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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大军收拾行囊,迁徙往萧山地界。”
定海总兵府的大门缓缓关闭,这里只留下三十个兵丁驻守。
“驾!”翟哲催马,无意识的回头一瞥,远处的海浪像在编织一张充满****的蓝色绒毯。
他在浙海之滨蛰伏了五年,若顺利他也许再不会回到这里。
杭州和富阳成为对抗清虏的主战场,翟哲再留在定海离战场太远,无法掌控战局。但他若进入杭州,离浙东又太远,无法影响朝政。现在他有两个战场,两个都不能出现一点失误。
所以在萧山设立行营最合适,与绍兴毗邻,与杭州相隔一条江,而且他在这里可以封死方国安退入宁绍的道路。现在宁绍是他的后花园,他把这个后花园交给宗茂了。
骑兵疾驰如风,半天到达萧山。
亲兵搭建兵营,修筑毁坏的道路,翟哲正在看宗茂送来的密信,大帐门口传来方进的声音。
“大人,陈子龙求见!”
翟哲把密信收好,“让他进来!”
陈子龙不会骑马,先行乘船从宁波府出发到达萧山。
一进门,陈子龙便急切的询问:“彦直,你为何让我来这里?”他本想往绍兴找郑谦裕一共前去拥鲁王监国,但翟哲执意请他随军而行。他不明白原因,但鬼使神差还是答应的翟哲的要求。
“卧子兄,我有一件大功劳要送给你,但也极其危险!”
“彦直请直言!”陈子龙对翟哲得到危言耸听并不买账。
“我想请卧子兄入杭州!”
“嗯!”陈子龙并没有太多惊讶。翟哲请他来萧山,他就猜到了是这个目的
“正如卧子兄所说,那几位朝中老臣一到,您留在宁绍如龙困浅滩,松江和杭州才是能让你大力施展的地方。我请你往杭州任督师,协助我麾下参将逢勤守城,我将向鲁王举荐你为浙江巡抚,在杭州立下功勋后,再入阁便是顺理成章了。”
“彦直,我……”陈子龙吞吞吐吐。
朝臣勾结武将是朝政大忌,这些日子他一直很矛盾,但突然看见曙光的局面让他无法控制自己。他没有随鲁王往宁波府,而是私自随翟哲到萧山实际上已经表明了他的选择。
“得不到卧子兄的帮助,我怕逢勤守不住杭州城!”翟哲把脸色变得凝重。
他这句话半是实情,陈子龙在松江名声响亮,在杭州诸位士绅都曾剃发降清的情形下,有这样一个人与他们熟悉的人去与逢勤合作,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能最大程度上利用杭州城本身的实力。陈子龙当年在绍兴府强化保甲,控制灾民暴动,可以看出这个人绝对是个干吏。逢勤名声不足,管理地方政务既没有经验,又会授人以柄。
“为守住杭州出一份力,难道卧子兄还有顾忌?”翟哲微露失望之色。他现在是个出色的演员。
“当然不是!”
有些话双方心知肚明,但不能说出来。
若陈子龙是马士英那般重权势和利益的人物,翟哲无需使这等手段。但一个宁愿著书,不愿为官的儒者,翟哲必须要用更多的东西来****他,当然也值得他去花心思。
安静。
帐外的树林中的知了在欢快的鸣叫。
翟哲耐心的等待。
“我何时入杭州?”
“现在!”翟哲先是微微一笑,再拱手行礼,“杭州城就拜托卧子兄了!”
陈子龙怀着踌躇满志,又患得患失的心情离开了翟哲的大帐,方进很快拿着翟哲的亲笔信跟出来,领他往钱塘江边的水师驻地。
鲁王上任监国后,手里只有巴掌大的宁绍,若朱大典和张国维到任,能带来金华府、严州府和衢州府三地,但同时也带来了各种矛盾,留在中枢吵架不如往四周做点实事。而且有了鲁监国,按照大明的惯例必然会给大军派来督师监军,若来一个贪得无厌惹麻烦没本事的人,不如事先就做好准备,把陈子龙推到这个位置上。
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们的目标还是一致的。
有的地方该急,有的地方该缓。
闰六月中旬,很热。
虽然只是相聚百里,但钱塘江边比临海的定海卫所要热得多。
翟哲光着膀子躲在大帐里,军中士卒也多是如此,忍耐酷暑的折磨。
“这么热的天气,多铎想大动干戈也不容易吧!”他从水桶中捞毛巾擦净身上的汗水。从攻克杭州开始,每一天都很重要,翟哲能想到江南各地一定有无数人被这个消息鼓舞,被反剃发令的檄文激起心中的热血。
多铎,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松江府。
昆山县城,原郧阳抚院士王永柞、知县杨永言等人集合义民,杀清廷委派的县令闫茂才,推王佐义为帅,起兵反清。
嘉定县城,乡绅候峒相约城内所有士绅,将城中百姓分上中下三等,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城上树立“嘉定恢剿义师”大旗,筹集银两往四处募集义兵。
苏州府。
原史可法幕僚吴易在太湖举义师,集合水舟百艘,攻下吴江县城。
江阴城外,青望山。
三百名光秃脑袋留着鼠尾辫的士卒小跑着前进,他们是奉常州知府之命前去围剿抗剃发反清的江阴县城。
秦望山树林茂密,道路阴阴,穿走在这里格外凉爽,兵丁们的脚步自然慢了下来,再往前就到了江阴县城了。剿杀了暴民,他们还可趁机大肆烧杀抢掠,想想怎么看都是个美差。
为首的统领举起手:“就地休息,半个时辰后往江阴杀了这帮不知死活的贱民!”
士卒们分成几堆坐在道边,扯着湿透贴身的衣衫。
“砰!”丛林中一身爆响,紧接着是一声惨叫。
众士卒被惊醒,站起来东张西望。
“杀!”
山林里的喊杀如八月的钱塘江潮水,持刀的暴民从中腾跃而出,四面八方,足有万人。
齐天大浪拍翻惊慌失措的小船,两个时辰后,三百颗留着鼠尾辫的首级挂上江阴城头。
……
第390章 花开(三)
杭州城头。
逢勤在在仔细检查城防,脚下是滚烫的青砖岩石。
“大人,这几门炮都是三年前筑造的!”
逢勤俯身顺着炮口往下看,护城河水流汹涌,过了护城河是延伸数百里的平原,大小河流平缓流淌。
“打一炮!”
“啊!”那炮兵张嘴合不拢。
逢勤摸上炮管,铁炮比砖石更烫,在宁绍的水师战船和城防上他见识了铁炮的威力,但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铁炮。
“轰!”猪头大小的铁球砸在远处的河道中,激起一片水花。
东城头一声巨响,把城池中本就惶惶然的百姓吓的往屋子里一缩。
“每隔一个时辰开一炮,把城头所有的铁炮都试一遍。”逢勤继续前行。
他见过最坚固的城池是大同城,其次便是杭州。四门皆有三道铁闸,设有瓮城,城墙垛口有棱角,铳矢可攻击到任何一处。现在他最大的问题是,守军太少了,都守在城头,便无法控制城内。
从清晨巡视到午后,挑出城防的各种毛病,身后的亲兵在他不满意的地方都做了标记。
远处一个士卒飞奔上城墙,拱手禀告:“大人!”
“嗯!”
“奉大人令,把杭州城内曾在朝廷担任过五品以上官职的士绅都请到衙门了。”
逢勤轻轻点头,继续前行。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他才踱着小步回到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后的院子里足有七八十人,持刀的兵丁挺胸的守在门口,这些人清一色都光着脑袋。原本不想剪辫子的,接到逢勤的召令后,也不得不剃了个光头,以之前颁布的命令再留辫子出门就该斩首了。
茶水都续了好几杯了,茅房前排起长队。
这些士绅来这里干等了一个时辰,尚未见到正主的身影,彼此打招呼,看着光亮亮的大脑袋,尴尬不安。
“这新上任的守备究竟是什么人,怎敢如此无礼,鲁王这样下去,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啊!”
几个人聚在一团嘀嘀咕咕,说话的声音如同蚊鸣。
对博洛等清虏时,他们一个个垂头顺目,生怕惹了满人的不痛快。明军攻下杭州,尚没有下达召集他们的朝令,这些人的嘴巴便开始不老实起来。在大明,士绅议论朝政再正常不过了,剃了头发没让他们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逢勤回府换了衣服,领着四位亲兵走入后花园。
见到他进门,院子立刻变得连跟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先前开口骂人的现在都老实了。
逢勤径直走到凉亭里,一路眼皮低垂,谁也不看,士绅自觉让开道路。等走在凉亭前站定,他招手示意众人围拢过来。
“各位都曾在大明朝中为官,末将今日冒昧把诸位请过来。”
逢勤的声音不大,满院子的士绅都在竖着耳朵细听。
“哦,各位的头发都剃的很干净!”逢勤环视一周,用很平淡的口气问:“都曾在清虏为伍吗?”
“吾等日夜期盼王师,清虏凶残,我等如此也是逼不得已啊!”后花园中像飞进来千万只苍蝇。
“嗡嗡”声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逢勤等众人都安静下来接着说。
“平民百姓见识短,剃了头发留了辫子也就罢了,各位都曾受过皇恩,学过圣人之书,也做这般行径,只怕是说不过去吧。”他平日话语极小,今日竟然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舌头有些发直。
话音刚落,两列士卒气势汹汹冲入后花园,长刀拔出一半,目光看着逢勤的手势。
火球般的太阳不再那么炙人了,几十人脊背发凉。原来不是征召他们入府,而是秋后算账的。
“你们中不但有人剃了头发,还有人给清虏为官。”逢勤从衣袖中拿出一份名单,“王进,沈甫永……等二十三人曾任清廷的官吏,罪无可恕,立即捕入大牢。”
四周的兵丁恶狼般冲杀来,把惊吓的瘫倒在地面的士绅拖到后花园外。
逢勤拱手向惊恐不安的人群,说:“各位都曾是大明的柱石,比我这一介武夫见识强多了。明日新任巡抚将来了,像这些曾深受皇恩,又投靠鞑虏的人实在是留不得。到时候请各位会审时做个对阵,莫让这等厚颜无耻之辈蒙混过关。”
院子里哪里还有人敢答话。
陈子龙就快到了,逢勤是根据翟哲的命令先把这个恶人当了,好让陈子龙尽情施为。
攻下杭州后,如何对待已经剃发的百姓和士绅是浙东兵马直接面对的问题。翟哲不会追究那些人,这世上有勇士,但更多的是只看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老百姓。长江以北只怕九成以上的人都剃了发,他不可能把这些人都逼到自己对面。
但方国安后督促浙兵攻下临安后大肆诛杀剃发的百姓士绅抢劫财物,翟哲听说了,也没有阻止。
浙兵两个月没见到军饷了,再不弄点财物稳定军心,只怕很不久就散了。这也是当初为什么他掏出三万两银子给方国安,他立刻率兵来援。
莫说浙兵,宁绍军的军饷也是捉襟见肘。浙东贫瘠,绍兴符和宁波府养不活这些兵,所以必须要从投靠清虏的士绅身上追缴些财物。但翟哲很谨慎,到现在为止,未杀一人,即使要杀,他也不会自己亲自动手。
杭州城内风波起,市井间各种消息沸沸扬扬。
望海楼是杭州有名的酒楼,几个月前想到这里吃顿饭要提前三四天预约,但现在整个酒楼上下没几桌酒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