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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女史回头看了姬央一眼,“公主若是喜欢这样的地方,以后我们再来就是。但绝不该这样一声不吭的离开,连我和玉髓儿她们都不要了么?背后别人会怎么嚼舌根?背负骂名的只会是公主你。”
罗女史不是不知道姬央的心结,但绝不赞成她这样草率任性的决定。
姬央被罗女史训得无话可说,只能低着头在旁边发呆。
小屋并不隔音,若是屋外的人有意留心,什么也瞒不了。
沈度负手站在院子里,眼神轻飘飘地从打着赤膊的李鹤身上瞥过,然后便不肯再看他。
(捉虫捉虫)
☆、情与义(二)
李鹤自知礼数有亏; 他们这样的人从小学的第一件事就是“礼”; 也难怪沈度会鄙薄地看他。
李鹤略微尴尬地进了厨房用水洗了洗手,出来将短衫穿上,这才转过身正面沈度。
“这些日子多亏李将军替我照看夫人安乐; 若是没有你,她一个人还不知要吃多少苦。”沈度道; 这不过是面子情的寒暄; 实际上没有李鹤在中间使坏; 姬央未必就会离开信阳,到后来即使离开,沈度的人也不会费了那么多时日才找到他。
“如果你真是为了央央好; 你就应该放过她。”李鹤道,“她跟你过不去那个心结。”
“央央”两个字刺得沈度的太阳穴一跳,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这才从唇边扯出一丝没有温度的笑意,“别让我再从你嘴里听见这两个字。”
沈度甚至不用将威胁的话说完; 飞羽将军虽然死了; 但李家的人可没死完。就其本身而言,要料理了李鹤在沈度眼里也不算什么难事。
李鹤正要说话; 却听得院外有丝响动,他暴喝一声; “是谁?出来!”
张婶满脸不好意思地从篱笆墙外探出个头来,“我突然想起还想再借点儿面,这才回来的。没想到李相公家里来了客人; 不好意思啊,我这就走。”
张婶脚底抹油地跑了,也不往她家里去,反而是去了半里地外的另一户人家跟王婶唠嗑,“天啊,你知不知道,原来那天仙一样的李家娘子并不是李相公的娘子,她另有夫君,是跟李相公私奔出来的。”
张婶只凭借沈度那声“夫人”就把故事的前因后果全给臆想了出来。
王婶道:“也难怪,李相公那等人才,既勤快又心疼自己浑家,李娘子当然会愿意跟他私奔。”
张婶道:“什么啊?你是没看到李娘子那夫君,那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光是看着,叫我不吃饭都行。”
王婶被张婶说得心动,“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就算你说得对,男人又不光是靠一张脸。长那么好,家世又好,家里不知道多少个小妾姨娘呢,我看李娘子私奔得对。”
这两大婶有着最质朴的心,并不关心什么妇道、女戒,只管女人的日子怎么过舒心。
不过美男子谁都喜欢也好奇,所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壮胆地又开始往姬央的小院去。山里人本没什么消遣,这等既可消遣又可养眼还能唠嗑的事儿,她们绝对不能错过。
此时屋子里姬央还在踌躇着怎么劝阻老姑姑的“独断专才”,然而玉髓儿几人的手脚实在太麻利了,当然姬央的东西太少也是一个原因,很快她们就已经全部打好包了,加起来也不过一个包袱而已。
玉髓儿一边收拾一边哭,“公主怎么就住这里啊?太惨了。连雪花膏都没有,公主,你沐浴用什么香膏啊?头发是不是也很久没用香露了……”
姬央被玉髓儿问得完全答不上来,虽然有时候的确觉得很不便,什么都没有,但其实也不是不能忍受的。好歹李鹤还给她买了洗面的豆粉呢。等养了羊以后,有羊奶就可以泡手泡脚了。
姬央就这么被玉髓儿一岔神,老姑姑便开口了,“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姬央慢吞吞地跟出门,完全找不到开口说话的机会。加之她心里本就有愧,前些日子因为正是激愤之时,沈度提及玉髓儿等人时,她也就强做冷情。如今看着老姑姑她们自然心存愧疚,她这一走倒是什么都放下了,委曲求全、煎熬难过的却是玉髓儿等被主子丢下的人。
姬央夜里也无数次后悔得睡不着的,怎么着也得将老姑姑她们安排好了,她才有资格任性。
姬央在心里叹息一声,抬了抬眼皮看了看沈度的背影,尽管如今形同陌路,但她还是得承认,暂且将老姑姑她们安顿在信阳她心里才会放心些。然后给玉髓儿她们找到靠谱的婆家,其他的人想散的就散,想留的就给她们找条路,至于老姑姑,姬央自然要为她养老的。
好在姬央手里还有可以用来同沈度交易的东西,她母后在信里交代的事情,她那会儿正在气头上,对福山说的也是气话,可如今冷静之后,却明白无论是于国于家,她都不能那么任性,否则得多让她母后失望啊?
姬央刚走出屋子,李鹤就迎了上来,看着她不说话,却叫她心里沉甸甸的难过,从头到尾她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一直陪着她护着她的李鹤了。
姬央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却难以启齿,等她替沈度起出地宫的宝藏后,自然也就失去了利用价值,天下人也不会再惦记她,那时候如是李鹤还愿意陪她去天涯海角,她便回来。只是未来是那样的不确定,姬央也不能再许给李鹤空口诺言。
李鹤也没开口,只对着姬央做了个手势,他指了指他自己,又指了指小院,定定地站在那儿,姬央知道他是在说会一直等她。
情义有时候太重,反倒叫人不知该如何对待,尤其是你对他的情义无法回报的时候。姬央轻轻地摇了摇头,她便是再坏,也不能让李鹤无休止地等她。许诺在先,负他于后,已经是愧对无比了。
可姬央的这番做派看在李鹤眼里,却是她对沈度依旧余情未了,他找来了,她便走了,并不是她嘴上说的那般无动于衷。
张婶和王婶躲在篱笆后面看着姬央出来,彼此对视一眼,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李娘子这是要被捉回去了,也不知回去会不会受罪。虽说姬央寡言少语,但平素为人是很大方的,她们来借个什么东西,她从来不犹豫的,更不会提还的事情。所以张婶和王婶对她印象都不差。
“央央。”沈度朝姬央招了招手,“既然要走了,同你的邻居道个别吧。”
张婶和王婶一听这话,也不好意思再在外头偷看,你推着我,我拉着你的整理了一下衣裳一起走到了院门边。
张婶道:“这就要走了呀,还怪舍不得的。乡里乡亲的,多个人才热闹。”
人都已经进来了,姬央总不能再视而不见,何况平日里的确得张婶照顾良多,她缓步走过去,被沈度拉到身边,只听他道:“央央这些时日在这里多亏两位照顾了。在下略备了些谢仪,还希望两位婶子不要嫌弃。”
沈度话音刚落,乐山和青木就捧着两份礼过来了,最下头是两匹布,一匹靛蓝素布,一匹蜡染花布,看得张、王两位眼睛一亮。那上头还有几封糕点并蜜饯,还各封了一串钱。
可是把两位大婶给乐坏了,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完了回头一合计,也不再替李鹤说话了,都只说那沈郎君真是好脾气,出手阔绰,人又生得俊,那沈娘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居然跟李鹤跑了。这等不守妇道的妇人,回去了合该狠狠收拾一顿。
这小半年的邻居到最后还是比不上两匹布值钱,李娘子一下就变成了沈娘子。
当着姬央的面,沈度虽然没对李鹤做什么,但却也容不得他混淆视听,姬央前面的夫姓一辈子也只能是沈。
只李鹤心里震惊,沈度怕是早就查到了他们的下落,否则不会连张、王两人的礼物都备好了。而他自己却不出头,而是将罗女史推到最前面,料定了小公主反抗不得,真是卑鄙到了极点。
然而这样让李鹤意识到了,他即便是苦等姬央也没有用,先且不提小公主心里怎么想,单看沈度就知道他不会放手的。沈度越是表现得沉稳而风仪上佳,就越是让李鹤心忧,他恨不能沈度冲动地打自己一顿才好,那样还能说明沈度好对付一些。
但沈度明显是太了解姬央了,心善的人总是偏向弱势一方。他今日要是动了李鹤,姬央能心甘情愿地跟他走才怪,而如今这样反倒好,心里有愧的是李鹤和姬央,处在弱势和委屈之位的是他沈度。
沈度没有猜错姬央的心思。她一个人的时候可以理直气壮地从他身边逃走,但遇到李鹤以后就有了那么点儿不够理直了,所以一看到老姑姑就乖乖就范了。
走到山下时已经是夜里,客栈虽然不大,但比山上的两屋小院还是宽敞舒服许多。
玉髓儿等人先伺候姬央沐浴更衣,这才脱了衣裳呢,玉髓儿就大惊小叫起来,“公主,你的脚怎么了?”
姬央探头看了看,不以为意地道:“没什么啊,受的伤都好了。”
“可是,可是……”玉髓儿指着姬央脚上的疤痕一脸的心疼,白璧微瑕,怎不叫人遗憾,“公主,等沐浴完奴婢给你擦雪肌膏,指不定能把这疤痕去掉。”
姬央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舒舒服服地泡在澡盆里,由露珠儿给她洗头、擦澡。不得不说这有人贴身伺候的日子就是好,由俭入奢真是一点儿都不困难。
洗过澡,老姑姑在外头早给姬央准备了她以前日常穿的衣裳,不过因着魏帝薨了,所以在家里时就已经做好了素色衣裳带过来。
姬央看着老姑姑抖开的轻罗裙,光泽仿佛瓷色,摸上去滑润如绸,夏日里穿起来既清爽又透气,是她以前夏日最喜欢的布料,一匹便值百金。
姬央琢磨了一下道:“不穿这个,穿我在山上带下来的衣裳。”
☆、情与义(三)
那是麻布做的; 其实也透气; 虽然不如轻罗舒服,但总好过让她沉迷于奢侈富贵的生活。这样的日子太削弱人的意志了,姬央生怕自己落入富贵陷阱; 到最后舍不得走。
罗女史道:“那衣裳怎么穿啊?粗得厉害。我做主替公主已经扔掉了。”
姬央嘟囔道:“那也是银子买的,李鹤要猎一头野猪才能换两匹布呢。”她无奈地穿上轻罗裙; 在心里舒服地喟叹一声; 凉快、舒服。
晚饭是老姑姑亲自下的厨; 手艺自然不是李鹤能及的。姬央美美地吃了一顿,说来也是奇怪,在山上吃得差了她的食量反而变大了; 但也可能是饿肚子太久的后遗症。
待姬央吃过饭,罗女史才在她面前坐下,使了个眼神将玉髓儿她们都撵了出去。
“公主和李将军之间可还是清白的?”罗贞问道。
姬央被惊得一跳,“当然是清白的,我还在为父皇守孝呢。”
“那如果没有守孝呢?”罗贞追问了一句。
姬央沉默不言; 可答案已经十分明显。
“公主!”罗贞忍不住站了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对侯爷有心结; 难以解开。可是该死的人是樊望,最可恨的人也是樊望; 侯爷虽然有错,却也错不至死吧?”
姬央不解地看向罗贞,“最可恨的的确是樊望; 但他不是我的丈夫。姑姑,难道你不恨沈度吗?”
在罗贞这个年纪早就没有单纯的爱和单纯的恨了。她对沈度不出兵救洛阳当然有恨,可她更知道今后信阳侯沈度会成为她的衣食父母,所以再大的恨也抵挡不住生存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