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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落用胳膊把面前的碗筷盘子推得远远,难得小小的反抗,竟没有得到李夜秋的回应,她垂了垂脑袋,伸手把碗筷又给挪了回来,还郑重地说:“我不喜欢吃青菜。”她是无点心不乐,无肉不欢的,可再不欢乐,这肚子还是得填饱了,要不夜里睡不着可就难受了,好在,这青菜还有些肉味。
李夜秋噙着笑,等看到颜落最终还是把青菜入了口,才朝饭厅外的下人点点头,下人领了命快步离开,隔了会,便有几样精致的小菜被端上了桌。
他也并不是非要让颜落吃青菜不可,只是,她这个不食素的小毛病,从幼时便没改过来,到了现在,也唯有这个法子,才好歹能看她吃两口青菜,但,还是见不得她苦着脸的小模样,所以才让人预备了几样小菜,有鱼有肉,不见深色,清清淡淡,端上桌,颜落不禁欣喜,失落过后,竟会有这样的甜头。
饭毕,李夜秋带着颜落四处转了转,消了食,便停在了瀑布前,听着流水声。
池子里的水清澈见底,池底就着火光能看见几条红白相间的锦鲤在里头摇头摆尾的游着,细长的水流从山壁顶端倾泻而下,四周的水面也跟着泛起微微涟漪,再抬头,月色如银,轻盈的夜风里有药味渗透进来,颜落闻着后,欲转身要走。
“想睡了吗?”李夜秋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住,接着,说了一句现在她最不想听见的话:“先把药喝了。”
颜落默了默,就光闻到这味道就已经令她浑身难受,身子不由得往后躲,并道:“光涂那药汁不行吗?”
李夜秋摇着头道:“不行。”
小阮捧着放有药碗的盘子上前,搁在了离他们不远的竹桌上。李夜秋拉着颜落上前,看她别扭地坐下后浅笑,拿起碗,没有那么烫手,因小阮送来时还走上了一小段路,转面向着颜落,拿起勺子放在唇边先试了试,有些苦,但,是正好可以入口的温度,再将勺子送至颜落唇边:“把药喝了,早些睡。”
躲不掉,也只好认命了,凑近,伸出舌头是想试试味,可没想到,这味道比闻起来的还要苦涩难入口,她夸张地站起身跳开,用手捂住嘴,柳眉皱得老高:“这药好苦。”
李夜秋正色道:“良药苦口。”
她才不管什么良药不良药呢,找准了机会要走,小阮见状不得不挡在她身前,她故作生气:“我不喝。”
李夜秋将勺放回碗中,笑了笑,又向小阮吩咐道:“去拿些蜜枣来。”
小阮应了声,刚转身离开,决不妥协的颜落道:“即便是拿来蜜枣,我也不会喝的。”
那小样子,李夜秋忍俊不禁,低头,勺顺着碗边转了一圈,语似可惜道:“你若不喝,那只好由我来喝了。”放下勺,竟真的喝了一口,等放下碗,再把颜落一把拉了过来,用了最简单的法子给她喂药。
颜落不明白他为何要喝,正拧着眉,被这么一拽,吓到了,等有什么贴上唇,等有什么要往嘴里钻,才明白过来,往后退,可被李夜秋紧紧锢住,不想咽,却又不想让苦味在口中停留太久,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李夜秋满意地离开,顺手又抹去她唇边残余的药汁夸道:“真听话。”
颜落吐着舌头,秀眉高皱,苦涩的药味还未散去,她好生气,可又发不出火来,那面颊涨得通红:“我不会再理你了。”她说,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转身拔腿想走,可想了想又转回来,生怕李夜秋不信,还态度坚决地又补了两个字:“真的。”
“好,好。”李夜秋笑着应道:“你不理我,可这药还是得喝,若你不愿,那往后这药。”看了看颜落,继续道:“我只能像方才那般喂你了。”
颜落一怔,每天都要像方才那样,她哪里受得了,扯了扯袖子,咬着唇,随后,像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委委屈屈道:“我自己喝就是了。”从李夜秋接过碗,屏住呼吸,把剩下的药筑当水灌入口中,啪嗒,碗放下,看得拿来蜜枣的小阮目瞪口呆。
颜落闻了脚步声连忙伸手:“蜜枣,蜜枣。”小阮递上,她一口包了两个,嘴里的苦味才好了一些。
远处,水玉朝着这走来,李夜秋看了看,便吩咐小阮带着颜落回屋,伺候着早些睡下。
等小阮同颜落离开,与她们擦身而过的水玉上前,停住:“王爷。”
李夜秋起身:“如何?”
水玉道:“和王爷之前猜测的一样。”顿了顿后又道:“还有,何成义昨夜在牢里自缢了。”
第五十四章
户部尚书何成义,眼看快要古稀之年,脚底下的水清得没有那么纯粹,但,多少年前,在穿上那身官袍时,心内所想不过是,为皇上,为朝廷,尽忠竭力,肝脑涂地,只是有时,这日子久了才会发现,有时低下头,脚下的清水忽变成了泥潭,哪怕只是弄脏了鞋底,可再想要干干净净全身而退便没有踩进去那么简单了。
在董蕴未进宫时,何成义那岁数若是早些成了亲,孩子估摸都有董蕴那么大了。
本来看似两个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去的人,在某天,何成义傍晚应邀去了太傅府,同董太傅多喝了两杯后,这杆子才硬生生打在了一块。
董太傅酒量不浅,但那晚被何成义喝趴了。
晚风熏熏,酒桌旁,桃花盛开,那一抹抹红缀在枝头上,晚风夹杂着酒香与桃花香扑鼻而来,看着那一朵挨着一朵的桃花,再想想自个形单影只,何成义此时难免有些感慨,向着趴在那的董太傅摇了摇头,只得又自饮了数杯,直到眼前出现了两个趴着的董太傅,才将杯搁下,起身,还微微对着董太傅躬身:“夜色已晚,那便先行告辞了。”
他转面,走起路来晃晃悠悠,走了很久,可就是离不开太傅府,本想站着醒醒酒,恰巧眼里出现了一抹艳红,比那枝头的桃花还要明艳,于是带着一身酒气上前,其实就是想问个路,可那抹艳红大概是被他的样子吓到了,忙往右侧躲开,他说自己并无恶意,可在转面时脚一崴,摔了,身子本就重得往地下坠,正好这一摔,也不用想着再爬起来了。
过了好久,何成义迷迷糊糊感觉有谁扶着自己在走,等被搁下,以为是回府了,便任由翻弄,沉沉入睡,直到隔天醒来,四周较为陌生,除了侧身躺在一旁的小姑娘,他隐约记得,这小姑娘是跟在董蕴身边的丫鬟,直到这会,何成义才察觉事情不大妙。
昨夜,他何成义做过些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晓,又或许,根本就没发生过什么,但董蕴言辞凿凿,那艳红的唇,艳红的衣裳,晃得他想解释,却无处解释,所有事情,全都任由董蕴来说,这让酒未全醒的何成义倍感头疼。
等走出太傅后院的客房,董太傅迎面而来,这时,董蕴和那丫鬟早就离开了。
董太傅说是自己怠慢了。
何成义此时也只能干笑着摇头。
此事,何成义明知是董蕴有意算计,可这脚已经踩了下去,脚底的脏泥甩都甩不掉,他像是吃了哑巴亏,莫名其妙被董蕴抓了个莫须有的把柄。
他何成义,还算是为官清廉,也还算是为朝廷尽忠竭力,明明莫须有的事情,却要被董蕴牵着鼻子走,可笑。
人大概就是这样,听着听着,连自个就信了,之后,会担心,担心旁人对他议论纷纷,说四十好几的户部尚书弄脏了太傅府里小姑娘的身子,担心清廉的名声就这般毁了,终于,这会再低头看看脚下,那水并就不清澈,因为心里一直有一股子虚荣心在作梗,而这虚荣心正好被董蕴给捡了去。
董蕴想见先帝,何成义帮她,先帝极其信任何成义,对他有意无意提及的太傅之女很是惦记,可纵使董蕴是少有的才女,无奈那张脸不够争气,先帝见过一面后,没瞧得上。等过了一年半载,董太傅因病倒在了朝堂上,撒手人寰后,某天,何成义在先帝跟前不忍得叹了叹:“董太傅这一走,留得一群妻女在府上,成日哭哭啼啼的,着实让人于心不忍。”便是这句话,使得先帝一颗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这才一脚踩进了太傅府,把董蕴给娶回了宫。
即便,先帝是因怜悯而娶了董蕴,但好在,先帝对这少有的才女还算喜爱,与她下棋对弈,她落的每一子都精奇很,听她说话,又很舒心,每句话,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何成义一块心病算是落下了,本以为不会再生波折,直到远王谋反篡位。
李蘅造反,密谋多年,但始终是有勇无谋,杀帝夺位败了,被关押,还拖累无辜妻儿牵扯其中。
在画押的前一天,何成义命人避开牢中耳目去见李蘅,告诉他,只要他明日在画押时将蒋佑一同拉下水,便可保他的妻儿安然无事。
于是,远王的一口咬定,再加上何成义递上来的奏折,条条罪状,写得清清楚楚,远王李蘅与蒋佑里应外合欲要杀帝夺位,先帝气得将手里的奏折重重摔出,道:“罪证确凿,无须再查证。”
春末,远王李蘅与蒋佑一干人等,被处斩,而那个蒋琬,数月后,在木兰花凋谢后也随之香消玉损。
蒋琬死了,太子被废且逐出上京,姚婕与先帝越渐越远,李宏轩被立为太子,所有事情似乎都是董蕴算好的。
而何成义,从开始那一脚踩进去,到了现在,他想,即便是将这份愧带着躺进了棺材,事都不算完,于是,在这样的年岁,以那时同样的方式,他受到了应有的惩罚,等入了牢中,他却是松了一大口气。
在牢中,李夜秋去探他,也算是弄清了整件事的原委,在离开时,何成义回想过往,叹道:“王爷,人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数十年前,当老臣披上那身官袍时,一直认为自己定会成为朝中最大的忠臣,可到头来,也不过尔尔罢了。”
何成义因罪被关押,十有八/九是李慕歌谋划的,但如今他在牢中自缢,只不过是选了一种简单方便的恕罪法子。
李夜秋往前走了两步,看了看远处屋内的光,垂了垂眼帘。
人人都有可能成为棋盘中的棋子,何成义是如此,就连当年那个周磬亦是如此,成日里想着往上爬,自作聪明却不知被旁人借了手,害得李禄从此药不离口,最后还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所有事连在一块,这董蕴,要还的债似乎太多。
李慕歌,谋划多年,在等一个适当时机,而李禄,看着无作为,平日里只是个毫不起眼又风流成性的王爷,可实则倒是比想象中的要聪明一些。
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伤,李夜秋不由哼笑一声,还真是多亏了李禄,可,往往自认为聪明的人,都笨了那么一点。
第五十五章
第二天早晨醒来,坐在桌边的颜落连连打了个好几个哈欠,李夜秋笑问:“怎么,昨夜还没有睡够吗?”
“没睡够,而且睡得不好。”颜落说着,又扯了扯蒙住眼睛的白缎:“这个硌得慌,怎么躺着都不舒服。”
白缎是小阮昨夜帮她涂了药汁后蒙上的,缠了一圈,系上结,当然,是李夜秋吩咐的。一来,是因颜落的手总是闲不住,涂上了药汁,等不到干透,她就忍不住要去揉上一揉;二来,若是她的眼睛慢慢复明了,一时之间或许受不了光,所以,也算是提前做了个准备。
“是吗?”李夜秋按住她的手,拿开,又把一碗粥摆在她面前:“我倒觉得你应当睡得不错,呼声那么大。”
颜落刚要去碰碗的手一怔,期期艾艾道:“我,我,我睡觉才不会有呼声呢。”哼了哼,她睡起来的样子想象一下,那肯定是斯斯文文的。