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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儿,吴远山故意轻拍了拍额头,恍然笑道:“当时夫人的干哥哥章公子拿我开玩笑,说我是什么明珠小相,对了,您的仆人还砸了我爹的车,杀了我家的马,啧啧,真是一出极热闹的好戏呢。”
沈晚冬只感觉呼吸有些局促,原来一桩桩一件件他都记得。不过这样正好,说明她如今还在他心里,怕就怕他一句话不说,直接撵她走。
“二爷,我们非要这样么?”
沈晚冬抬眼,盯着男人,泪如雨下。
“冬冬,”吴远山哽咽,喃喃喊出那两个萦绕在心头多年的字,他目光变柔和了许多,轻声问:“麒麟他,他究竟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用了我,而非本官。
沈晚冬垂眸,她感觉头有些晕,而胸口越发闷了。看来孩子真的在吴远山手里了,那,要不要告知他真相?如果说了,麒麟会不会要回来且是一回事,怕是会损了明海的名声,麒麟长大后又该如何抬得起头。
“麒麟,他,他是戚夫人的儿子。”
沈晚冬小声说,她缩在袖筒里的手握成了拳,长指甲深深陷入满是汗的掌心,半响,轻叹了口气,抽泣道:“戚夫人生前待我很好,她信任我,就让我看护麒麟长大,没想到,没想到我竟弄丢了孩子。”
“冬冬啊。”
吴远山深深地看着女人,笑的苦:“你说谎的时候,脖子会红,你知道么?”
其实不用再逼问了,他已经知道了。
吴远山抬手,想要摸摸她,蓦然瞧见她锁骨那儿有两个男人嘬出来的红斑……闺房之乐,他这样没了根的人,怎会懂?
可是曾经在寒水县,他也紧紧地抱着她,太喜欢了,就轻咬了几下她的锁骨。
吴远山凄然一笑,目中似有泪盈动,喃喃道:“十年了,那时候咱们都才十几岁,懵懵懂懂。你还记不记得,你嫁进来那天,下雪了,北风卷着雪花,呼哧哧地往人袖筒里钻,好冷。”
沈晚冬神色黯然,她怎会不记得。
当时她被关进新房,与死人洞房花烛,那个夜又冷又可怕,二爷坐在门外,陪着她坐了一夜。
“冬冬啊,你说如果当时咱们走了,会不会不一样?”吴远山的手又颤抖了,他眼睛微红,有些期待地看着女人。
“大概吧。”沈晚冬垂眸,越发小心翼翼地回答。她不敢说真话,七年前她就看透了他的虚伪与狡猾,正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如果重来一次,她依旧认为,二爷会选择李明珠。
“你!”
吴远山微怒,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变了,心里早都没他了。
“哼!”吴远山转身,偷偷抹了把脸,坐到上首的椅子上,面色依旧沉稳,嘴角勾起抹歹毒的笑:“你对安国公了解多少?”
“他是妾身的丈夫,理当知心。”
“哦。”
吴远山鄙夷一笑,道:“本官听说当初你为了跟他,不惜与小叔闹翻;本官还听说,你本来跟章谦溢拜堂成亲了,是安国公强抢了你,闹出不少笑话,啧啧,我若是章谦溢,早都羞得一头碰死了,怎么还好意思跟人家两口子交往?都说商人无皮无脸,果真是呢。”
“大人想说什么?”
沈晚冬将泪抹掉,端铮铮地站着,不再装作柔弱委屈。
“你怕是不太清楚安国公是什么人吧。”
吴远山端起茶,斯条慢理地抿了口,翘起二郎腿,慢慢地摇着,斜眼看沈晚冬,笑的别有深意:“当初太后驾薨还没一个月,你丈夫私下里让朝臣上书,封他为安国公。皇上起初并未答允,结果百官罢朝,逼得皇上不得不盖印。哎,太后尸骨未寒啊,安国公就这么迫不及待地问亲外甥强要权势,是不是有点太霸道,太欺人了?”
沈晚冬冷笑了声,淡漠道:“皇上是君,咱们国公爷不敢造次,大人言重了。”
说到这儿,沈晚冬微微抬起下巴,傲然道:“妾身不懂朝政大事,只知道我家老爷身上遍布伤痕,都是在战场上得到的。他的左手有三根指头是毫无知觉的,双腿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大约是皇上敬重功臣,这才封了我家老爷为国公爷吧。”
“呵。”
吴远山不屑冷笑,她竟如此维护那黑鬼!
“忠君爱国,本就是为人臣子该做的,区区伤痛又何足道哉!你丈夫这几年将三大营精兵的军权牢牢握在手上,威胁着皇上,他,莫不是想造反吧。”
“大人说这话就没理了。”
沈晚冬白了眼面前这不阴不阳的男人,尖刻道:“当年国公爷扶持年仅三岁的皇上登基,这么多年忠心耿耿辅佐少帝,何时有过抱怨之言?五年前定阳民变,朝廷无银无粮可派,国公爷到处筹粮,殚精竭虑解了民变之役,为皇上保了无虞江山。如此鞠躬尽瘁,大人竟然污蔑他造反,不知大人居心何在?”
“夫人好厉害的嘴!”
吴远山越发嫉妒,他忽然想起,父亲当年就是被荣明海暗中逼死的,哼,凤凤老爹那干枯了的死鬼,怎会平白出现在大梁?不就是荣明海授意,章谦溢执行的么。这黑鬼而今不仅抢了他的情人,还将他的儿子占为己有,其心可诛!
“既然国公爷这般厉害,那想来是有法子找到儿子的,本官还有要事处理,夫人请吧。”
“吴大人!”
沈晚冬不禁大怒,几步往前几步,咬牙道:“孩子如今还小,离不开我。再说了,他而今是荣府嫡子,亦是戚家子侄,正经的皇亲国戚,大人何苦让他,让他”
说到这儿,沈晚冬做贼似得四下瞅了眼,压低了声音,道:“若是麒麟被囚之事传出去,他长大后,如何在大梁“立足”呢,他还能不能抬得起头?妾身和国公爷的名声真不打紧,孩子才是要紧的啊。”
吴远山眯眼,试图要看清这张能迷乱人心的美人面。果然,麒麟果然是他儿子无疑了。这女人的意思很明白,儿子姓荣,有锦绣前程,若是姓了吴,那就是个笑料。
凭什么?!
“本官这儿确实没什么小孩子,夫人若是执意冤枉本官,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
沈晚冬怒极,说了这半天,他还是不放孩子。
不管了,自己进去找吧。
谁知她刚准备往内堂走,只听吴远山拍了拍手,登时,从内里冲出十多个持剑的蒙面黑衣死士,剑锋直指她的要害,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她立马丧命。
“沈夫人,请吧。”
吴远山用鼻孔发出声不屑冷哼,瞧了眼持剑进来的老梁,淡漠道:“那孩子的确不在本官府上,可本官府里却有无数机密文书,你们要硬闯,好,希望后果自负!”
“我偏要闯!”沈晚冬咬牙,而今她什么都不怕了,谁要是敢欺负囚禁她儿子,哪怕是阴曹地府,她也要闹一场!
可就在此时,老梁疾步走上前来,也顾不上忌讳,连连将她往出推,给她使眼色,压低了声音道:“走。”
“为何?!”沈晚冬俏脸通红,急躁地朝里头看,孩子说不准就在不远处,万一她走了,吴远山把孩子换个地方藏呢。
“走!”老梁低吼了声,微微摇头,小声道:“皇帝而今正愁拿不住国公爷的把柄呢,难不保这是个圈套。咱们先走,等他回来商议一番,到时候自然有决断。”
“哎!”
沈晚冬重重地甩了下袖子,咬牙瞪着吴远山,一声不吭,任由着张嬷嬷和老梁将她从吴府拉扯出去。
罢了,明海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泼茶香离此处近,章公子又足智多谋,过去听听他如何说。
*
吴府外很安静,并无人往来。
在拐角处有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赶车的车夫是个貌不惊人的汉子,左手拿着马鞭,右手缩进袖筒里,紧紧地攥着把淬了剧毒的短剑。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能将来人一剑穿喉!
马车里用绣了玉兰花的黑纱包着,有些暗,亦有些闷。
里头坐了两个人,靠近车口的是孙公公,而在上首坐的正是唐令!
唐令闭眼小憩,不知是不是闻见股熟悉的香味儿,亦或是听见久别的声音,他忽然睁眼,身子略往前倾,手刚碰到车帘,却没掀开。他从怀里掏出面铜镜,看着自己。
四年了,他的头发白了一半,样貌好似无甚变化,可若仔细瞧,似乎真的老了许多,眼底和嘴角边悄悄涌起了皱纹。
这样好啊,他总算看起来像长辈,像叔叔了。
“督主,您不下车么?”
孙公公放下车帘,回头,看着无论何时都从容淡然的唐令,呵,说是放下了,那目中的眷恋还在。
“小姐她,她快走远了。”
唐令并未说话,将铜镜扔到一边,闭眼沉默了良久,久到品着那抹香风远了,闻不见了,看不见了,这才开口说道:
“走,咱们进吴府,本督要去会会吴大人。”
第99章 爷爷
唐令双手背后; 肆无忌惮地走进吴府。看门的两个侍卫边惊恐地看着他,边交头接耳地议论着,其实不用猜也能知道到他们在说什么。
果然; 其中一个小跑着往回蹿; 另一个深深地躬下身,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唐令冷笑了声; 径直朝着吴府的花厅走去。
对于吴府,他太熟悉了。
上至吴远山每日接收的机密文书; 再到李明珠才刚被勒死;下至府里的后厨养了两条狗; 每日杀几只鸡; 他都了如指掌。
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像吴远山这种人的琐碎之事,而今竟也能进了他唐令的眼。当初他派玉梁毒杀吴远山; 为的就是斩草除根,他做事,从来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后患。
得知玉梁失手后,他正准备调遣第二波杀手; 谁料传来小婉生产的消息。急啊,她怀了两个孩子,生死就只在眨眼之间。他赶忙让府里豢养的几个千金圣手们赶往沈府附近; 只要那边有点动静,就能立即入府救治。
还好,母子平安。
他是又高兴,又郁烦。
如果; 那两个小家伙是他的孩子,那该多好。
等回过神儿来准备料理了吴远山,谁知,这人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月后,吴远山以七品科道官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慢慢,他从区区科道官扶摇直上,一直爬到了都御史,抄了不少家,手上过了无数冤魂,成了皇帝身边最红的大臣。
好些人都在议论,吴远山说话、神态、行事都有些像他。一样的阴骘,一样的狠厉,一样的狡诈。
或许吧,他炮制了党人之祸,让吴家家破人亡,又把吴远山阉割,吴远山恨他,做梦都想弄死他,怕是每日都在脑子里千刀万剐他,所以在不知不觉地学他,与他越来越像。
这不是什么好事。
正思虑间,唐令听见不远处传来阵脚步声,抬眼看去,吴远山两手背后,面带微笑,一步一步地往出走,波澜不惊,完全瞧不出半点那种刚杀过妻子的惊慌,实在太平静了。
“吴大人,你手抖的毛病,如今好些了么。”
唐令笑了笑,站在小院的最中间,下巴微抬,傲然地看着吴远山,毫不遮掩地嘲讽:“那条铁链,用的可还趁手?”
吴远山登时愣住,缩在袖中的手又开始发抖,甚至还有些痉挛。
他屏住呼吸,莞尔微笑,侧过身子,做出个请的动作,却瞧见唐令端铮铮站在原地,并不动弹。
明白了,这条阉狗根本不屑登堂入室。
“来呀。”
吴远山拍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