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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景阳不愧是顾景阳,听完之后,拉着她左右看了看,确定无碍之后,问的第一句便是:“那玉珏是假的吧?”
谢华琅不好意思道:“当然是假的。不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怎么好唬人?”
顾景阳摇头失笑,却没有再说什么,隔空点了点她,吩咐道:“传他们进来吧。”
赵王世子与世子妃在外等了良久,心绪却越来越沉,他们想的与衡嘉一般:皇帝故意晾他们这么久,是不是心中不满?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中都有些忧心。
一家三口进了内殿,不敢有所推诿,先行跪地,口中请罪,明潜事先被父母叮嘱过,老老实实的向谢华琅叩头请罪。
谢华琅早先就说不再同他计较,当然不会自打嘴巴,顾景阳也不会拂她的意,只是明潜行事荒唐,免不得加以惩戒。
如若不然,这次丢的是金豆子,谁知道下次丢的是什么?
“六岁,应该也开蒙习字了,”他垂眼看了看明潜,道:“将《千字文》抄录十遍,一个月后你自己送进宫中,朕要亲自过目。”
千字文千字文,顾名思义,当然有一千个字,三天抄一遍,一天便是三百三十三个字,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还真是不轻松。
明潜眼睛里的两汪泪原本还在打转,这会儿却淌出来了,只是他也聪明,记得先前父母说的话,不敢在这儿胡闹,乖乖应了下来。
赵王世子与世子妃带着明潜走了,谢华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九郎,你是真的戳到人肺管子上了,你看他方才哭的多伤心。”
顾景阳有些无奈的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知道,小孩子可没有看起来那么傻,他们明白的事情可多着呢,”谢华琅见状,笑吟吟道:“阿澜阿玮小的时候都是鬼精,阿娘没时间盯着他们习字,便叫我管教,我都没上手打,一个比一个哭的惨,要不是我叫阿娘事先躲在帷幔里,阿娘还真就被他们给糊弄过去了。”
顾景阳很纵容的看着她,道:“那不也一样栽在你手里了?”
“那是自然,”谢华琅对此颇为自得:“从没有我收拾不了的混账孩子。”
顾景阳点了点她额头,道:“你就是最大的混账,降得住其余那些小的,一点儿也不奇怪。”
他说到此处,倒想到别处去了,格外叮嘱一句,道:“他日我们有了孩子,可不敢叫你管教,仔细给打坏了。”
谢华琅不服气道:“那又不是瓜,怎么还能打坏了?你看阿玮和阿澜,可都是好好的。”
这会儿孩子都没影儿呢,两人倒说起来了。
顾景阳也觉得有些窘迫,轻咳一声,不欲再提,便随口应道:“好了,都依你就是。”
“玉不琢,不成器,”谢华琅警惕道:“九郎,你可别太心软。”
顾景阳看她一看,道:“你先前同明潜说,行事要堂堂正正,不可走阴诡之道,怎么你反倒拿假玉珏糊弄人?”
“那不一样,他是郎君,将来是要支撑起赵王府的门楣的,我是女郎,怎么能相提并论?”
谢华琅振振有词道:“现下这世道,男人得到的太多了,女人呢?只会被人欺负,前者多辛苦些也是应当的,至于后者,还是暂且歇一歇吧。”
“女人哪里被欺负了?”顾景阳闻言,含笑反问道:“我看你,看临安、淑嘉她们,都过得很肆意。”
“那真的不一样。”说及此处,谢华琅微微正色,道:“天下之大,像我们这样的女子,又有多少呢?九郎,你有几个妻子,几个胞妹,几个嫡亲外甥女?”
“高门出身的女郎,较之寻常女子要自在的多,华服美饰,店面田产,在家时被父母娇宠,出嫁是做高门妇,夫妻失和,还可以和离,丈夫早逝,或许可以豢养男宠,但这都只是很少很少一部分女郎才能做到的事,更多的人没有这样的能力与底气,只能任劳任怨,艰难度日。”
说到最后,谢华琅自己都有些垂头丧气:“说到底,这世道对女人而言,终究是不公平的。”
顾景阳真心爱她,也怜惜她,但他毕竟是男子,最困顿的时候,也是锦衣玉食,以他的经历心性,很难理解底层女郎的艰辛。
“好端端的,怎么说到这儿了?”伸手拥她入怀,他温和道:“好枝枝,别难过了。”
谢华琅当然不至于同他闹小脾气,说了这些,也只是有感而发,莞尔一笑,转了话头:“梁王世子往北境去寻郑家人,若是出了事,时机也太微妙了,梁王府怕会疑心呢。”
“那就将梁王府一并削掉,这些年来,被废黜掉的王爵,难道还少吗?”
顾景阳不以为意,淡淡道:“不只是梁王府,再过些时日,其余几家也会降爵,我还没有死,轮不到他们上蹿下跳。”
朝政上的事情,谢华琅是不参与的,听他这样讲,忙掩住他口,急道:“这种话可不许胡说。”
顾景阳垂眼看她,那目光温润,总叫她想起鸽子来。
他没有做声,含住她手指,轻轻咬了一下。
谢华琅的面颊微微有些烫了,连心都湿漉漉起来,猛地将他推开,道:“快走吧,别人都在前殿等呢。”
说完,便垂头整理身上衣裙,不再看他了。
顾景阳神情恬淡,浑然看不出一丝异样,握住她手,轻轻道:“走吧。”
……
午膳时的气氛,并不因殿外连绵的细雨有所改变,宗亲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冷眼一瞧,真有些亲热无间的味道,只是内里究竟如何,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顾景阳是能喝酒的,只是很少沾,今日宫宴,也不过最初时饮了一杯,后边那些便换成了水。
谢华琅的酒量还不错,见状在心里暗自忖度着,觉得自己应该能胜过他。
顾景阳见她若有所思,不免问了一句,听她说后,摇头失笑:“酒会伤身,你也不许喝,原本就在喝药调养身子,可别再胡闹了。”
“没有喝,”谢华琅乖乖的道:“我就是忽然想到,这才问了一句。”
……
殿中气氛正热切,丝竹管弦之声不停,舞姬桃红织金的裙踞在两侧连枝宫灯的映照下熠熠生辉,汉王、蜀王、庄王三人年迈,耐不得这种宫宴,用过膳之后,便先去偏殿歇息,剩下的都是年长些的。
先前往太庙去祭祀的是所有宗室,现下再往太极殿后小祠堂里拜谒的,却是皇族中血脉最近的那些,也就是顾景阳的同父弟妹们,除了谢华琅与江王府的人。
谢华琅是顾景阳的妻室,明旨册立的皇后,随同前往,当然没人能有二话,但江王这样同宗不同父的堂兄也能一道去,倒真叫谢华琅有些讶异。
看其余人的神情,似乎并不觉得奇怪,显然这并不是今年才开始的。
谢华琅早知江王一脉同顾景阳亲近,却不想竟亲近到这等境地,不过仔细想想也是,昔年顾景阳清修的道观,还打着江王的名头呢,他待顾明修,似乎也格外亲厚些。
皇族惯有些痴情种子,太宗文皇帝待他的皇后情意甚笃,先帝也曾极爱重郑后,顾景阳就更不必说了,而江王,也只娶了一位王妃。
谢华琅先前也曾远远见过这位王妃几次,却不曾说过话,听闻她身体不太好,素日里也少出门,今日离得这样近,心中着实好奇,不免悄悄打量一眼。
论及容貌,江王妃称不上国色,但五官也是出众的,可比这更吸引人的,却是她身上的恬静温柔,谢华琅看后,不知怎么,脑海里总浮现出夕阳之侧的晚霞,绚烂而从容,隐约静婉。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江王妃抬眼看了过去,见是皇后,颔首致礼,谢华琅向她一笑,收回了目光。
比起太庙的庄严大气,祠堂便要不显眼些,然而到了这儿,却没人敢真的轻视。
谢华琅跟在顾景阳身后,随同上了香,这才跪在蒲团上,恭敬叩首,其余人自然也是一样。
有宫人送了一碟翠色点心过来,冷眼瞧着有些粗糙。
谢华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见其余人拈起吃了一个,方才施礼退走,也有样学样,执起咬了一口。
这一口咬下去,她就觉自己像是吃了加花椒的黄连,苦气直冲脑门儿,还呛鼻子,忍了又忍,才没吐出来。
“这是青蒿糕,”顾景阳见状,便取了茶水递与她,道:“后嗣前来祭拜要吃的,以示不忘先祖创业艰辛。”
“你怎么不早说?”谢华琅苦着脸道:“早说我还能有些准备。”
别人都将那青蒿糕吃了,她当然不会搞特殊,捏着鼻子吃了,连灌了一盏茶,才中和过来。
天色微沉,但已经不下雨了,该过的仪典都结束了,宗亲们陆陆续续的告辞归府。
顾景阳亲自送汉王与蜀王出了前殿,却不见庄王,心下微奇,问了一句,却听汉王笑道:“他老了,人也顽固,有些话非说不可,陛下不要同他计较。”
庄王是现存辈分最高的三王中年岁最小的,却是最刚烈的。
昔年郑后在时,他尚且不假辞色,因为郑后令顾景阳为太宗文皇帝祈福静修一事,愤郁之际,甚至当众拿笏怒砸郑后,为此被圈禁了许多年,很是吃了些苦。
当然,说是三王中最年小的,但实际上,庄王也是六十四岁高龄了。
对于这位叔祖,顾景阳是很敬重的,隐约还有些同病相怜,也能猜到他想说些什么,摇头失笑,便往偏殿去见他。
谢华琅不明所以,原还打算跟过去的,却被他止住了:“我有些事需得处理,枝枝听话,到别处玩儿。”
谢华琅原以为有什么能用得到自己的事儿,这才跟上去,既然是政事,当然不会掺和,可他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说出来,可让人太不自在了。
“我都十六了,”她气鼓鼓道:“不会跟小孩儿似的疯玩了。”
“十六也不大,在我眼里,枝枝还是小姑娘呢。”顾景阳温柔道:“听话,我待会儿再去陪你,好不好?”
他一用这种语气说话,谢华琅便招架不住了,乖乖的应了一声,去后殿等着了。
刚下过雨,地上还有些微积水,一个不好,裙子就弄湿了,她还真没什么兴致出去闲逛。
……
庄王在偏殿中等候,憋了满肚子的话要讲,左右构思几遍,终于打定了腹稿。
顾景阳进去,他问安之后,便开门见山道:“老臣有些不中听的话,想同陛下讲。”
顾景阳道:“叔祖请讲。”
庄王便将话匣子打开了,滔滔不绝道:“陛下立后,老臣是赞同的,您是太宗文皇帝的长孙,又是嫡出,若有子嗣,也最得宜,总轮不到那些心大了的。谢氏女老臣早先见过几次,相貌出众,品性也不坏,只是太过娇娇娆娆了些,陛下又有所偏爱,来日……”
顾景阳明白他的忧心。
他比枝枝年长许多,若是去的早了,主少母壮,或许会生出变故来。
别人说这些话,或许是出于私心,但庄王不是。
因为早些年同郑后硬杠,他也过得极为艰难,年岁上来了,便更加明显,时有病痛,冷眼一瞧,甚至比汉王还要苍老许多。
顾景阳有些感慨,轻叹口气,道:“叔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