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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一天前,方盛压根不知道这人是谁,可现在,江梦生的名字能刻进他脑子里一辈子忘不掉,这位爷一脚踹断太子爷的腿,梗着脖子被压进大牢,连句求饶话都没有,就冲着这位爷的勇气,天字第一号班房特意腾给他。
外头烈日烧灼,牢房里反而阴凉,左起最后一间就是关江梦生的地方,牢房是泥地,景王缎面白底的靴子沾染了许多灰土,看得方盛恨不得跪下去给他舔干净。
走了一会儿,远远的隔着牢门就能见到一个穿着囚服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眉眼俊得厉害,戴着重枷,靠墙坐着,即便是一身囚服也无损他清高的气质,方盛擦擦头上的汗,点头哈腰的说道:“王爷,这就是那个江梦生了。”
“把门打开,把人放了。”景王道。
方盛点头哈腰,正要应是,忽然反应过来,愣愣道:“王,王爷……这人是太子爷让关的,下官做不了主啊!”
景王瞥他一眼:“我让你放人就放人,即便他有罪,也不是你一个小小的五城兵马司关得起的。”
江梦生抬头看了景王一眼,俊美的面容上慢慢浮现出一丝薄红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方盛本来就听景王那话说得奇怪,这会儿目光落在江梦生的身上,惊觉这个书生面容生得和景王有五六分相似,顿时惊了一下,莫非,这是王爷在外头生的儿子?
有了这个念头,他也不敢再拦了,伤了太子是大罪,寻常百姓死一万次都不够赎罪,但要是皇亲国戚,那就不一样了,即便是处置,也是由宗人府全权办理,和他这小小的六品衙门真没多大关系。
牢门打开,重枷解下,江梦生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腕,景王竟然也不嫌弃牢房脏污,抬脚进来,对上江梦生的视线,方盛觉得景王肯定是要教训一下儿子,顿时识相的低下头,冷不防听见景王轻声道:“二叔,小姑已经安顿好了,我是来接二叔出去的。”
方盛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他大张着嘴,非常像一只呆头鹅,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江梦生把散乱的头发绾好,闻言说道:“青青又闹腾了吧?方才我好不容易拦着她不再动手,她还把我们的身份给叫破了,都是家里给惯的。”
景王疑惑道:“不会啊,子连一直叫着要给二叔你一个教训,若是知道二叔身份……”话音未落,他就想起了那个十六岁小姑娘的辈分,先帝堂妹,算起来,她该是太子的姑奶奶。
江梦生也想起了这茬,摇摇头,无奈的说道:“我之前并不知道太子身份,他强要带走青青,我只得动手自保,后来下手重了,也是因为青青说破自己的身份,他仍然不知悔改,不曾想是误会。”
宁朝高祖是泥腿子出身,开国之后一帮子穷亲戚都跟着鸡犬升天,高祖元年那会儿封王侯都是成村成村的,外头威风八面的凤子龙孙回了乡,到处都是二大爷三姑奶奶。自然,江家子嗣一贯不丰,真算起来,嫡系的江氏子弟也就分了两支,一支封王称帝,一支在乡下种地。
江梦生的祖上是嘉帝江离,嘉帝早年生了先帝的父亲孝宗,快入土的年纪又得了个小皇子,孝宗早逝,等到先帝即位,小皇子刚刚五六岁,当时朝内外正乱着,前有呼延作乱,内有招远大将军起兵造反,先帝索性就把人送回老家养,小皇子的岁数比他们两兄弟都小,生的一双儿女,辈分也就摆在了那里。
方盛猫大点的胆子,景王前头刚把人带走,他后脚就派人去给太子送信,打定主意不想让自己落下半点不好来,事实也正如他想象的那样,太子压根就没时间去想他一个六品衙门好不好来了。
江梦生换过衣服,就和景王一道进了宫,他虽然以前没来过皇城,但也不犯怯,老家是龙兴之地,那边几乎稍微有点年纪的人家,都能翻出一大片御赐宝贝来,宫里的好东西大多都在库房,以他的眼光,还真不至于怯场。
应天帝面无表情的听着景王解释前因后果,手按在龙椅的扶手上,都恨不得掰下来一块砸烂他那张老妖精似的俊脸,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这个突然多出来的二叔身上,一口气差点没噎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真的要跟大家说声抱歉哈,今天回来的晚,码字的时候太急太急,导致出了很多bug,改来改去的影响大家看文了,明天双更补偿,希望宝贝儿原谅我QAQ
明天有短青,有宝儿,有猫,有糖,我保证QAQ
第40章
所谓一表三千里,同堂百步亲,当年高祖对着一帮出了五服的亲戚尚且要敬重着,更别提没出五服的堂叔了,应天帝别扭得很,江梦生倒是自在的行了礼,解释了一下自己上京的前因后果。
句容是龙兴之地,家家户户都是豪富,平民老百姓手里有点银子总要惹人觊觎,刚上任的句容县令周年喜是江南漕运总督的乘龙快婿,背靠大树好乘凉,一来就把贪婪本性暴露无遗。姓江的还好些,不管怎么说都沾了些皇室血脉,其他人家却遭了殃,一年不到,被各种苛捐杂税几乎盘剥走大半家业。
江梦生说到这里,顿了顿,又道:“陛下不知,族中几乎没有勋爵在身的人了,江宁府不肯管这事,草民带着一众乡亲告到江南道御史府门前,被衙役驱赶,年轻人还好,三叔公岁数大了,至今还下不了床,乡亲们没法子,只有让草民厚着脸皮上京来。”
应天帝道:“那又为何混在举子里,还有小、小……”他噎了一下,愣是叫不住小姑两个字来。
江梦生倒是十分理解,接过话头道:“家里没什么人了,草民上京,不放心青青一个人,路上遇见一行结伴而行的举子,草民没出过远门,就顺水推舟和他们一道上京,赴宴是盛情难却,加上青青想出来见见世面,不曾想会遇到太子。”
“哦,也是巧了,太子平日不常胡闹,一闹就闹到了长辈头上,朕替他向二叔致歉了。”应天帝不轻不重的说道。
江梦生顿了顿,说道:“伤了太子是草民的过错。”说完,就不再说话了,像个木桩子似的戳在那里。
大宁疆土辽阔,一个小小的县令,再干五十年都不一定能见上天颜一面,应天帝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看江梦生凝重的脸色只道:“明日早朝交朝会议,罪证属实,办了就是。“
景王忽然低声笑了一下,应天帝朝他看过来的时候,又轻咳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江梦生却不像景王这样给面子,直截了当道:“陛下,不是办周年喜一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草民同乡亲们一路告了数十个州府有余,一听是句容县令,连门都不给进,有的还要故意刁难。陛下,草民记得大宁律法里,并没有不准民告官这一条。”
应天帝眯着眼睛看向江梦生,江南富庶,是朝廷的钱袋子,自古错综复杂,往来讲的是场面人情,这不过是寻常的官官相护,真要拔出萝卜带出泥,谁都不干净。都是能用的官员,一句话就想彻查,这辈分未免也太值钱。
应天帝没说话,李湛英低着头斟茶,应天帝接过茶盏,缓缓的喝了一口,换个会察言观色的大臣来,早就知道这是主子爷不高兴了,话不能再往下说了。但是江梦生不知道什么意思,只抬起头直直的看着他,等他给出一个答复来。
年轻人俊极的眉眼透着几分期盼的光亮,那光亮里照出自己的影子来,莫名的有些难看,应天帝顿了顿,颇有些没趣的把茶盏放下。
景王看得可乐,但见江梦生一头雾水的样子,还是递了个台阶:“二叔,朝堂之事不是随口说说就能办的,一个官职空缺下来,补上去的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事,个中许多事情,都要仔细斟酌。”
即便是景王给递了台阶,应天帝仍然看他不顺眼,只道:“此事明日再议,若无其他事情,二叔还请移步驿馆休息吧。”
这是很不待见江梦生的意思了,景王笑道:“皇兄,这段日子就让二叔跟我一起住吧,王府太大,就臣弟一个人,怪冷清的。
应天帝就差没把“你小子还不赶紧滚蛋”几个字写在脸上了,就连迟钝的江梦生都发觉这两兄弟之间气氛不对,景王却连表情也不曾变动一下,只当应天帝答应了。
太子意图强抢民女,本就是件荒唐事,何况还抢到了自家小姑奶奶的头上,不仅荒唐,更是可笑了,然而流言传了没两天,五城兵马司就开始加大巡防力度,见到有人嚼舌根的就抓进牢里松松筋骨,没过几天,街头巷尾传着的就成了哪家小姐和下人私奔,哪家公子为了头牌一掷千金的风流事。
即便外头不再传了,太子的脸还是丢得一干二净,东宫这几天,宫人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主子迁怒。
太子腿伤着,不必每日早起上朝,应天帝也有意让事情冷一冷,顺带把太子一道冷了,长青知道太子不顺意,所以能顺的事情就顺着些,实在顺不了的,就只能低头挨骂。
六月将将过半,东宫的气氛却如秋日肃杀,连内闱都沾染了几分压抑,整个东宫像是一个安静的火药桶,沉默在爆发之前,只等一个引子。
长青回来的很早,天都没黑,宝儿在院子里弄了个旧盆,正给猫洗澡,乡下没有给猫狗洗澡的事情,这还是长青教的。
铃铛儿平时算得上乖巧,一沾水就要发疯,宝儿按不住它,折腾了好半天,猫毛才湿了一半,她自己都快把半盆水浇透在身上了。
见到长青,铃铛儿更是激动,喵呜喵呜的叫着,简直像是被正室夫人折磨的小妾见了疼她爱她的老爷,连叫声都比对着宝儿的温柔。然而老爷并不爱小妾,撩了下摆和夫人蹲在了一处。
“按住它后脑,猫只要头不碰水,不会闹得太厉害,等身上洗干净了,再给它洗头。”长青毫不费力的把铃铛儿四只小爪子抓在手里,对宝儿说道。
宝儿连忙照做,似乎是察觉到了老爷的态度,铃铛儿蹬了蹬后腿,心如死灰的歪头靠在宝儿怀里,水灵灵的猫瞳闭上,连喵都不喵了,由着正室迫害。
正室宝儿按着猫头,给它擦洗了一遍,又抹了猪胰子制的澡豆,来来回回洗了三遍,铃铛儿瘫成了一块猫饼,最后洗头的时候,连动都不动了,由得宝儿拿干净的布巾把它包起来,抱进房。
前几天下了一场雨,院子里的杂草疯长,透着窗纱看去,满眼的青翠欲滴,宝儿挑出一小把荠菜,推长青回屋,信誓旦旦的要给他煮粥吃,长青瞥一眼还夹杂着几根杂草的荠菜,什么都没说,帮宝儿烧锅炉。
水还没烧开,院外忽然传来敲门声,长青没什么朋友,宝儿更没,平日他们这里只有小松子会过来,宝儿已经能听出小松子的敲门声了,这回的敲门声比小松子的轻缓,比他的礼貌,宝儿愣了愣,催长青去开门。
长青打开院门,王容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似乎没想到会是他来开门,笑了笑,“宝儿在里面呢?她是不是又偷懒了?”
长青让开门,微微低头道:“姑姑来得巧,宝儿正说要煮荠菜粥,很勤快了。”
宝儿听见动静,手里的汤勺都来不及放下,急急忙忙从东厨里跑了出来,见到王容,脸上的笑意顿时绽放开来,好看的眸子弯弯成了月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