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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再见,亦是如此。
尤其是他报出她身份的举动,好像在说,哪怕她刻意的遮掩、不想为外人所知,他也不会认错。这种隐含的意思,既挑衅又高傲,更令人不自在。
但他为何能晓得她的身份……这一点终究很奇怪。谢清豫猜测着,会不会是她陪杜氏去皇恩寺那天,后来回府时被跟踪了,他们没有觉察。
这些外族人既无其他举动,他们也不好做什么。谢清豫紧拧着眉收回视线,正想开口说话,先注意到陆至言浑身散发着一种紧绷的感觉,盯住那些人背影的眼神也格外锐利。
莫名担心他要冲动,谢清豫拉一拉陆至言的衣袖:“送我回去吗?”
面容严肃的人在看向她的瞬间神色稍缓,点一点头。
“数日之前,我随娘亲去皇恩寺上香,与这个外族人见过一面。”谢清豫低声和陆至言说起先时的事,“是正好撞见他叫人偷了钱袋,我便让周辛去抓住了那小偷、把钱袋还回去,也许被跟踪了所以晓得我身份……”
陆至言反握住谢清豫的手,牵着她走下石拱桥,却仍深深蹙眉。
直到走出去数十步远,他忽而沉沉出声:“方才那个人,是南诏的三皇子。”
谢清豫有些惊讶:“南诏的三皇子?”
哪怕之前便有所感觉此人身份不俗,真的得到证实,还是叫人诧异。
“是。”陆至言微微颔首,“我曾见过他画像,时日虽长,但足以辨认。听闻其生得狼顾之相,方才见到,亦有此感。他十五岁时,便被其父夸奖足智多谋、能征善战,因而较之其他的兄弟,甚得偏爱,是为储君的不二人选。”
“虽被认定为储君的不二人选,但不曾立储、仍为三皇子,莫不是……”谢清豫认真的想一想,挑了一个自认为委婉的说法,“其性格尚且有须得打磨之处。”
谢清豫转而又想到,既然陆至言清楚这个人的身份,皇帝陛下不会不清楚,那么自己爹爹也未必不知道。虽则知道,但消息未曾传开,说明不可张扬。
前几天估计是不好与她解释,爹爹才没有告诉她太多这些东西吧,却也让她不必过于担忧……她心想着,无可无不可问一句:“这个三皇子故意隐瞒身份,是想要做什么?”
陆至言摇头:“尚不清楚。”
谢清豫本也非要追究个答案,何况很多事是不能轻易知晓的,便点一点头。
陆至言一路将谢清豫送到王府马车之前停的街口,到这会儿放松开手。见她抬头看自己,他抬手摘下面具,又摘下谢清豫的,温声道:“上马车吧。”
谢清豫应下一声又问:“等开春了,我们一起去骑马踏青放风筝,好不好?”
陆至言点头:“应是能得空。”
谢清豫笑起来:“好。”
陆至言望住她嫣然的脸,眼眸中的欢喜,也轻轻笑开。
两个人略说了一会儿话,已经有陆府仆从牵着马匹走过来。
谢清豫正想着这么冷的天他怎么骑马,反而听见陆至言说:“送一送你。”
她一整晚都和陆至言待在一起,他们之前没有见过陆家的仆从,便说明陆至言此前便有这般打算。不论她提或不提、不论有没有发生意外,都准备送她回府去。
陆至言有这样的心思,谢清豫怎会不高兴?
她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前倾,凑到陆至言面前,笑嘻嘻说:“陆大人劳驾。”
上元之夜,谢清豫一整夜都是好梦。她梦到去年春天,她和陆至言离开长安后碰到的那位神婆一样的人物,梦里记起这个人说,她会大福大贵、会有一个疼她护她的好夫君……
那个时候,她心里想的人是陆至言。然而,在那时,她看不到今日,不知他喜欢自己,不曾想过他会牵她的手,他们可以一起去赏灯……彼时只以为希望茫茫,才听这样的话格外顺耳,当作一个好兆头,未想竟是求仁得仁。
及至翌日醒来,谢清豫心情上佳,记得陆云绣的书院今天开始上课,便吩咐夏果捎上贺礼代她去道一声恭喜。她不是不得闲,只顾及自己去了少不得耽误陆云绣做事,而初初上课想必忙碌,不打扰为好。
昨天夜里谢清豫去逛灯市回来王府,满琳琅院的人都看得出来她高兴,直至今天仍是如此。洗漱过后,春絮如往常为谢清豫梳头,发觉她始终嘴角弯弯。
春絮笑说:“小姐从昨天便很高兴啊,就连睡觉的时候都还在笑呢。”
睡觉的时候都在笑?谢清豫不可置信:“我笑了吗?”
春絮轻轻点头:“嗯……大概梦里也有好事吧。”
谢清豫却觉得丢人,正色道:“没有,多半是你听错了,不信你好好想一想。”
春絮一愣,观察谢清豫的表情,小心说:“也许是奴婢粗心弄错了?”
“肯定是这样。”谢清豫认真颔首,“莫要在外面胡说。”晓得她其实是不好意思,春絮抿唇笑笑:“奴婢知错了,还请小姐恕罪。”
谢清豫大大方方说:“无妨。”
用过早膳,谢清豫正准备去与睿王妃杜氏请安,再去看看自己的嫂嫂。冯嫆的肚子如今已很是圆滚滚的了,按照日子推算,应当下个月便要生产,她对此也十分关心。
然则,尚未动身,先有有小厮到琳琅院与谢清豫传话。小厮恭恭敬敬说王爷请她去书房一趟,纵然不知有什么事,她也即刻答应,而后穿上斗篷,便出了院子。
谢清豫到得睿王书房外,大约提前交待过,因而没有通传便直接请她进去。她走进书房,见只有自己爹爹在,一时问:“爹,这么早找我是有事么?”
一句话说罢,方才注意到自己父亲脸色不怎么好。
谢清豫不由又问:“怎么了?”
谢骁本是坐在书案后,因谢清豫进来而站起身。他从书案后面走出来,行至自己女儿面前,目光里有一种沉重,看得谢清豫半晌,不忍开口。
“豫儿,昨天上元宫宴上,南诏使者向陛下请求赐婚。”谢骁半闭了眼,重重的叹一口气道,“他们想要求娶的对象是你。不过,陛下不曾应允,已经回绝。”
这样的事对于谢清豫而言,既出乎意料,又难以相信。
她下意识反问:“请求陛下赐婚?我?”
谢骁点头,眉头紧锁:“因是陛下已经回绝,昨夜便不曾告诉你。只是,我仍有些担心,南诏使者突然提出这一件事,恐怕另有所图,或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若他们单单提出请求赐婚,不是会多么让人觉得蹊跷的事情,而偏偏点名要求娶她便意义不同。谢清豫忽而间想起那位三皇子……此事与他大约不无关系。
史书上有大晋与南诏数次通婚的记载,皇帝陛下的后宫中,亦曾有一位南诏的公主与几位南诏进献的美人。只是多年以前,那位南诏公主便病逝了。
此时此刻,哪怕心中惊愕万分,谢清豫勉强维持得住一份镇定。她低下头,想得片刻,抬眼问自己爹爹:“假使他们一再请求赐婚,是不是陛下便可能会……”
她想问陛下是否可能会答应这桩婚事,而这个答案却叫人觉得十分浅显,几乎略略一想即可知晓。哪怕谢骁没有肯定她的想法,谢清豫心里也已有数了。
谢骁看到女儿眸光黯淡,不无心痛,正欲说话,书房外匆匆响起管家的声音。管家恭谨禀报:“王爷,皇帝陛下派魏大总管特地来接郡主进宫,轿子已经停在王府外了。”
皇帝陛下今日要见她,会是为了什么事情,根本无须多想。谢清豫看一眼自己的父亲,谢骁神色凝重与她说:“既如此,你且先进宫,回来细说。”
谢清豫先回琳琅院换过一身衣服,才坐上虽魏公公前来的软轿,往皇城去。一路被领到勤政殿外,魏公公进去回禀过建和帝,之后出来又把她领进了殿内。
如今年过半百的建和帝,身体尚属康健,精气神也不错。谢清豫进去之后,规规矩矩与他行礼请安。建和帝当下免了她的礼,吩咐奉茶,继而便挥退左右宫人。
建和帝高坐上首,笑得和蔼与谢清豫说:“豫儿,坐。”
谢清豫先行谢过恩典,捡一张椅子坐下。
睿王与建和帝虽非一母同胞,但两兄弟的关系是无人质疑的。在建和帝年轻时,登位之际,睿王全力支持、替他扫平不少障碍。而这样一层因由,可以说使得数十年来,睿王府始终是于建和帝最亲近、最看重的存在。
亦因这般缘故,谢清豫打小进宫频繁,也得皇帝陛下与皇后娘娘许多赏赐。在她的满月之日,皇帝陛下便一道旨意将她封为郡主,封号是为静和,此二字寓意恬静安和,是对她有美好期许。
哪怕是如今的太子殿下,小时候都极少得建和帝亲自指点,谢清豫却是被他教过写字与画画的存在。来自皇帝陛下独一份的荣宠,说她但凡愿意,能随意在长安城里横着走都不夸张。
正因如此,对于可能被送去和亲这件事,谢清豫才觉得更加不敢相信。但皇帝陛下昨夜切实拒绝了南诏的请求,话似乎又不可这么说……也许是他们想得严重,事情根本不会变得他们以为的那个样子呢?
建和帝慢慢喝一口茶,微笑问:“说起来,豫儿今年可是十八岁了?”
“是。”谢清豫勉力一笑,“陛下的记性真好。”
“记得你小时候一点点大,还不够朕的龙案高。”建和帝轻叹一气,“这么一转眼间,朕老了,豫儿也已经这般大,都是有人想要向朕求娶你为妻的年纪了。”
发生那种事,关系到她的终身,她知道也不足为奇。听到建和帝这样的话,谢清豫没有装傻充愣,也没有应话,只一双眼睛望向上首处的人。
建和帝却话锋一转:“豫儿如今可曾有心仪之人?”
总不能说陆至言,谢清豫摇头。
建和帝笑:“当年来求朕放陆家一马,又把陆至言领到睿王府,去年还带他去桐城见他的父亲陆衡。朕还以为,你约莫是对他起了些心思,竟不是?”
这些话不是推断她对陆至言究竟为何种想法,而是明明白白在告诉她,不论是过去抑或是如今,他都事事清楚。她愈没有办法说出口,自己喜欢的人是陆至言。
谢清豫故作几分羞赧道:“怎么会……只是陆大人曾救我性命……”
建和帝脸上笑又不笑的,看不出来相信不相信她的话。
几许沉默,建和帝睨她一眼,笑问谢清豫:“你何时见过南诏的三皇子?”
谢清豫面有疑问:“南诏国的三皇子……也来长安了吗?”
如果不是陆至言提及那个人的身份,她根本不知情,是以谢清豫没有表露自己晓得这些。她顿一顿,说:“不过这一阵子,在城中确实曾碰到过南诏国的人。”
谢清豫如实将在皇恩寺的那些,以及昨夜碰到那位三皇子的事禀明建和帝。但是隐去自己昨天晚上和陆至言在一起,其后知晓那位外族人身份的部分。
建和帝沉吟中说:“豫儿,你须晓得,便是朕,也不可能事事如意。今次不知南诏何意,但倘若要危及大晋百姓安危,有一些事情,哪怕是朕,也无可奈何。”
将话说到这般的地步,谢清豫没有任何回绝的余地。
她低下头去:“豫儿明白。”
于此一刻,谢清豫猛然忆起,陆至言同他父亲、姐姐到睿王府道谢时,她在正厅外听到他谈及陛下隆恩、不可辜负心意之类的话。
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