己痛快了,才叫真的痛快。”
最浅白的道理从老人嘴里说出来,赵乐君笑容明媚地道:“是孙女一时魔怔了。孙女不会辜负外祖父的苦心,确实就不该被动,不是他才会耍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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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弈离开后,给南胡人回了一封信,按着姬老太爷的意思,让南胡单于到自己的地盘商议。
南胡将领得知,都纷纷劝阻:“您去了,万一他们要设下圈套呢?可不是又任由他们拿捏,实在是危险。”
南单于沉思良久,把信往桌子一拍说道:“楚弈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你们派人传信说两日后的夜晚见面,我们出营要避开北部。”为了南胡还能更好的发展繁衍,他们绝对不能被北胡牵着鼻子走。
如今他们北部闹内讧,他才不陪着北部的人送死!
他一锤定音,将领们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殊不知隔墙有耳,有人暗中把消息已经送给了北胡的大将军。
北部的将领们也急了,有人朝竹子就锤了一拳,怒道:“南部这些个孬种,真要撇下我们,先和赵国议和。将军,我们直接趁机会灭了南单于占了地方算,难道我们还打不赢他们?!”
大将军闻言抬头神色古怪看他一眼,旋即咧嘴露出一个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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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胡的决定在楚弈意料之内,第二日收到回音,他想了想,还是拿着信去求见姬老太爷。
“既然他们要敢来,就让他们来,议和地点设在我这里。”
老人摸着胡子淡淡地说。
议和地点设在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议和顺利,和逼迫北胡做决定的结果。
他应下后,想到昨日拿茶盏砸自己的赵乐君,说道:“南单于前来议和,嘉宁在军营,也该露面。她是本朝长公主,又代掌姬家军……我去只会她一声。”
分明就是想要见人,却找这诸多借口。
姬老太爷嘴里啧地一声,没理会他。
楚弈就把当做是默认了,转身就去寻赵乐君。
赵乐君就在自己营帐外的空地,看着姬尚礼在那里练剑。
男孩儿拿着铁铸的剑,虽然已经按着他身高有所缩短和减轻,还是拿得吃力。
他身形刚刚出现,赵乐君就神色淡淡往里走,根本不打算跟他碰面。
楚弈脸色就显出几分青,想要跟上前,不想姬尚礼突然伸手,把他拉到一边。
“楚将军,你是不是惹我姑母生气了。”
说着,又拿那种同情的眼神望着他。
楚弈憋了片刻,缓缓点头。
姬尚礼眼神就变得更可怜他,眨巴眨巴眼,说:“楚将军,你惹恼姑母,我也该生你气的。但在我小时候,你给我做过木剑,还教我剑法,我告诉你怎么哄姑母不生气吧。”
楚弈:“……”
在男孩儿清澈的眼神中,他还是动心了,深吸口气问:“怎么能让你姑母消气?”
“——罚跪呀。”姬尚礼表情十分认真,“我上回叫姑母气急了,在她跟前跪了一个时辰,她就心软了。上回我惹曾祖父生气了也罚跪了。”
楚弈猛然闭了眼。
他就不该信一个孩子真会有哄人的法子!
第31章
楚弈被男孩的童言憋得半天没能说话,最终伸出手,揉了一下他毛茸茸的脑袋,再去找赵乐君。
错他认,可这个所谓的罚跪……不可能跪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楚弈兜住自己身为男人最后一点尊严撩开帘子。
佳人就立在屏风前,一袭素雅的衣裙,裙摆逶逶垂地,如同一株安静绽放的玉兰。
他往前走了两步,目光一错不错落在她身上,见她没有特别明显的厌恶神色,在离她三步的时候站定。
“君君……”
“楚将军,女子闺名还是莫随便宣之于口的好。”
她不冷不淡一句给堵了回来。
楚弈当即脸色发青,吸了口冷气,决定不犯她脾气。
“嘉宁,后日晚上南单于会来谈和。你在军中,我想着,你也应该出面。”
赵乐君哦了声,饶有趣味地望着他说:“所以,楚将军是以臣下的身份来跟本公主议军务。既然如此,将军的礼是不是也该全了。”
一句话,差点让楚弈连脸都憋紫了。
——她听到了姬尚礼的话!
她是掌权的皇女,他为臣,是该执臣礼。
楚弈眸光微幽,难堪在她的无情中被放大到极致。
这一刻,他不知道怎么想起刚回洛城,他将她制着说的那句伤人话。
当时她眼角微红,如今他恐怕也在这种折|辱中赤了眼。
眼前的芙蓉面疏离冷漠得令他有一瞬恍惚,在恍惚中,他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他抬手,慢慢地去撩了袍摆。
赵乐君看着他一只膝盖缓缓弯曲,视线扫过他赤红的眼角,把唇线抿得笔直。
“臣……”
“免了。”
在他身躯要矮下去前,她到底是阻止了,快步往外走,留下一句:“我会出席,以赵国长公主的身份。”
楚弈听着她撩开布帘的声音,身体还保持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一片明亮的光从外头涌进来,很快又被那一方帘子给遮挡。
她的脚步声远去,很快又传来温柔平和的嗓音。
“阿礼别站在风口挥剑。”
丝毫不见方才对他的漠然。
楚弈在说话声中,慢慢又把脊背挺直了,舌尖抵了抵牙,忽地笑了。
她……这算是对他心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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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兄,今晚我们的守卫要怎么安排?”
在两日后的日落时,谢星跟在义兄身边,询问晚上与男单于会面的事宜。
楚弈赤着胳膊,刚从校场回来。精壮的胸膛腰背都是热汗,随着迈步,肌肉间的线条都是属于力量的纹理。
他边走边说:“让人随时警惕对面军营动静,你跟我过去就可以了,其他人都整装待命,以应对突发的事情。”
南单于是瞒着北胡来的,肯定有他的私心和一些要求庇佑的条件。
对方不会带太多人手,姬家军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