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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明-第5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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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宗羲不说话;他对这辆马车没兴趣。
    方以智虽然在穷困的书院蛰伏;但他在京城的人脉难以想象;毕竟曾在大将军府管过事;还给当朝宰相当做副手
    “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的;就是你想的”方以智收起玩笑的神色:“开办书院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南京和北京的国子监;另一部分是各地的府学和县学;但关键是科考改制。”
    “科考改制分三步走;今年仍然考八股;明年开始废八股考策论;五年后另加格物。”
    黄宗羲默默的听;从在苏州城听说摄政王在北京登基起;方以智就一直在给他画饼。一个个如比蜂蜜还甜的毒饼;他深恨翟哲谋逆;但他还是忍不住跟到北京;那种施展心中抱负的渴望胜过一切。
    他知道现在他和方以智在东林党中已经臭名昭著了;即使那些人也会参加朝廷科考;但不在背后骂他们几句;难解心头之恨。
    苏州书院有四百五十二个学子;都是江南有名望的家族寄予厚望的孩子。他们被朝廷兵马强行迁徙到北京;各个家族会怎么想?
    这也是朝廷的一种手段吧。
    摄政王登基后;许多人都感觉到皇帝变了;不再像从前那般仁厚。许多人一厢情愿的把责任推到残暴的丞相宗茂头上;但方以智和黄宗羲这样的人物不会犯这等错误。
    刻有中军都督府印记马车在北京城畅通无阻;一直到尚书省门口停下。
    守卫看清楚马车的模样;对从车里走出来的两个布衣人虽有疑惑;但不敢冒犯。
    “书院方以智求见宗相”方以智不卑不亢。
    黄宗羲很佩服他这位好友;没有他;自己最多也就结一草庐;教授三五个弟子。想到自己学识能传遍天下;他心里就像是有一支小老鼠在钻来钻去。
    如果没有那辆马车;守卫对这样什么凭证也没有的人多半是一顿鞭子打走。年前一帮蒙古人来门口乱嚷嚷;他们就是这么于的;这是宗相的吩咐。
    “书院?那里的书院?”
    方以智抬头看天;不搭理他。
    陛下传旨不考虑他们这种布衣人的难处;如果不找萧之言借辆马车;他们怎么能见到当朝宰相。
    “方以智?”守卫没听过这个名字。
    黄宗羲又要发怒了;他们都有进士身份;被一个士卒拦在门外;真是丢脸。
    马车侧辕陪坐的武将走过来;向兵丁展示了一下自己才发下来的中军都督府令牌;道:“我是中军都督府的都督同知李大庆;方先生是宗相的朋友。”
    守卫仔细辨认令牌;才满脸疑惑的往里通报。
    正在此事;一座轿子停在门口;一个胖乎乎的文官下轿;一眼便看见方以智;上来打招呼道:“方兄来了。”
    方以智扭头看;他认出来来人是礼部侍郎彭宾;曾也是几社的一员。
    交际广就是好;随处可以预见熟人;他连忙躬身行礼道:“前来拜见宗相;被拦在门外了。”
    彭宾哪敢接他的礼节;闪身避开道:“你这可是折杀我了。”他本想带方以智进门;但听说他来拜见宗茂;脸色为难道:“宗相威严;我去尚书台传个信;方先生且候片刻。”
    方以智笑道:“不急;不急”心中暗自嘀咕。他在国子监躲了半年;没有与朝堂诸臣交往;万万没想到宗茂之威;竟至如此。
    守卫见两位布衣与礼部侍郎是熟人;才放心大胆的去尚书台通报。
    彭宾重新坐进轿子;悠悠哉哉晃进尚书省的大门。
    黄宗羲冷笑道:“宗茂的架子真大啊;连礼部侍郎也不敢作保。”
    守卫听见他说话;的脸色都变了;这一次;方以智没有反驳他。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从里面出来一个侍从;老远便拱手行礼:“方先生;丞相有请。”
    李大庆见有人出来接了;朝方以智施礼道:“方先生先进去;我就候在外面。”
    “多谢”
    方以智拉了一把黄宗羲;随接人的侍从往尚书省里走去。
    几人在路上都不说话;在尚书台门口又等了一刻钟;黄宗羲所有的不耐烦都写在脸上。
    终于有人前来通告:“丞相有请。”
    两人走进安静的尚书台;沿途见到的大小官吏都是脚步匆匆;神色专注。就是这里在统治着整个帝国;迄今为止;据方以智所知;皇帝还没有驳回过宗茂一条奏折。
    众人看见的宗茂;永远是忙的不可开交的宗茂;他正处于人生精力旺盛的时候。
    侍从将二人领入书台;方以智与黄宗羲都是躬身朝宗茂行礼。他们有前明进士的功名;按照大周新律;前明的功名可以延续;他们有权见官不跪。
    宗茂命侍从上座;笑道:“密之;你再不在我眼前出现;我都想不起来你了。”他没有看黄宗羲;丞相没必要强迫自己给不喜欢的人笑脸。
    方以智同样用玩笑话答复:“相国;陛下多半也觉得如此吧;所以命我来尚书台。”与他比;黄宗羲与人打交道就是个十足的蠢才。
    “陛下的批复已经送到尚书台了”宗茂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出厚厚的一沓公文:“这是内侍根据密之的奏折拟出来的章程;命尚书台实施。”
    他把公文递过来;道:“两位的身份特殊;不在朝堂为官;这份章程请两位在尚书台阅完;不能走。”
    方以智双手接过来。
    “密之以为科考改制公告天下;无需朝廷出钱也能把书院办遍天下。但就像当年东林书院一样;书院拿了谁的钱;就会被谁左右;所以书院还是要归于朝廷管辖。”宗茂指着自己的桌子;说:“官学就设在尚书台;由密之专筹;户部和各地官府都能拨下银子。”
    陛下的决定本不是如此;但他硬是说服了陛下。
    “科考改制;陛下同意了你的说法;六年后以策论和格物各占一半。”
    黄宗羲刚做出要说话的姿态;方以智暗中拉了拉他的衣袖:“陛下和相国目光长远;密之受教了。”
    “密之;你真不要为官?”宗茂笑的很阴险;“官学才是天下的根本;私学可存;但要想改变天下习气;唯靠官学。就像你知道科考的威力;又何必掩耳盗铃。”
    方以智心中矛盾之极;丞相不能容忍书院脱离了尚书台的控制。
    宗茂道:“陛下已经同意了你的主张;难道你相信别人能把你想做的事情做好吗?”
    方以智不再轻松;也无法伪装的轻松。
    “你好好想想;我本有其他人选可担此重任;但陛下说这件事唯交给你做;他才放心。能得陛下如此信任的;我再没见到第二个人了。”
    这回黄宗羲也不想说话了。
    要么此事归尚书台管;要么他们被排除在外;这就是丞相的决定。方以智明白了;陛下不直接召见他;而是让他们来尚书台;说明陛下已经做出了决断;他不是不可或缺的人。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是那么幼稚;他比身边的黄宗羲还要幼稚。
    “拿朝廷的钱;利用朝廷的威严;做自己的事?真是愚蠢啊。”
    宗茂说出最后一句话:“密之;陛下让我传话;命你思考十天;十天后他要召见你。还有;透露给你一个好消息;皇长子准备在十月完婚。”
    方以智明白了;皇长子完婚挑了个好时候;复社在打压和拉拢下要烟消云散了吧。一切就像一张大网罩在天下;前朝的把持天下话语权的士林突然变得如此渺小。

第736章 许多年后
    大船激起的浪花拍打在码头岸堤上。
    宗茂站在船头;这是他离开江南十五年后第三次回来。
    第一次是查处南军水师都督陈虎威不守法纪。他是丞相;本无权管理军职。但他是大周最强势的丞相;在核实陈虎威杀了那么多海商后;他毫不犹豫的下令将陈虎威拘捕;押回京城交大理寺审理。
    他忘不了得陈虎威在天牢中恶毒的诅咒:“你如此飞扬跋扈;不会有好下场;我会在阴曹地府等你。”
    第二次是江南诸家工坊棉布和炼铁积压;一向给别人强硬跋扈映像的大周丞相亲自去南直隶走了一圈;安抚诸位工坊和商家。皇帝下令尚书省与枢密院共同制定了长达十年疯狂的战争计划;至今仍未结束。
    大周水师走过当年郑和下西洋的线路;跟着西番的船队到达陛下在地图上才能见到的地方;他们不是宣扬朝堂的威仪;他们是为了财富;同时为大周的工坊的货物找到销路。
    宗茂从未认真读过一本儒家的书;所以对国子监山长黄宗羲宣扬的威仪四海不屑一顾。
    这一次;他本不想来;但陛下为了江南工坊强迫百姓为奴一事爆出前所未有的怒气;责令他亲自来处置。
    工坊强迫百姓为奴;这几年已是公开的秘密。自从工坊的货物积压后;各位东家雇不起工人;便开始克扣报酬。三年前;太平府矿场劳工暴动;他强令南直隶总督镇压;杀死了两千多人。但没人敢弹劾他;自从都察院马士英告老还乡后;朝堂上再没有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太阳暴晒;一百多个官员候在码头前;一个个眼睛看鞋尖;连头也不敢抬。
    无论是谁当了十几年的丞相;都会有这样的威严吧。
    宗茂走下船;侍从举着仪伞随行;他偶尔觉得自己更像是大周的皇帝;帝国完全在尚书省的管理运转;大理寺也由他的门生管制。
    皇帝经常去漠南草原狩猎;带着辽东上供的十几只海东青。狩猎之余;会与大师谈谈佛理;十年前供奉皇帝是活佛;不过那都是骗蒙古人的把戏。
    但这种想法只是偶尔的意淫;因为枢密院离他越来越远。兵部还设立在尚书省;他也曾努力想抢回来一些职权;但完全没可能。
    侍从掀开轿门;他坐进轿子。
    “起轿”
    大周丞相的轿子从南直隶大小官吏身前经过。
    直到轿子走远;一百多官员才敢抬头;有人伸手拍打胸口吐舌头。
    各家工坊的东家都是丞相的门生;不紧紧靠上丞相府;怎么能挣到大周宝钞。宗茂极少见的觉得为难;如果追查使用工奴的罪过;江南的工坊主谁能脱得了于系。
    这十几年;大周征服辽东;统辖漠南;把蒙古人的牧场变成汉人的田地;没有一处不花银子。如果不是他对内令行禁止;户部哪能拿出银子来支持北境的战争;那里可不像大海的那边有许多富庶的国家;战争能获取的财富极少。
    府兵在沿途护送;丞相的轿子进入南京城。
    南直隶提督王月奎小跑跟上来指引公馆的门路;他是三年前登上大明这个最肥的总督之位的;全拜宗相抬举。
    王月奎拨开侍从:“恩相;请”
    屋里和屋外天壤之别;一股凉爽的空气扑上肌肤;宗茂稍感诧异。
    王月奎不失时机的浮上讨好的笑容:“知道相国从京师来不耐南京酷暑;卑职在这间屋子里放了些冰块。”
    这么大的屋子要降温;得要放多少冰块啊
    这种想法在宗茂心中一闪而过;再也寻不见了。他虽然觉得不合适;但王月奎这个姿态他很喜欢;这是知道好歹的人。
    宗茂走进屋里坐下;吩咐道:“明日把苏州、太平、杭州和南京那些坊主们都叫来;我有事要说。”
    王月奎连忙答话:“在呢;他们都在南京候着恩相呢。”
    “嗯;”宗茂摆手让他退下;说:“陛下十三年前禁裹脚、废贱籍;十年前禁卖身契;各家强行羁押工奴;按大周律法;是要罚没家产;配塞外的。”
    王月奎哪里敢走;“扑通”跪地道:“恩相施恩;这些人都是恩相的门生。”
    “你跪什么?”宗茂忍住厌恶;“一群商人能算得了我的门生吗?”
    “他们…;他们人多;下官怕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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