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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回,已经没有人说话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已经跌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的南宫离珠。
很明显,整件事就是她趁皇后娘娘交代她照拂二皇子之机,挟私报复,暗中加害二皇子,原本想要粉饰太平,没想到偏偏二皇子被她毒打之前服用过凝血的药剂,那些瘀伤就一直留了下来,直到今天大殿上露白,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只是——
我低头看着小念匀的时候,心里有了一丝愧疚。
那些药剂,正是当初我问常晴拿了,交给明珠的,服用了那些药剂,瘀伤没有那么快痊愈,但也不会就像现在这样明显的出现在身上,而是全都伏在皮肤下,寻常看上去就好像瘀伤都痊愈了。否则就算给南宫离珠八个胆子,她也不敢把满身瘀伤的二皇子抱到大殿上来邀功。
而刚刚,那些伤痕那么刺目的出现在孩子的身上,也并不是这两天真的有人打过他。
是因为酒。
就在刚刚,那个小宫女把一直哭闹的二皇子抱到大殿上来,一交给南宫离珠,她只哄了一会儿,这孩子就睡过去了,其实我知道,那并不是她哄得好,也不是这孩子真的听话,而是她伸手抚弄孩子的时候,指尖上沾着酒。她是借机将酒水涂抹到孩子的唇上,这孩子舔了酒,被醉晕了,才会这么快停止哭泣昏睡过去。
这一点,我是早就已经料到了。
就从常晴命她不准将二皇子带来年宴,她忍气吞声的答应下来,甚至没有去告诉裴元灏,我就知道,她必定是在今天要做一场戏。
而我让小福子叫人盯着玉华殿,虽然没盯出她的错处,却发现接连几天晚上,她都让人送酒入玉华殿,而不一会儿,小念匀的哭声就会停止,我也就猜到,她到底打算怎么演这场戏。
只不过,南宫离珠却漏算了一点,她用的酒,不再是平常送入玉华殿用的佳酿,是刚刚装作不经意从席上的酒杯里沾的,而今天是年宴,按照习俗,所喝的酒都是屠苏酒。
屠苏酒是发物,这样的小孩子喝下去,见效更快,所以那些掩藏在皮肤下的瘀伤很快就浮现出来,等我小心的将他拍醒,他立刻就感觉到痛楚,才会大哭起来。
我低头看着他抽泣的样子,心里轻轻道:对不起。
我给你用那些药,的确让你多吃了这些苦头,但你不要害怕,也不要怪我。
过了今天,就没有人敢再这样打你,让你怎么哭都说不出,也无法诉苦了。
不要怪我。
不要怪我。
这孩子像是听到了我的心声,小心的睁开了哭得红肿的眼睛,水亮的眼珠对着我忽闪了一下,抽泣声就慢慢的平息了下去,他吮着小指头,伏在我的怀里,慢慢的睡着了。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
再抬起头来,对上裴元灏漆黑的眼睛,那种寒意让我蓦地一颤。
他一直看着我。
我知道,对于我,他的提防和警惕比对宫中任何一个女人更甚,不为别的,因为那些人哪怕再有权有势,再有后台,再爱耍手段,再争风吃醋,也没有在西川的经历,没有探查不明的背景,甚至没有可以杀人于无形的手段。
而我,都有。
也许今天的我,是他第一次看到的,才发现原来除了不用动手就杀掉柳凝烟的手段,我还有獠牙,比起后宫那些仿佛猫咪一般的宠物的獠牙,咬着不过让人觉得有些痛,有些痒,仿佛情趣一般,这一颗獠牙,却可能咬下人的一块肉。
他看着我的目光,就像一个人走在御花园里,却突然在花丛中看到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一般。
我平静的被那双眼睛注视着。
甚至,嘴角慢慢的勾起了一点。
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也知道他有什么打算,只是不知道有哪个男人会将一条毒蛇,扔进全都是柔顺的小猫咪、小玉兔的园子里。
周围的那些嫔妃还都在低声议论着,这个时候看着裴元灏的眼神,一个个也都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些不可知的危险在靠近一般,让每个人都有了一丝战栗。
不知为什么,我仿佛,也有。
这时,裴元灏慢慢的转过身去,看向了南宫离珠。
“珠儿……”
这两个字,是他的爱称,但这一回开口,却已经不复之前的宠溺和温存,每听到一个字,南宫离珠就颤抖一下,两只白玉一般的手握着椅子的扶手,挣得关节都在咯咯作响。
然后,她慢慢的站了起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殿上的人顿时都惊呆了。
而当她一跪下去,我的目光就不由自主的穿过她刚刚所站的地方,看向了大殿下。
下面的大臣们早已经被上面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也包括他,站在席间翘首望着上面,当他澄清的眼睛对上我的目光时,似乎也有一丝闪烁。
这样的我,对他而言,也是陌生的。
他也不知道,其实我有这样阴冷、肃杀,甚至于狠戾的一面,这些他也都不知道。
我想要告诉他的秘密,都还来不及开口。
看着他忽闪的目光,不知为什么,我心里仿佛也有些忽闪起来,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南宫离珠,我今天第一次有了一丝不确定——
她,真的就这么输了?
只这么一想,我突然感到了一阵不安。
☆、653。第653章 我终究,是输了!
裴元灏低着头,虽然可以看到他的脸,但我却觉得好像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又或者这一刻没有任何人能看清他的表情,到底是怒,是悲,都分辨不清。
只能看到他的眼睛,漆黑得好像连光都照不进去的深潭,在一瞬间凝结成冰,就这么冰冷的看着跪在他眼前的南宫离珠,一言不发,而大殿上文武百官,后宫嫔妃这么多人,连一声呼吸都听不到,只有外面的风,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掀翻一样吹着。
在这样极静,又极混乱的时候,裴元灏开口,声音已经没有什么温度了:“珠儿,朕要你说。”
“……”
“你说。”
“……”
“哪怕你说不是。”
“……”
“你说。”
我的掌心全都是冷汗,越听到他的追问,我的心跳得越快,好像要从胸口崩开一样,咚咚的震得我的耳朵直发疼。
不知过了多久,就听见南宫离珠慢慢俯下身磕了一个头,低声道:“皇上,臣妾知罪。”
臣妾知罪。
这四个字像是一记重击,将裴元灏一下子打入了地底的深渊,我只觉得他身上的热气都没有了,直直的看着南宫离珠,声音微微的颤抖着:“真的是你?”
“……”
“真的是你,伤害二皇子?”
“……”
“真的是你,这样折磨朕的儿子?”
“……”
在一句一句的追问,却始终得不到她的回答之后,他慢慢的扶着龙椅站起来,常晴下意识的走过去想要扶着他,我似乎也感觉他好像要垮了一样,可那高大的身影却还是稳稳的站立起来,只是那种稳,像是一座宫殿,一座石碑,任何一种冰冷没有生命的东西,都是这样屹立着的。
他一字一字的道:“告诉朕,为什么?”
“……”南宫离珠沉默了一下,仍旧深深的伏在地上:“臣妾知罪。”
“告诉朕!”
“臣妾知罪。”
“告诉朕!”
“臣妾……不能说。”
裴元灏一听,脸上露出了一丝震惊的神情,而我的心跳也突了一下,就看到他微微的挺直了脊背,声音也越发冷硬:“说!”
南宫离珠沉默了许久,沉默得连风声也越发的狂暴起来,她终于慢慢的抬起头,低垂着眼睛微微发红,道:“臣妾——臣妾之前,的确是打了二皇子,臣妾是——是气不过。”
“气不过?”裴元灏微微眯起眼睛:“因为那个罪妇?”
“……”她又顿了一下,没说话。
裴元灏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朕要你说!”
南宫离珠的眼中涌起了流光,仿佛痛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发抖,哽咽着道:“其实,臣妾一直想把这件事忘掉,可是——可是皇后娘娘让臣妾照顾二皇子,臣妾看到这个孩子,就又想起了当初,那些事,臣妾忘不掉,可臣妾也没办法去找罪魁祸首报仇。臣妾实在气不过,才打了二皇子几下。”
“罪魁祸首?!”裴元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说的,是谁?”
我的身上一冷。
蓦地,我突然明白刚刚的不安从何而来了。
南宫离珠已经抬起头来,那双含泪的眼睛从裴元灏的身上慢慢的移到了我的身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她看了过来,只听她哽咽着道:“岳青婴,本宫也想问你,你连二皇子被打,都这么心痛,要为他主持公道。那本宫未出生的孩子,他可有罪?他那么无辜,你害死他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狠毒心肠!?”
仿佛一道惊雷从头顶彻头劈下,裴元灏整个人都僵住了,猛的转过身来看着我。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也失去了反应。
她——她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知道,是我害得她流产的?
难道说——
我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明珠,她早已经被这一场变故吓得脸色惨白,神魂都离体了一般,我看向她的时候,她的目光也瑟缩的看向了我。
目光一对上时,我的心里立刻暗叫一声——糟了。
已经来不及了,明珠已经颤抖着摇着头,吓得魂不附体的样子对着我道:“不,不,不是我,不是我说的。”
周围的人全都大吃一惊。
连常晴也变了脸色,不敢置信一般睁大眼睛看着我。
南宫离珠这一刻也不再掩饰她眼中的恨意,一瞬间仿佛千万根尖针一样扎在我身上,那种阴狠和深刻到彻骨的痛恨,让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而明珠还在喃喃的道:“我,真的不是我说的,我没有告诉别人,我——”
裴元灏已经咬着牙:“带下去!”
大殿两旁的宫女嬷嬷们在一时的怔忪之后,还是立刻上来了,却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不知道皇帝到底要他们带走的是谁,还是常晴最先冷静下来,转过头去对明珠道:“选侍,有什么话你先下去想清楚,皇上自会来问话。”
这么一说,那些宫女嬷嬷便立刻上来,半拉半扶的把明珠带走了。
看着她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回头,就看见南宫离珠虽然还跪在那里,可她脸上之前的那些狼狈无措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丝阴狠的冷笑,对着我。
她是故意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竟然就用了我刚刚逼问她的方法,这样轻而易举的让明珠说出了事实。
我只觉得一阵难言的窒息,几乎快要昏厥过去,可不管眼前怎么一阵一阵的发黑,后背怎么一阵一阵的冒冷汗,却始终还是这么站着,接受着所有人的目光。
在这些目光里,有一道原本很熟悉的,但这一刻却像是在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我,我只觉得心口一痛,下意识的抬起头来,看向了大殿下的人群。
他就站在那里。
这一刻,刘轻寒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怒意褪去之后,剩下是一片如同雪原一般茫然的陌生和空洞。
他好像在看着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甚至透着一丝仓惶,仿佛不管怎么去辨认,去分辨,眼前这个人明明是熟悉的,却让他一点都认不出来了。
是的,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